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17节

“天快要亮了,昼夜交替的时刻是修炼观情法的好时机。”丁灵一声,是檀阳子将渡魂铃拿了出来,塞到仍旧一头雾水的颜非手里,“别耽误时间,快盘腿坐好!”

颜非只得依言打坐,却又不知道这观心术是什么,不记得之前有在什么书上看到过,”师父,什么是观情法啊?”

“你以为红无常就只要看看别人的梦扭曲一下梦境就可以了么?梦只是红无常施展法术的一个地方而已。红无常真正的能力来自于洞悉世间有情众生的情绪变化。观情法便是可以让你看到那些情绪的法术,修习此术后,你可以在定中观察众生情弦的波动变化,像看人的表情一样。不同的是表情尚且能够造假,情弦却不能。”

“情弦……”颜非的眼睛忽然一亮,“就是说我能看到别人的感情?那鬼的感情呢?”

“一样可见。”檀阳子见他忽然兴奋起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又琢磨什么呢。檀阳子在这三百年间为了捉鬼方便也学过观情法,但是他毕竟是青无常,缺乏这方面的天分,只有在晨昏交替的那几个时辰才有机会成功,所以后来也几乎没怎么用过了。

“那师父你还等什么!咱们开始啊!”

檀阳子翻了个白眼,道,“我念一句,你跟我念一句,注意不要念错。”

随即檀阳子开始用等活地狱的语言吟诵起咒文。等活地狱乃是八大根本地狱中受苦最轻的,其语言相比起其他地狱也更加拗口丰富,有些发音甚为仄口。但颜非对于八大地狱的语言都多多少少会些,念诵起来倒也不成问题。

檀阳子带他念了几遍,他堪堪背了下来,便开始自己闭着眼睛在心中默念了。那些地狱文字在他脑海中幻化成扭曲的字符,不断翻转变换,形成种种畸形的影子,待要去抓住那变换出的形状却又只抓到一片虚无。颜非知道地狱中的文字本身就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邪恶,若是看得久了,心中会升起种种古怪邪恶的念头,有时会想要破坏点什么,有时想要杀死点什么,就像有小爪子在你心里抓挠,蠢蠢欲动地劝诱着,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神智变成疯子。

“不必抗拒那些文字,顺其自然。”檀阳子在旁边说道。

颜非的眉头微微皱起,“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是要当红无常吗?难道连这点胆量也没有?”檀阳子道,“放下你的戒心,有我在呢,你就算发疯也不会伤到人的。”

听他如此说,颜非咬牙再念一遍。那些字符在他眼前的黑暗里幻化成众多没有名字的颜色和形状,一片连着一片在他眼前旋转起来,如漩涡般般将他向下拉去。颜非试着松开他脑中那无形的拉着理智边缘的手,可才刚刚松了三个手指头,那种失重般的恐惧又令他用力抓了回去。他全身打了个寒颤,正要睁开眼睛,忽然感觉手被另外一只温热而略粗糙的大手握住了。

“别怕,我抓着你。”檀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颜非咽了口唾液,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试着松开脑海中那只扶在理智边缘的手。

眼前是无数混乱的色彩和形状盘旋绞扭的无底漩涡,那空洞的最深处仿佛一只无神的眼睛,遥遥地凝视着他,洞悉着他心底深处的隐秘。颜非忽然感到一阵恐惧,想要往后退,却又怕檀阳子失望。他把心一横,一下子松开了手。

此时闭目坐在床榻上的颜非嘴忽然张开,无声地尖叫起来。

他在向下坠落,迅速穿过那些古怪扭曲的形体。仔细看时,却发现那些形体都是变异了的人形,手脚和躯干纠缠盘绕,眼睛生在不可能生长的地方。他感觉自己像在坠入噩梦的深渊,无休无止。

忽然,坠落像是停止了。颜非抬起头,却看到了一片奇异而美丽的景象。

在他面前,有一张奇怪的图画。那画上是一条发着幽幽青光的细线,盘绕成了几个琐碎的小螺旋,中间还有一个最大的螺旋。奇异的是这画却并非静止不动,那螺旋在不断盘卷缠绕,时大时小。

颜非讶然看着,伸手想去触摸,却忽然听到檀阳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看到什么了?”

