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第28节

“操他妈的,不要管他,他俩都是强奸犯,欠打!李老歪这X,把我们知青都给强奸了……”

按着号里的规矩,新来的号犯均要住在门口,紧挨便桶的位置睡觉,夜晚尿喷到你身上自是不必说了。除此之外每日倒便桶,刷便桶,到窗口接饭等一干子事,也就全归那个新号犯。邓恒照顾老大,没让老大住便桶的位子,而是让他挨着自己住最好的地方……

这里的审讯,经常是动刑的打、捆、绑、吊、坐飞机、跪砖头、老虎凳乃家常便饭。只要你进来就由不得你,认不认罪都得认罪。夜深人静时,经常可以听到,鬼哭狼嚎的叫声从审讯室传出。那阴森森的叫声若在夜间响起,听起来真他妈的不寒而栗!

相反老大却认为,这里根本就不用动刑,终日两个酒盅般大小的窝头,附加一碗空汤,足可令那些彪形大汉立马倒下。倘若你呆上半个月,跑不出五十米一准趴下。

听说,沈阳一个看守所一天炸了监,是号犯们密谋将看管人员活活勒死后,纷纷逃窜。可没等这帮号犯们逃出几十米,竟全然昏倒于马路上。在看守所周围,监管人员没费吹灰之力,又将那些号犯一个个拖回,数了数一个不少。

那毕竟是听说,他有些将信将疑。可现在真的身临其境,毋庸置疑,这是铁的事实。两天过后,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站起人就打晃。

进来后,令老大最担心的莫过于何时提审自己。老大倒不是害怕动刑,对此他早就豁出去了,只不过老大想早一点过完堂心也就净了!就在他豁出去的那一刻,老大忽然觉得渣滓洞集中营里的英雄们,也不过如此吧!因为人逢绝境,似乎一切均不在话下。然而与之不同的是,那些英雄们面对的是自己的敌人,他们全然可做大义凛然状;而自己面对的是谁?是敌人?是无产阶级政权?那么自己又是个什么人……

看得出,邓恒和李杰与这里的看守民兵混得颇熟。于是他俩就在私下里为老大通融,请那些人尽量多关照老大点。然后邓恒又告诉老大,“审讯时,问你啥你就承认啥,不要扛硬,操他妈的!不就那点X事吗?认帐!”

一天深夜,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喊声和凿门声,将老大惊醒。

“5号的肇希杰——出来!快!出来——”

听到叫喊声,开始老大一阵阵心悸,知道定是提审自己;后来老大定了定神,慌忙爬起穿衣服。可老大发现自己无论咋定神,穿衣服的手依旧在抖。黑暗中,邓恒人等,均爬起拉住老大的手。

“别他妈磨叽!快点——”

极不耐烦的看守民兵在催促。

穿上衣服,老大重重地握了一下邓恒的手,感觉到里面的血又热又赤,老大似乎寻到了力量。于是冲号友们老大挥了挥手,亦欲做大义凛然状,可提着裤子,趿拉着鞋,(号犯不允许有裤腰带和鞋带。)实乃影响其高大之形象。出了号房,老大欲学白公馆里的烈士为自己设计被审的形象;老大认为两腿一定别抖要直,脖子尽可能向后,最好两肩一高一低,这样显得顽强……

转了几个弯又走过一个直廊,老大被押进一个审讯室。审讯室里灯火通明,周围堆放一些刑具,还有几个彪型大汉(民兵)。看过这一切,老大仿佛有种在电影里的感觉,特自豪!故而提溜一下裤子将腿和腰弄直。

三个呈一字型排开的办公桌,横在他眼前。办公桌后面坐着几个人,由于灯光是从高高的天棚上俯射而来,致使那几个人的脸色,被灯光映的有些发青;再加上他们那副死爹哭娘般拉拉着的大脸,还真有点面目狰狞,令人凛然可惧。

当天对老大的审讯,比他预想的要好,但罪也没少遭。对此,老大不晓得是邓恒他们疏通起了作用,还是这帮家伙实在是审累了。因为老大知道,在自己前面已有三个号犯如此这般。所以对老大的审讯,前后不过一个小时便告结束。

