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上了这娘们的贱身,还请报个名号。”
马哙干了大半辈子的巡警,见识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没能上道命途,但眼力还是有的。
几乎一瞬间,他便判断出,自己的女人恐怕是被一位偷渡下山的野仙给上了身!
“我马哙虽然不是道上人,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寻常倮虫。劝阁下不要一时冲动,白白误了自己的修行。”
“一群在山河剧变中捡了好处,侥幸立足的畜生罢了,也配得用‘仙家’这两个字?”
女人对面前黑洞洞的枪口视若无睹,一双呆板无神的眸子忽然一眨,竟冒出人的黄光。
“只有黄天大神才能拨乱反正,结束八道分立的乱世,为芸芸众生开创万世太平。”
“你不是地道仙家,你是正东道太平教的人?!”
在听见女人话语的瞬间,马哙只感觉有阵阵恶寒缠上双臂,枪口止不住颤抖,情不自禁惊呼出口。
自己竟找了一个太平教徒当婆娘!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主动还是被动,这在五仙镇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可就完了。
对死亡的恐惧冲散了马哙心头的骇然,只见他双手牢牢端住枪柄,按在扳机上的手指眼看就要扣下。
“马哙,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虔心供奉那群沐猴而冠的畜生,前前后后向它们上缴了总价将近五钱的命数,旁人不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我却将你的辛苦看在眼中。可直到今天,它们却连面都不露,更别谈是赐你压胜物,你难道就不怒,难道就不恨?”
千钧一发之际,女人娇柔的话音却如一根无形线绕上了马哙的手指,拦住了那声即将爆发的枪响。
“对它们而言,你就和这座五仙镇里的其他倮虫一样,理所应当为它们付出一切,可是,你甘心吗?”
女人挪步前移,口中轻声说道:“还是说你一身血性已经冷透,宁愿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辈子卑躬屈膝才攒下的最后一点命数也慢慢流散干净,就此认命,坐以待毙。也不敢再为自己搏一次命?”
字字句句带着难以抵抗的妖异魔力,沿着马哙的七窍往颅中钻入,马哙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表情狰狞,眼白中爬上一根根扭曲的血丝。
一股强烈至极的不甘在他脑海中翻涌,随之而至的还有多年供奉仙家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委屈和怨恨。
“地分八道,人生十类,不是所有的命途都如这些畜生这般冷血。它们不愿给你的机会,神道命途可以给你,太平教可以给你!”
女人缓步上前,张开怀抱拥住马哙,将脑袋靠在他的怀中,“入教太平,命途坦荡.”
“入教太平,命途坦荡.”
马哙举枪的手臂缓缓放下,双目怒睁,表情狰狞,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着女人的话语。
浑然不觉,自己怀中的那颗脑袋上,露出了一抹诡异至极的满意微笑。
“黎主已死,命散众生。浊陆八方,自然就该黄天当道。”
第27章 春曲馆子
离开了穷人扎堆的满仓里,沈戎按照符离牙的指示一路来到了北关大街。
尽管已经是月上中天,但这里依旧是热闹非凡。
老周家的酸菜,马回回的火勺,张瘸子的酱骨
一家家通宵营业的店铺和摊位紧紧挨着,出入的人群络绎不绝。
不过比起这些烟火气,藏在小巷胡同里面的脂粉香,才是这风雪黑天中最为诱人的东西。
若是随手抓住一个路人,问他哪一家的姑娘最具风情,或许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但若是问他哪家馆子的名气最大,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位于杨柳胡同的春曲馆。
不说其他,仅仅只是春曲馆的门脸儿,就不逊色镇中任何一家的豪门大宅,一栋栋精致的雕花小楼沿连一排,占了整整一条胡同。
张红挂彩,红袖飘香。风雪不停,歌舞不歇。
照符离牙的指点,沈戎专门绕道回了趟家,脱了身上的巡警制服,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衣裳,这才踩着一地旖旎的灯烛红光,进了春曲馆。
刚一进门,沈戎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热闹的环境,注意力就被正堂中央舞台上,一对儿唱着二人转的男女演员所吸引。
只见女人站在舞台左侧,手里捏着一方红绢,掩在嘴边,满脸神色哀怨。
“三更梆子敲星星,井沿窟窿照月亮。北风卷雪糊窗缝儿,望眼欲穿在等情郎。花袄盘扣解得开,铜锁挂门不用撞。火炕烙得屁股烫,前后磨蹭,我心里慌哟.”
节奏轻快的鼓点伴着那骚艳放荡的歌词儿,顿时引的台下一阵哄笑。
舞台右侧,穿着绿花袄的男角手搭眉桥,另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脚下踱步,似在赶路一般,嘴里跟着唱道:“夜黑风高赶路忙,只因家中娘们想。推门挑帘见笑脸,丈方热炕烧的旺。别怕旁人听了响,汗流浃背来杀痒呐”
两人对视一笑,脸上情欲四溢,同声高唱:“来杀痒咯,哎嗨哟!”
“好!”
掌声雷动,场中欢笑声此起彼伏。
站在大门口的沈戎看的兴致盎然,听的分外入神。
就在这时,一名肩上搭着手巾的大茶壶凑了过来,对着沈戎就是一阵点头哈腰。
“爷,您几位?”
