红色权力 第111节

  冯德才清了清嗓子,说:“万德武在承包化肥厂期间,利用种种非法手段将国家资产占为己有,且数额超过了十万元,属于‘特别巨大’之类型,应给予严惩,但他自愿认罪,我认为可酌情予以从轻处罚。况且他积极退赃,确有悔罪表现,加之身虚体弱,现在尚在保外就医,我认为,可以十年刑期为基准,酌情判决。”

  虽然看起来陆书记是准备严惩万德武,但冯德才还是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陆铮微微点头,没吱声。

  王同迪却插嘴道:“老冯,万德武的案子,你看有没有可能用罚金刑作为附加刑?”

  就在前不久,全国人大刚刚修订了《刑法》,罚金刑作为附加刑的一种出现在刑法中,说起来,类似罚金刑的惩戒,最早同样出现在广宁。

  只有陆铮才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滴改变的这个世界。

  而从现在开始就完善罚金刑的判决、执行等程序,十几年后,大概便能形成一个很成熟的新刑罚体系,对于未来经济犯罪分子的威慑将是空前的,若等到十几二十年后才进行罚金刑的探索,未免成了临时抱佛脚,执行起来难度太大。

  不过王同迪这时候提到罚金刑,自不是和陆铮有同样的思路,他应该是想为万德武争取从轻的机会。

  马跃武就笑着看了王同迪一眼,说:“听说,王县长昨天想去看他来着?”

  王同迪道:“是,不过没见到,我想见见老朋友,这没错吧?但听说这期间除了律师他不能见任何人,我承认,在这点上,我应该多学习法律。”

  陆铮做个手势:“好了,同迪,你继续说。”

  王同迪点点头,道:“我是这么看的,判他十年八年的,对他的惩戒远不如用罚金刑更有威慑力,而适用罚金刑罚,从他的身体,从人道主义出发,也是较为合适的。以三年前我们广宁的一个案例来说,这个案例陆书记当时在,大家应该都知道,没收了犯罪人非法所得的两倍多罚金,这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对整个广宁有意图利用职务侵占公款的宵小都是个威慑,是悬在他们脑袋上的一把尚方宝剑。”

  “三年过去了,我们国家也出台了罚金刑法,我们同样可以在全国率先适用,为经济发达地区的经济犯罪刑罚进行摸索,树立一个标尺。”

  陆铮听着,慢慢地喝着茶水。

  王同迪看向了冯德才,说:“老冯,你看呢?当然,我不是搞法律的,只是提供给你一个思路,算是抛砖引玉吧。”

  冯德才沉吟着,说:“用罚金作为附加处罚倒是可以,但万德武侵吞国家财产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如果想以罚抵刑,数额上,便要以他非法所得五倍为基数,或者五倍以上。”

  马跃武插嘴道:“我也认为罚金刑不应该是以罚代刑,而应该是对犯罪分子的一种附加惩戒,这样的惩罚,才会有威慑力。”

  王同迪点点头,便不再说下去。

  陆铮对冯德才道:“好了,我们这些意见你不用在意,该怎么判,还是以事实为依据,以证据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办事。”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周大清,说:“人都到齐了吧?我去看看。”

  陆铮说的人是广宁一些企业家、商户代表,以广宁县政协副主席、工商联主席刘汉山为代表,聚集了百十多号人,联名上书市委、省委,对乌山作为试点推动税制改革后税负加重表示不满。

  此刻,刘汉山和几名广宁商界代表就在五楼小会议室中,等待陆铮。

  陆铮进会议室那一刹那,本来乱哄哄正说笑聊天的会议室立时安静下来。

  陆铮走到主位,看着身后悬挂着马恩列斯毛画像的墙壁,站了会儿。

  刘汉山等人面面相觑,心里更是不安。

  早在听说陆铮来广宁任县委书记的那一天,刘汉山心里就怯了,他同陆铮的交集比之万德武更深,还曾经被马卫国扣在青龙被迫整陆铮的黑材料,后来,是陆铮把他捞了出来。

  本来就顾念陆铮旧情,加之这位新书记昔年在广宁时便手段残酷,现今刚刚回到广宁,就将万德武下狱,如何不令他们心里惊怖?