时间是短了点,可给老大留下的印象却刻骨铭心。尤其令他沮丧的是,方才为自己设计的烈士动作竟一个没派上用场,自己的形象惨遭破坏!跟他妈《林海雪原》里的小炉匠似的。

那帮家伙未打老大,进去后二话没说,就上来三个民兵,“嘁哧咔嚓”用绳子将他捆起。绳子在脖子处留一套,将老大捆好后,把剩余的绳子从套里穿过,然后两人狠狠一勒,立刻将老大两个胳膊吊至后脑勺下。

捆好后,又将老大按到两块砖头上跪下。孰料,跪砖头的滋味,忒难受!莫不如挨顿打。没等跪上二十分钟便大汗淋淋,“好家伙!”那滋味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后来根本就不用谁逼谁,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老大主动吐噜吐噜全交代了。

走出审讯室之后,老大心下想,若是大革命时期,面对冷酷残暴的敌人,自己一准是叛徒……

看来,人怕死是绝对的,不怕死是相对的;人的自私是绝对的,不自私是相对的;人的势利是绝对的,不势利是相对的;人的嫉妒是绝对的,不嫉妒是相对的;人的胆怯是绝对的;不胆怯是相对的,这是他对人性的几点体会。

说起来,号里的人好像都有特异功能似的。每个人皆能凭借着南墙小窗户铁栏杆间所透进的一缕阳光,而准确无误地报出时间。他们没有针,但他们可用笤帚蘼子和毛巾线缝补衣服。他们还能用毛巾线把窝头切成若干片,或切成若干个如同工艺品一样的精致小块……

娃噜哥和娃噜嫂带着Z诙谙爻亲屏肆教欤钪沾蛱降焦匮豪洗蟮牡胤健R惶焐衔纾窃谙爻堑姆构堇铮蛄巳镪烟谔诘娜獍樱吹娇词厮?词厮谄崞岬拇筇牛蔷苤诿磐猓谴用癖谥校弥洗蟮暮盼荨?

于是娃噜哥他们,围绕看守所前后踅摸了半晌,最后转到房子南面,逐一数着上面的小窗户。数了一会,便确定其一。遂走到窗口下面,娃噜哥冲娃噜嫂咬了一下耳朵,便扶墙蹲下。这时只见娃噜嫂将一袋包子叼在嘴上,费了好大力气方把双脚踏到娃噜哥肩上。得得瑟瑟的娃噜嫂,哪干过这等事,她颤颤微微用手扒着墙缝。娃噜哥载着她慢慢站立起来,直至将娃噜嫂送到小窗口处。娃噜嫂用手扒着窗沿,喊了一声老大的大名,同时将包子从铁栏杆缝里塞进。塞进后,娃噜嫂和娃噜哥同时滚到地上……

听见娃噜嫂那熟悉的声音,腾地老大从地板上蹦起,嗷地一声呼喊着娃噜嫂。叫喊声不仅惊醒了面壁思过的号犯,同时也惊动了看守民兵。看守民兵,立刻知道南面小窗有人,便拔腿就从大门冲出,直奔南墙。

这时,娃噜哥他们早已钻进旁边的沟塘里,逃之夭夭了,自不必说!看守民兵没有抓到娃噜哥他们,又折回走廊,把脑袋伸进门上的小窗口,向里探望,见号犯们皆坐得整整齐齐,便摇了摇头走人啦!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三斤包子被老大干进一半,余者被邓恒几个人给报销了。一生中,老大永远也忘不掉娃噜嫂送的包子。即便是三十几年后的今天,每当看到包子,一准会想起那段峥嵘岁月,甚至还会为此而动容。

娃噜哥他们含泪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又回到了呼拦哈达山下。为了生存,娃噜哥不得不到呼拦哈达山那面,去刀耕火种。娃噜嫂在家却日日忧心如焚,泪眼涟涟。

一天娃噜嫂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和娃噜哥商量想再去县城看看,或许有啥办法能将老大救出。看着娃噜嫂伤心的样子,娃噜哥重重点了点头,让她抓紧去。第二天拂晓,娃噜哥就把Z诙辰舜笊健?

