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满西摆了摆手,嘴里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那天晚上,你最后能不能站着走出那扇门,归根结底取决于你,而不是我,能懂吗?”
这番话里的意思,沈戎自然明白。
幕后之人通过红花会买赵灰三儿的命,利用叶炳欢的手将杀人的罪名栽赃到太平教的身上,目的是为了挑起五仙和香火两镇之间的矛盾。
前身在误入案发现场之后,阴差阳错丢了命,而穿越而来的自己恰好那就那一刻占了身。
当时幕后之人并未发觉前身实际上已经命丧当场,只以为是陷入了昏迷,便派遣内调科的人将他带离了现场。
而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当场灭口,在沈戎看来,对方是看中了自己城防所巡警的身份,顺水推舟,借此机会来试探红满西的态度。
对方以‘沈戎’设问,红满西以行动作答,这才是关键。
至于沈戎最终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紧要。
如果当时在面对内调科的威逼之时,沈戎选择了妥协,承认自己和那个所谓的‘香火镇’在私下里勾结,哪怕只是虚以委蛇,也还是成了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在丢了城防所脸面的同时,更是白白给红满西添了一个把柄。
如此情况下,后续进门的红满西会怎么选择,自然显而易见。
“你想的没错,如果城防所内真出现了叛徒,身为一所之长,我自然难辞其咎。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清理门户,以证自身清白。”
看着神色凝重的沈戎,红满西坦然道:“所以,归根结底,是你救了自己,跟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明白。”
沈戎点了点头,这些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毋庸置疑,这才是现实。
这世上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平白无故的看重,更何况还是身份地位存在巨大差距的两人。
如果真的以为红满西是专门来救自己,那才是真的笑话。
“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事情到了这一步,剩下的都与你无关了,对面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红满西再一次重复之前曾说过的话,语气平淡道:“如果你想要调往其他镇,我可以帮你,还能为你安排一个不错的职位,就当是奖励你当时的表现。但如果你非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后可就不一定脱得了身了。”
说话间,红满西将一份文件推到沈戎面前。
这是一张任职调令,落款处已经写下了红满西的名字,字迹工整,一笔一划有板有眼。
只要收下这张纸,沈戎立刻就能前往距离五仙镇八十里之外的常青镇城防所,去担任队长一职。
“人活一世,不该轻易丧气,但也不必为了争一口气,就跟人拼到鱼死网破。”红满西说道:“到底走哪条道儿,你自己选择”
“不用选了,大人。”
这边话音未落,沈戎的回答便紧随而起。
只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文件轻轻推还给红满西。
后者眉头微皱,深深看了沈戎一眼,问道:“为什么?”
“您能安排属下离开五仙镇,还赏了个好出路,已经是仁至义尽,属下铭记于心。不过属下还是想说,有一句话,您说错了。”
“哦?”红满西诧异问道:“哪一句?”
“从我卷入驻马街的凶案开始,这件事就不可能再与我无关了。”沈戎一字一顿道:“更准确的说,我和您都已经脱不了身了。”
“说明白点。”红满西来了兴趣。
“属下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如此逼迫您,但对方既然敢打您的主意,那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巡警能惹得起的。”
沈戎语气平缓道:“当然,如果您能始终屹立不倒,那属下自然可以安稳无事。可您万一有了什么差池,那属下的存在于对方而言就是个多余的隐患,无论我逃到什么地方,结局都是必死无疑。”
“继续说。”
红满西不置可否,躺身入椅,昂首垂眸看着沈戎,抬手示意。
“现在,对面把一份子虚乌有的功劳记在属下的头上,明面上看着是在向您示好,但实际上,对方是想继续把属下捏在手里,当做对您的威胁。”
沈戎话音一顿,目光直视红满西双眼:“所以,与其贪图一时的安稳,选择躲到一旁苟且偷生,把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来决定,属下更喜欢主动面对,狭路不退。”
“沈戎.”
红满西轻声重复着沈戎的名字,像是在重新认识他一般,眼中有精光渐起。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倒是变得跟之前判若两人了。”
“劫后余生,自然不愿意再死,但也不会怕死。”沈戎态度不卑不亢,一脸正色问道:“您现在可以告诉属下,在背后设局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吗?”
“他叫胡诌,现任五仙镇的镇公助理。一人之下,全镇之上。”
第16章 词穷匕现
一个相同的名字,从两个不同身份的两人口中说出。
两相对照,沈戎方才彻底确认了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
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也在此刻连缀成线,将整件事情的脉络梳理的清晰分明。
“你要是觉得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见沈戎低头不语,红满西似乎以为他是被胡诌的身份背景所震惊,轻笑着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变,你一样可以去常青镇任职。至少在我出事之前,你还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明明面前之人满脸笑容,态度温和,可沈戎却莫名感觉后背阵阵发凉,一股股寒意连接不断蹿向头顶。
蓦然间,沈戎的耳边竟听见了一声辽远空旷的兽吼,那头画中孤狼竟宛如活物,一身毛发耸立,压身按爪,势如扑食。
表了忠心,又听了秘密,现在看到敌人势大,就想抽身后退,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是有点后悔。”
置身于彻骨寒意之中,沈戎缓缓抬头,竟也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后悔为大人您效劳,属下只是后悔瞒着大人您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什么意思?”