  终于,陆铮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环视着他们。

  刘汉山等人低下头,不敢和陆铮对视。

第071章 风向

  “你们对新税制有抵触我能理解,但是,税收,本来就是我们整个社会调整资源分配的重要手段,这个道理你们明白么?”陆铮慢慢点了颗烟,烟雾缭绕中,看着他们。

  “针对纳税个人,我们现在有三部税法,在国内取得收入的外籍人员的《个人所得税法》,针对你们工商户的《城乡个体工商业户所得税暂行条例》和针对普通劳动者的《个人收入调节税暂行条例》。”

  “你们觉得你们税负比较重?我却不这样认为,没错,你们有聪明才智,是社会创造财富重要的参与者,但你们要知道,社会资源真正的增长是由劳动者创造的,他们才是支撑我们这个社会的支柱!怎么?你手下工人赚了一百块钱,他交一块钱的税,你一个月一万的收入,就该按比例交一百块钱才公平?他不交税,你也不交税,才公平?!首先你们要明白,在收入的第一次分配中,你们利用占有的生产资料和社会资源,已经制造了一次不公平,征税,我个人认为最重要的意义便是要调节社会资源分配,而不仅仅是为了支撑国家财政收入。”

  陆铮伸手对身后画像做了个手势,说:“你们这个年纪,应该都学过马列主义,读过资本论,在这几位伟人眼里,你们是什么?是剥削者!你们是富了,但你们的钱,都是怎么来的?”

  刘汉山等人脸都吓白了,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只是叫苦,难道,中央的风向又变了?倒是听说来着,中央,正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呢。

  陆铮喝口茶水,缓和了下语气,“当然,我不是要否定在座各位对广宁对乌山经济建设中所起的作用,但也希望你们深入了解下我们的税制和国外的税制,而且我认为,税制的改革对你们同样是一种保护,是对你们收入合法性的认同,希望大家回去多考虑考虑,是不是这个道理。”

  会议室沉寂了好一会儿,刘汉山终于咳嗽一声,说:“陆书记,我们这段时间也认真反思过,对于税制改革,我们当初心里是抵制的,主要是没转过弯来,现在呢,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我们也都想明白了,陆书记您的当头棒喝,更是对我们的警醒,我们的思想,还是需要继续改造,接受人民群众的改造。”

  陆铮微微点头,说:“新事物,都有个磨砺期,这我明白。”

  刘汉山叹气道:“陆书记能理解我们,我很感动,但是我这个政协副主席,没能在这次事件中发挥好作用,实在愧对政府、愧对党,我希望,能辞去政协副主席一职!我也不适合再在这个岗位服务。”

  陆铮笑了笑:“那倒不用,我觉得你的出发点还是好的嘛,你是工商联主席,就要维护工商户利益,这是你的职责;政协要参政议政,要敢于和政府制定的不好的政策作斗争,这同样是你的本分!咱们党和民主党派、新兴阶层,就是需要在这种互动中共同提高,总之一个原则,要为社会做好事。”

  刘汉山怔了怔,听陆书记话音,是真没有撤换他的心思。

  “好了,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我也希望,诸位能继续发大财,多为社会作贡献!”陆铮起身,拱了拱手。

  刘汉山等人忙不迭站起,恭送陆书记离开办公室。

  ……

  宽敞明亮的客厅,陆铮坐在沙发上,和翠红姨嗑瓜子聊天,随即感慨地说了句:“万德武,也不是没干好事啊!”

  这里是化肥厂职工集资建的家属楼,去年11月份,陆国斌一家搬入了这里的新居。

  马翠红叹口气,说:“是啊,都说老万坏,可要是没有他,我们也住不进楼房,虽说我们都集了资,但厂里还是出了一部分钱的。”

  陆铮点点头:“住楼房,这都是早晚的事,但万德武,还是有一定贡献。”

  万德武被广宁县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同时处以罚金一百万元。

  万德武缺席了判决,因为被控制期间摔倒身体严重受伤,现在还保外就医中,但他的代理律师当庭表示当事人服从判决,不上诉。

  说起万德武,马翠红有些接不上话,也感觉得到,自己这个家庭和铮子的距离越来越大,有时候坐在铮子面前,虽然铮子还是如以前那般亲和,但感觉,就是没什么话能和他说。

  “陆书记,喝茶。”艾芳端着茶壶走过来,给婆婆和陆铮每人倒了一杯热茶。

  马翠红看着这个儿媳,脸上笑开了花,今年不知道咋的,离过年还好几天呢,学有还没回来,儿媳倒先来了,而且,没了以前的傲气,对她这个婆婆好得不得了。

  门哗啦啦一响,陆小萍的声音:“快点,你猪啊,上个四楼累成这样。”在她身后,是拎着大包小袋的一个男青年,陆铮没见过,看来是她的新对象了。

  旋即,陆小萍看到了客厅中坐着的陆铮,惊喜地喊道:“铮子哥,你来啦?”自从知道铮子哥调来任县委书记后,陆小萍在百货大楼里气焰也一冒三丈高,大楼经理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在单位,她便真如被众星捧月的公主一般。