颜非道,“青蓝色的线,好像是一整条,卷了很多圈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檀阳子说,“不要碰。”

就在这一瞬的时间,那图画已经完全改变了。那条线迅速而急切地张开又绞扭到一起,出现了几个尖角,但大体上还是螺旋形的。

颜非忽然明白了什么,“师父!我看到的不会是你的……”

那螺旋上的尖角变得更多了,显得有些可爱,“行了!别光顾着看我的!你可以往稍微远点的地方看看!”

所以,这些尖角是师父在尴尬?还是在害羞?

那螺旋呢是担忧自己吗?还是关心?还是烦躁?看那线条那么顺畅,感觉应该是正面的情绪才是。

原来这就是情弦啊!好有意思的样子!颜非在情绪的世界里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又围着檀阳子的情弦看了好一会儿,见那尖角越来越多,这才赶紧退开。

一片黑暗中最初只能看到檀阳子的情弦,但是他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便远远能看到一线淡蓝色的光晕。他走近了,便看到那淡蓝色的线也卷成了几个螺旋,只是这螺旋中又有些可爱的变化和翻转,如云团的图案一般。

这是达撒摩罗的情弦吧?此刻他应该是在做梦,这梦中会不会是库玛摩罗姐姐?他在担心她?还是在思念?螺旋是担忧吗?亦或是别的什么……

他刚想要再走得远些,却忽然听檀阳子的声音遥遥传来,“今天差不多了,回来吧。天快亮了。”

颜非听话地回转,到了之前看到檀阳子情弦的地方,刚想问要怎么回去,就听檀阳子道,“只要睁开眼睛,自然就回来了。”

颜非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这一切,之所以是浮在黑暗之中,是因为他一直闭着眼睛……

颜非用力睁开眼睛,整个人显得十分兴奋,“师父!如果我碰了那些情弦会怎么样?我能控制别人的情绪吗?”

檀阳子冷笑道,“控制别人的情绪岂是那么容易的。以你现在的修为,只怕根本摸不到,只能扑个空。有些修为的红无常即使能摸到也不敢去触碰,因为除非是意志力非常强大的红无常,否则不但不能改变别人的情绪,还会极大地受到接触的情绪的影响,最后疯了也说不定。古往今来着无数的岁月,真正做到能靠触摸情弦改变别人情绪的红无常不超过二十个。”

虽然如此说,但颜非却只听见了“意志力非常强大的红无常”可以改变别人的情绪这一点。

若是真的能做到如此,该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眼见颜非陷入沉思,檀阳子还以为他是有些失望,于是安慰道,“不过情弦还有别的用途。红无常可以从情弦中探知众生的内心,也可从中汲取能量做法。很多红无常的法术便是在此基础上施展的。不过你平日里修炼时还是要小心,不要在情绪的境界里走得太远,否则有可能迷失来路,就醒不过来了。”

第17章 父母祠 (6)

原本颜非以为他们会和达撒摩罗一起出去探访那些出事的家庭,却没想到檀阳子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拿了些银两给颜非,让他自己去街上玩,而檀阳子自己却在床上打坐了修炼了一天的长生术。颜非莫名被放了一天假,便在襄阳城中转了转,一路行至襄水附近。

码头边停靠着不少船只,有载货的也有载人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颜非在卖蟹生的摊位上吃了点洗手蟹,望着那碧绿江面上两只翩然点水的白鸥,正惬意间忽然听到不远处正靠岸的一艘客船中响起一阵喧哗,不少客人惊慌失措地从船舱里拥挤出来,将那不大的客船踩得摇摇晃晃。那撑船的船家大声喊着让大家别乱动,但根本没人听他的。只听有人大声喊着“杀人啦!!!”然后便不管不顾地跳到水里。另一些水性好的客人也跟着跳了,不幸的是一位并不识水性的年轻公子也被挤了下去,在水里不停地扑腾求救。