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了红满西的预料。
就在他不明所以之时,只见沈戎猛地撩开外套,探手拔出了那把藏在衣下的剔骨尖刀。
“扑你阿母,姓沈的,你他妈的居然卖我?!”
怒骂声从刀中暴起,刹那间,利刃铮鸣,寒光闪动。
一阵剧痛席卷沈戎全身,宛如千刀万剐,嘴角一丝猩红止不住流下。
叶炳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已经和自己达成协议的沈戎,居然转头就向红满西主动坦白,还把自己给供了出来。
更让他感觉憋屈的,这还是自己主动要求跟着对方一起来城防所。
不管当时是出于何种考虑,单从眼下来看,自己俨然成了自投罗网,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们东北道的人果然全都在那些畜生的面前跪软了骨头,一点诚信都。扑你阿母,沈戎你个家铲,别让欢爷我住机会,否则一定活剐了你,干!”
自以为遭到背刺的叶炳欢尽显暴徒的凶悍,一口带着正南道地方腔调的叫骂声充斥室内。
不过奇怪的是,红满西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半点惊讶之色,眸光晦涩,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反倒是那副壁画中的孤狼直勾勾的盯着沈戎,一双狼眼中凶意褪去,竟如人一般,流露出几丝欣赏。
从拔出尖刀开始,便是留心观察一人一狼反应的沈戎,见状不由心头大定。
“对方果然全部都知道”
沈戎在心头暗自庆幸。
另一边,被怒火冲昏了脑袋的叶炳欢还在大骂不止,刀身震颤的愈发激烈,属于人道命途的灰白色气数溢流而出。
沈戎持刀的手腕不受控制的缓缓调转,将刃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一寸寸压近。
坐在桌后的红满西没有任何表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眼看自己的心脏就要被刃口洞穿,沈戎左手猛的攥住刀身,不顾剧痛,竟将剔骨尖刀拔了起来,用眼眸对准了那锋锐无比的刀尖。
“你他妈给老子把嘴闭上!”
沈戎眉如皱川,铺满深重戾气,眼底起焰,怒声低吼。
“你卖我,居然还骂我”
叶炳欢被沈戎爆发出的彪悍气势所震慑,喃喃开口。
片刻之后,叶炳欢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突然旋转刀身,搅起一片血水,从沈戎手中挣脱而出,轻轻落在桌上。
那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自己的刀口会刮花了桌面。
“满爷,我交待.”
刀身微颤,传出十分做作的谄媚人声。
哒.
红满西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一扣,叶炳欢的话音戛然而止。
“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他叫叶炳欢,是正南道红花会的杀手。他接了胡诌悬赏的花红,伪装成太平教的人,潜入五仙镇杀赵灰三儿,结果没能得手,反而差点被灭了口。我在夜探现场的时候,撞见了同样伤而未死的赵灰三儿,和叶炳欢一起联手彻底了结了对方。作为交换,我答应了叶炳欢,要帮他找一条活路。”
沈戎语速极快,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末了,沈戎抬起手背擦去脸上沾染的血点,神色郑重道:“而满所您,是整个五仙镇唯一能够帮到我和他的人。”
此话一出,桌上的剔骨尖刀悄无声息的转动,将刀柄对准了沈戎。
仿佛是藏在刀中的人被这番话所震惊,愕然回头。
而红满西却还是一言不发,目光平静的看着沈戎。
沈戎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对方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能看的出来,满所您不是那种愿意受制于他人的人。而叶炳欢和我,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是目击证人,我和他正好是您反制胡诌的最佳手段。”
“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
红满西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沈戎有些惊讶。
沉吟片刻之后,沈戎反问道:“您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
鲜血从指缝中滑落,滴在沈戎的大腿上,晕染出一团团暗红。
“叶炳欢为了赚一笔花红,就能从千里之外的正南道潜入东北道杀人,胆子不可谓不大。可就是这样一个视钱如命,刀头舔血的杀手,却在遭遇了买家卸磨杀驴之后,连半点报仇的心思都不敢有,一门心思只想着逃命,足可见他心中的忌惮和畏惧有多深。”
桌上的剔骨尖刀猛地一颤,似人在跳脚大骂。
沈戎理也不理,自顾自说道:“五仙镇和香火镇之间有累累旧恨,两镇百姓积怨已久,势同水火。对方却敢设计挑起两镇之间的纷争,丝毫不怕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
“能让亡命之徒退避三舍,能将万人性命视为无物,这种人物.”
话到此处,沈戎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苦笑:“现在回想起来,在我从内调科手中逃出生天的那一晚,其实您就已经用那张旧报纸暗示过我了。新任的东北道盛京将军,的确是一棵让人望而生畏的参天大树。”
“可话又说回来,这位身份如此显赫的胡少爷,理应行事无所顾忌,却还在想法设法试探满所您的态度。可想而知,您在他眼中有多重要。或者说,您在这座五仙镇的地位,远不是一个城防所长就能概括的。”
沈戎神情肃穆道:“所以在您面前,属下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不敢有半点欺骗。”
第17章 地道无门
字字铿锵,句句诚恳。
沈戎说的每一句话俨然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