  陆铮笑着对陆小萍点点头,说:“小萍,什么时候结婚?我帮你操持。”

  陆小萍脸一红,这才有些腼腆起来,眼里闪过开心的光芒,“谢谢铮子哥。”又赶紧对身边男青年说:“快叫人啊!”

  男青年大包小袋都来不及放地上,拘束的很,结结巴巴的,“陆,陆书记……”,显然,他是知道县委书记和这个家庭关系的,听陆小萍话音,也知道了这位坐在沙发上的和蔼可亲的年轻干部便是县委陆铮书记。

  陆铮微笑点头,小萍这新对象看起来还不错,挺憨厚的,估计倒是能和小萍处到一起。

  马翠红在旁边笑道:“这孩子挺好的,叫马庆宇,是小萍的同事。”

  陆铮微微点头。

第072章 小伙伴们

  中午在广宁宾馆(原县委招待所)请翠红姨一家吃了个饭,随后,陆铮便回了宿舍小憩。

  他现在就住在广宁宾馆第8层顶楼的套房中。

  广宁宾馆现今已经改制为自负盈亏的企业,但这次改制干部职工都很平静,这几年收入连番增长,比之事业单位的微薄工资,已然是天上地下,尤其是去年宾馆新楼竣工后,作为广宁最大最豪华的酒店,工资待遇几乎能和市里的一些星级酒店看齐,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

  小憩了一觉,陆铮起来洗漱过,在纱幔飘逸的客厅,陆铮懒洋洋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今天是礼拜日,陆铮准备休息一会儿后去新落成的XXX纪念馆去看一看,XXX是广宁革命先烈,党的创建人第一,在县城广场畔为其修建纪念馆一直是本地老干部的呼声,江海燕在的时候却对这个议题并不感冒,甚至已经准备拆除这座停停歇歇用了四年时间才眼见完工的纪念堂。

  陆铮来后,立时雷厉风行的催促纪念馆开始扫尾工程,就在万德武被审判的当日,纪念馆举行了竣工典礼,陆铮到会并发表了重要讲话,号召全县干部群众学习革命先烈的精神,做一个有理想的人,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乌山市里一些对政治方向比较敏感的干部,联系陆铮一些施政措施,比如保留公社,比如一再反对中小集体企业加快改革步伐,如此等等,便不可避免的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认为广宁的这个县委书记是《红旗》党,刻意将这两件大事选在同一天进行,必然有其深意,是向红旗路线敬礼,更是在打压甚至清算新社会的新型资本家。

  当然,通常这些比较敏感的干部都是经历过多次政治运动,不免变得疑神疑鬼,阶级斗争永远是他们心底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至于陆铮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陆铮自己才知道。

  明天,陆铮还要出席县会计学会的年会,虽然看似只是一种勉励姿态,但在陆铮看来,这个会甚至比县委常委会议还要重要,对会计行业,好多话他都想讲一讲,一些想法,更准备落实。

  正想的入神的时候,套房门铃突然响起。

  从猫眼向外看了看,陆铮便开了门,来人是县信访局局长李向阳。

  陆铮还在广宁的时候,李向阳便是宣传部副部长兼广电局局长,几年过去,反而被平调去了信访局这个群众不信任、干部不买账的部门,可见这几年他的处境并不怎么好。

  “县招的环境越来越好了。”被陆铮热情的让到沙发上之后,李向阳感慨地说,时光荏苒,县招变了,陆书记变了,他也变了,这个世界的变化委实太快。

  当年陆铮为他侄子平反冤案时、从广宁黯然下野时,李向阳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陆铮递给李向阳一罐健力宝,自己也“嘭”的开了一罐,笑着说:“这里条件还行吧,时代在进步嘛。”