天薄曦时娃噜嫂的身影就融入到白蒙蒙、轻柔柔的晨雾中。她踏着湿漉漉的山间小路,步履坚定地直奔县城而去。

在县城娃噜嫂寻找了一天多的时间,走遍了县城所有她认为可能管事的地方。无论到哪,她逢人便讲,“你们谁管,我弟弟的事!”无论走到哪里,人们皆用惊异的目光视着她,尤其她操满口的山东口音,所有的人均以为她精神不好。娃噜嫂一次次被人呵斥,一次次被人谩骂,又一次次被人赶出。在县城里她寻找了两天,最后经一个好心人的指点,她终于找到管老大案子的地方。

次日上午,娃噜嫂来到那个地方。在大门口,她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方打动那位扛枪站岗的年轻人。是站岗的年轻人,将她领进一个办公室里。

办公室很大,里面极不规整摆放几张业已裂缝的旧办公桌。办公桌上不见文件,只有几个崩了瓷的旧茶缸,和一些旧报纸之类的东西。屋子里有五六个人,正蹲在椅子上或坐到桌上打牌,旁边尚有两人抱着膀,观敌了阵。那些人,时而说着粗话,时而又无所顾及放荡大笑。带娃噜嫂进来的站岗年轻人,与打牌中的一人咕噜了几句。只见那人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朝她这斜了一眼后,又继续玩牌。

看罢眼前的情景,娃噜嫂心里直犯嘀咕,怀疑自己是否又找错了地方。于是娃噜嫂就向四周看一遍,无可奈何地坐下,用期待的目光,望着那伙人。

大约近中午时分,随着一阵哄堂大笑,打牌的人纷纷扔掉手中的牌,鸟兽般散开。其中的那个人,晃晃悠悠踱到娃噜嫂面前。那人在冲娃噜嫂说话时,嘴唇上还沾着一支尚未燃着的香烟。娃噜嫂很担心,那香烟随时随地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可那支烟一直挂在那人嘴唇上,来回转动,始终不曾掉下。

“哎——你什么事?”

那人皱起眉头,小眼转了一轮,极不耐烦地问。娃噜嫂见状,忙怯怯生生站起,讲明自己的来意。临了还强调一句,

“他可是个好人哪!你们一定要把他放出来!”

说完,娃噜嫂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那柔细的哭声,至使屋里的人立刻围拢上来。这时,只见刚才问话那人,一歪屁股,坐到娃噜嫂面前的办公桌上,将香烟从嘴上摘下,用眼使劲地盯着娃噜嫂。盯了半晌,那人大概是瞧出点门道来,眼里顿时放射出一股淫亵的光芒。那人一边斜着眼睛打量娃噜嫂,一边在大拇指甲上,一下下墩着香烟,然后阴阳怪气问,

“肇希杰,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弟弟。”

娃噜嫂赶忙答道。那人又问,

“是怎么个,弟弟?”

娃噜嫂一时语塞。

那人见状,便嘿嘿嘿奸笑了起来说,

“那小子,是你相好的吧?”

周围的人听罢,皆跟着起哄,或随声附和。娃噜嫂深感自己已被人欺辱,遂低下头流泪。这时围观中的,一个公鸭嗓叫道,

“瞧!这小老娘们长得还挺俊,他妈了个‘X’的,这奶子咋这么大?”

说罢,就朝娃噜嫂胸前抓了一把。那帮家伙,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接下来,又有几只大手上来,在娃噜嫂胸前乱抓乱摸。就在这时吱溜从后面钻出一个水蛇腰的人,一把将娃噜嫂上衣撕开两个扣子,雪白的肌肤立刻袒露于外。然后,娃噜嫂被人抓着,被人揉着、被人搡着,被人蹂躏着,笑声、叫声、骂声响作一团……

恰在这时门咣地一声被撞开,突然,闯入一个像是头目的人,一切戛然而止。只见那个头目,狠狠把那帮家伙臭骂一顿,那帮家伙方灰溜溜散去。惊恐之中的娃噜嫂,慌忙扣好衣服,捂着脸哭。

后来,娃噜嫂被那头目带入一个略好一点的办公室里。进屋后那头目像个老农民一样的随和,给她倒了一杯水。半晌,娃噜嫂才止住哭声。再后来,那头目详细地询问了一下情况,表示可以考虑从宽处理,会抓紧放人。同时,那个头目告诉娃噜嫂不要着急,先回去等着。

直至他获释后方才知道,那头目是“三支两军”的解放军,刚刚到这里来是准备施行军管的。

离开那个大门已是下午,娃噜嫂想想今天的事,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恶梦中走出。此刻,她不知自己遭到侮辱,是该痛哭一场,还是老大有救了自己应该高兴?对于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社会她甚感迷惘。离开那个地方,没等娃噜嫂走出多远,就觉得天旋地转,难以行走,于是她就扶着墙坐到马路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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