“就我一个,来个雅间。”
回过神来的沈戎当即摆出一副豪客做派,从袖中抽出一张五元面额的黎票扔给对方。
在当下的黎国,整体的物价还算平稳,以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为例,每月的家用大概就在十元左右。节省一点的家庭,甚至五元都能过得不错。
换算成沈戎前世的概念,这里的一元黎票的价值大致相当于三百元。
城防所吃的是公家饭,待遇不高不低,像沈戎这种最低级的巡警,抛开吃拿卡要的黑钱不算,加上各种办案的补贴,每月的薪水大概在二十元左右。
因此就算是在春曲馆这样的销金窟里,用五元黎票打赏领路大茶壶的举动,也不算常见。
“哎哟,怪不得我方才只是晃眼往门口一瞧,就觉得一阵贵气扑面,差点连气儿都没喘过来,原来是老爷您大驾光临。”
碰上出手如此大方的生客,大茶壶脸上顿时笑的越发谄媚。
“您留神脚下,小的这就带您上楼。”
大茶壶当先为沈戎引路,沿着旁边的雕花木楼梯直上二楼。
“爷,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咱们春曲馆吧?”
进了雅间,沈戎刚刚坐下,大茶壶便迫不及待开口:“说句大实话,您今天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咱们这儿刚刚才来了一位姑娘,身上的功夫那叫一个深不可测,深不见底,只要您一头扎进其中,保准流连忘返,不虚此行。”
沈戎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喝花酒,但听对方说如此天花乱坠,还是情不自禁问道:“你别拿我当愣头青,深不见底,那是有多深?”
“小的哪儿敢在您面前瞎白话,瞧您的气质,一看就是文化人,把话说的太直白,小的怕污了您的耳朵。这么说吧,您老有没有听过马良的故事?”
大茶壶眨了眨眼睛,压着声音提醒道:“一个画画儿的。”
“画画儿的马良?”
沈戎略加思索,猛的反应过来,脱口道:“你说的是神”
“唉,对咯,就是那么神。”
大茶壶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您要是试了之后觉得不神,那小的任打任骂,绝无二话。”
“那姑娘是几号.不对,是叫个啥名儿?”
“叫桐儿。”大茶壶殷勤道:“我这就去给您叫来?”
沈戎眼皮一跳,一时间没听清到底是‘桶’还是‘桐’,只是暗暗记下大概,随后摆手道:“老爷我今天来不摘花,只看货。”
“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小的愚钝,没听明白。在咱们这儿,只有花,没有货啊。”
大茶壶满脸疑惑,“您要是今儿没兴致,咱们这儿的吃食也不错,我再去给您找两个唱曲儿的作陪,保准您一样能玩的尽兴。”
“你就别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了。”
沈戎拿出那块代表狼家子弟的牌子,往大茶壶的眼前一亮。
“看清楚了吗?”
“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居然是狼家的老爷亲临,春曲馆上下真是荣幸之至。”
大茶壶神色一凛,腰身复又往下沉了几分,语气越发恭敬:“以老爷您的身份,看货自然是可以的。但在看货之前,您最少得先押一枚铁命钱,这是规矩,还请老爷见谅。”
叮铃
沈戎将刚刚那枚到手的铁命钱弹了出去,落入大茶壶高举过顶的双手中。
“得咧,收您押金一钱,如有看上眼的货物,这钱便冲抵货价。如果今天的东西拙劣,让您失望了,自然如数奉还,您看行吗?”
“就照你们的规矩来。”沈戎点了点头,“赶紧去安排吧。”
“您稍坐片刻。”
大茶壶捧着那枚命钱,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房间。
等房门重新关上,沈戎这才将目光转向左侧。
“九爷,这里真是专门供命途中人交易的地方?”
符离牙此刻正盘腿坐在沈戎的肩膀上,两只爪子笼在袖中,狼眸微阖,昏昏欲睡,似乎对这种纵情声色的场所提不起半点兴趣。
听见沈戎问话,符离牙眼皮也不抬,“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第28章 主事那敏
房门推开,两名年轻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当先领头的女人长相并不出众,但穿着打扮倒是颇为大方得体,长发盘头,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没有其他多余的华贵饰品点缀,手中捧着一份两尺见方,类似画册的东西。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则端着一部带有旋转拨号盘的座机,略显特别的座机上并没有链接电话线,不知道是用何种方式来通话。
沈戎的目光在看向那名穿旗袍、捧画册的女人之时,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气数的波动。
换句话说,对方也是一名有压胜物的命途中人。
这种宛如同类相吸的感觉,是在沈戎的命价在提升之后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本能。
不过也仅仅只能分辨对方是否上道,并不能准确判断对方走的是哪条命途,身上的气数和命数又有多少。
叶炳欢教自己的那招‘屠眸’技法倒是可以看个大概,但自己此行是来看货的,又不是来杀人,开‘屠眸’显然不合适。
“你们用不着站着,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沈戎随口招呼了一声,却见那名女子抿嘴一笑,两膝微曲,低眉颔首,对着自己行了个万福礼。
“奴家春曲馆主事那敏,见过先生。敢问先生,您是头一回来春曲馆看货吗?”
沈戎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是不是头一次来,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不过您要是生客的话,有些规矩需要向先生您提前说明,以免在看货的过程中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你们这儿的规矩还真多啊。”沈戎不满的冷哼一声,“说吧。”
“谢先生体谅。”
名为那敏的女子复行一礼,这才向抬手指向那部电话机,向沈戎介绍道:“我们春曲馆所有的货品,都不是采用定价售卖,而是采取议价的方式,价高者得。每次报价没有最低限制,但每一位买家最多只能出价三次。”
“当然,如果某件货品着实得您喜欢,势在必得,却不慎在最后一次报价中报低了价格,就可以通过这部电话与竞争对手直接对话沟通,我们以最终买家的最后报价为准。”
那敏笑着补充道:“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大家恶意竞价,最终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