  租这里的套房做宿舍,陆铮出了租金的大头,政府财政上仅仅支付了按照政策该支付的租房补贴。

  “向阳,有事吧?”陆铮喝了两口饮料,打量着李向阳。

  李向阳说:“是,有个上访情况想跟您反映下。”说着,便从黑色公文包里摸出了几页纸,说:“上访者是以前城关供销社的会计,一年多前被供销社辞退,现在,也成了老上访户了。她的情况挺特殊的,按照去年供销社给局里的回执,她被辞退是因为值班时间用电炉,还引起了火灾,虽然发现的早,火势被扑灭,但还是烧毁了供销社部分存货,她也被供销社按规定辞退。供销社那边提供的材料很完整,看来这是事实。”

  “不过这个上访者一直在申诉材料里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是因为供销社主任贾庆国指使她平账她没有干,所以被人设计陷害,值班那晚,她确实用电炉煮过东西吃,但她记得很清楚,睡觉前拔了电炉插座,根本不可能引起火灾。她还怀疑,被烧掉的那些商品是本来不能平账的劣质品,有人纵火是一箭双雕,开除了她,而且把本来会出问题的账目变成了一笔糊涂账。”

  说着,李向阳又道:“上访者说的供销社主任贾庆国,就是现在广宁宾馆的副总经理。”

  陆铮微微点头,这个人见过,胖胖的,小眼睛不大,闪着狡黠的光芒,看起来就精明。

  “上访者是个会计?”陆铮便有些留心,伸手来接李向阳手里的材料。

  本有些忐忑的李向阳心里一松,忙双手递过,又说:“昨天她来,说有人骚扰她,去她丈夫开的小吃部闹,警告她和她丈夫,要他们离开广宁。所以我才觉得,应该向你汇报下。”

  陆铮点了点头,翻开材料看。

  李向阳说:“她老家是南营人,和陆书记,也算半个老乡吧。”

  陆铮怔了下,仔细看去,上访者姓名“张桃花”,年龄“24”,难道是她?隐隐的,倒想起来一个人。

  小时候的玩伴,一个胖嘟嘟的女孩,还和自己过过家家呢。

  “是南营街上的?”陆铮问。

  李向阳说:“是,她父亲本来就是南营供销社的职工,她算是接班进了城关社。”

  陆铮啊了一声,那好像真的是她了,隐隐有点印象,她父亲穿着白大褂在供销社站柜台,她好像还从供销社偷过糖球给自己吃呢。

  陆铮慢慢放下了材料。

  李向阳在旁解释道:“她这个事情我曾经转给过纪委和公安内保,县局内保也下过调查组,但认为她是被开除后心怀不满发泄情绪,城关社的账目、货物都不存在问题,起火原因当初就是县局治安科做的鉴定,确定是电炉引起的火灾。前阵子,城关所还拘过她,好像是马局下的条子。”

  “不过我觉得,事情还是有些疑点,所以……”李向阳看着陆铮脸色,便不说下去了。

  陆铮微微点头,便从上衣口袋摸出钢笔,在那份材料卷首写了几笔,说:“你把这个,再转给县局,转给马跃武看看。”

  李向阳便起身:“我这就去办。”

  现今县里可没几个干部能单独在这位县委书记面前反映问题,李向阳今天犹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气上门,还好,陆铮很是顾念旧情,对他还如过去一般亲厚,但事情谈完了,李向阳自不能再多打扰他。

  ……

  从金碧辉煌的的士高舞厅旁边小巷子往里走五十米,便是“桃花”饺子馆。

  饺子馆门面不大,桌椅板凳倒是很干净,七八张桌子,都坐了客人,看来生意还好。

  陆铮正和周大清面对面坐着吃饺子,晚饭时间,周大清来问陆铮要不要打饭,陆铮心里一动,便带了周大清来吃饺子。

  从外面又走进来两名建筑工人打扮的中年人,那位浓眉大眼看起来就憨厚的饺子馆老板笑呵呵到了陆铮和周大清身边,说:“您看?能不能和这两位兄弟挤挤?实在对不住,没地儿了,委屈您二位?”

  周大清一皱眉,刚想说话,陆铮却已经笑着点点头,这个小饭馆,看来并桌是常态。

  两个穿脏兮兮深蓝劳动布服戴安全帽的工人就坐在了陆铮和周大清身侧,一阵汗臭味飘来,更是令周大清皱起了眉头,但见陆书记面色如常,他也不敢说什么。

  两名工人看来和老板很熟,叫着老板小名吆喝着要饺子要醋,而且毫无顾忌的就打量陆铮和周大清看,周大清只能心里骂他们没礼貌。

  “咦,你,不会是铮子吧?陈铮?”坐在陆铮身边的工人突然诧异地看着陆铮,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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