颜非见状,也来不及多想,便冲到码头边跳下水去,手臂一伸一把抱住了那不断挣扎的年轻人的腰身。只是那公子力气也不小,求生本能令他一把抓住了颜非就不肯松手,险些把两个人都拖下去。颜非连忙运起红无常的摄魂术,单手抓住那公子的脸令那惊恐的双眼与自己微微发红的眸子对上,很快那原本挣扎不休的人便奇迹般地安静下来。颜非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拖到船边,由那船上的人帮着拉了上去。

那名年轻公子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清俊的面容上尤有未定的惊惶,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他一抬头,却见颜非抓着船沿利落地将自己拉出水面,一席红衣包裹着他修长而有力的身形,那一头黑发趁得皮肤愈发雪白,眉目愈发如浓墨重彩晕染出来的,一时间看呆了。颜非却根本没顾得上注意刚才自己救了谁,一把抓住一名拥挤在船舱外的船客问道,“出了什么事?”

“里面有个男的忽然拿出来一把刀,要砍死他爹!”

颜非一听,便知道是那三日一次的弑亲事件正在发生。他拨开众人冲入船舱,就见里面一片狼藉,人们随身带的货品撒了一地。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惊恐地缩在角落,双手举着个藤条篮子当盾牌,但手臂上血淋淋一片,显然已经被砍过一刀了。而另一少年看上去大约是与颜非差不多的年纪,双目发红,面目被蚀骨的恨意扭曲。见有人进来也不管不顾,只是大叫一声,举起刀就再次扑了上去,一副定要将那中年汉子置于死地的凶狠模样。

颜非没带武器,便只好徒手冲上去,一脚飞起将那刀踢偏了,一下子插到了那汉子的脸颊边。那五大三粗的男人竟吓得脸色煞白,裤裆都湿了一片。若不是颜非这一脚,这一刀现在便已经在他脸上开一个血洞了。

那少年恶狠狠地便来打颜非,但颜非好歹是檀阳子教出来的,身体向后一倾,顺手抓住那打来的拳头,身体向后一跃,伸脚踢向那少年膝窝。少年失去平衡跪下来的瞬间,他便将那只手狠狠往后一扭。少年发出一声痛呼,拼命挣扎。可奇怪的是他明明身形比身后的红衣少年要高大,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那少年的脚踩在他的小腿上,双手狠狠扭着他的右手,忽然凑到他耳边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语言。但是这一串字眼却像是有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令他心头原本沸腾的仇恨和杀意一点点沉淀下来。他喘着粗气,挣扎的力道终于一点点变小了。

咚然一声,是船终于靠岸了。所有船客纷纷仓皇而逃,吵闹着要去报官。颜非眼睛微微一转,忽然低头对那少年说,“你不想进大牢吧?”

少年没想到他忽然这样问,理智似乎正一点点回到他的头脑中。他回头看了看那仍旧惊恐万状的爹,又看了看扎在船舱上的刀子,脸色也一下子白了。他摇头,身体也开始发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然真的尝试杀了爹。

“不想被抓的话,就跟我走。”颜非说完,一把将他拉起来,抓住他的手臂便将他拉上岸,然后拔腿就跑。

众人惊呼一片,却也没人阻拦。倒是那刚才被颜非救了的清俊公子有些痴然地望着颜非离开的方向,直到听到身后船舱中的□□声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匆匆回到船舱中,找到自己的医箱,蹲到那手臂仍然在流血的汉子身边,“我是大夫,让我看看吧。”

而这一厢颜非带着那少年在巷子里钻来钻去,避开了路上巡逻的官兵,回到了达撒摩罗的家里。

檀阳子刚刚收功,正想沏杯茶提提神,忽然听到外头院门一声巨响,然后又一声响,显然是有人进来又将门关上了,窸窸窣窣的大约还落了门栓。他端着茶杯走到门口,便看到颜非一身湿淋淋的,拉着个不认识的面容醇厚的少年往这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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