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只顾着将注意力放在了五仙镇内的危险上,或多或少忽略了太平教威胁。
毕竟两镇之间相隔甚远,太平教就算想对付自己,那也是鞭长莫及。
但经过今天的事情,沈戎发现自己想错了,对方分明已经渗透进了五仙镇之中,而且看的出来能量还不小,连屠昌这位货真价实的兔家子弟都遭了毒手。
想到屠昌这位兔儿爷,沈戎心头随即生出另一个困惑。
太平教为什么要选择屠昌来当刀?
地道命途内擅长厮杀的仙家不少,但很明显,兔家并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而且从屠昌在春曲馆中表现来看,与其说他是来刺杀,倒不如说更像是来传话的。
至于传话的对象,沈戎觉得不会是自己,也不是那位身份显赫的胡少爷,而是整个五仙镇。
“太平教这是打算把五仙镇各方势力全部卷进来,让胡诌引起众怒,把他架在火上烤?”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能够勉强解释太平教这么做的动机。
一场由命案而起的阴谋,已经逐渐演变成了席卷整个五仙镇的风暴。
而在这场风暴中,沈戎暂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处于威力最大的云墙中,亦或者只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穷山恶水,弱肉强食,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拳头不够硬啊。”
沈戎仰头望向头顶漫天大雪,双手紧握,重重呼出一口热气。
内调科、太平教、长春会、胡诌、红满西
上桌叫牌的人越来越多,这场赌局也越来越热闹。
沈戎不知道自己眼下一钱八分的本钱,最后到底能赢到手多少,亦或者是输的一败涂地,血本无归。
但是愿赌,那就得服输。
沈戎缓缓停下了思绪,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正阳道上。
老旧的筒子楼颤颤巍巍立在阴影中,静静看着在风雪中晚归的沈戎。
“老叶你做人有点不实诚啊,说好了要教我上道,暗地里居然还藏了那么多好东西,扑街。”
沈戎忽然开口,对着面前的空气笑骂了一声。
藏在棉衣下的剔骨尖刀毫无动静,宛如一件冰冷的死物。
沈戎完全能够理解叶炳欢此时此刻的心情。
红花会把位于两道交界地的联络点撤走,摆明了是想置身事外,远离这场麻烦。
对于一个杀手组织,这么做无可厚非,但这也代表着叶炳欢最后的希望烟消云散,彻底沦为弃子。
说的更难听一点,红花会此举等同于是默认叶炳欢已经死在了五仙镇。
“同人唔同命,同遮唔同柄。一个杀猪的,果然是不值钱。”
幽幽人声响在沈戎耳边,一字一句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自嘲和苦涩。
沈戎脚步一顿,头上一盏路灯洒下昏黄的光影,在他脚下照出两道相对而立的影子。
长街孤身,对影双人。
“老叶,我想问你件事儿。”
“没得问,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要杀还是要卖,全看你心情咯。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不会还手啊,要拿我身上的气数,你得凭自己的本事。”
叶炳欢此刻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语气变得格外轻松洒脱。
“你一个杀猪的,能值几个钱?”
沈戎用他方才说过的话调侃了一句,目光平静的看向对面的阴影,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赵灰三的花红到底有多少?”
其实叶炳欢在得知红花会撤离的消息后,脑海中曾预想过很多与沈戎的对话,想过自己该如何哀求对方,又该拿出什么筹码来换取安全。
甚至想过两人会刀枪相向,毕竟一贼一警,你死我活,那才是天经地义。
但叶炳欢万万没想到,沈戎会问出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没有了红花会,哪里还有什么花红可以拿?
长街风雪,楼前孤灯,刀中人看着灯下人,发出了畅快的大笑声。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偏偏又在情理之中。
“你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没错,那笔花红确实不止二两气数。”
沈戎直截了当道:“那我要二两。”
“没问题。”
“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沈戎继续开价:“你屠道六刀里剩下的技法,也得教我,一刀都不能少。”
“哇,狮子大开口,小心撑死你啊!”
“趁人病要人命,这句话你没听过?”
“能不能别把话说的那么直接,我也要面子的哇。”
沈戎笑着反问:“那你是准备还价了?”
叶炳欢不由气结,只能闷声闷气道:“现在你话事,就照你说的办。”
“老叶啊.”
“扑你阿母,别喊了,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瞧你那小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成大事的人。我是想问你,有什么办法能帮你脱离压胜物?”
“需要一具八字与我吻合的肉身,这样才能承载我的命数.”
“真他娘的邪性,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鳞道的人就是专门干贩卖肉身的生意,不过他们很少来外环,得碰碰运气。”
“这样啊”
沈戎两只手揣在裤兜中,晃荡着肩头往前走。
路灯的光照不穿寂寥的夜,沈戎的身影越走越远,越变越暗,脚下的影子渐渐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第38章 镇公柳蜃
“整个五仙镇都知道,长春会可是咱们柳镇公手里最能生财的一棵摇钱树,春曲馆又是摇钱树上最繁茂的一根枝。现在姜派人去春曲馆搞事,那就是在戳柳蜃的七寸啊,这下柳蜃就算再看好胡诌的前程,恐怕也不会继续放任他搞事了。”
城防所三楼,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内。
符离牙背靠着一架笔筒盘腿坐在桌面上,嘴里啧啧有声,幸灾乐祸。
“这个姜不愧是太平教的圣子,行事作派就是霸道。现在他搞这么一出出来,胡诌可有的麻烦喽。”
“老九,你这么说可就有些太小看咱们这位胡少爷了。”
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符离牙都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狼是谁。
红满西堂口‘四梁八柱’中‘坐堂’的堂主,自己的三哥,符离薛。
“三哥,我说的有毛病吗?”符离牙疑惑不解的问道。
“胡诌可不会觉得麻烦,相反,他现在恐怕巴不得姜把这一支长春会给拉下水,最好是直接一锅给端了,全部整死。”
符离薛体型干瘦精悍,狼脸上的毛发干枯如乱草,一条狰狞的刀疤盖住了左眼。两手环抱胸前,一寸高的灵体直挺挺站在笔筒上。
“只要姜敢这么做,柳蜃肯定立马急眼。他只要一下场,那这事儿就算是彻底闹大了,到时候咱们和香火镇拉开架势放手火并,打得头破血流,胡诌还怕从中捞不到功劳?”
符离牙闻言不禁瞪大了一双狼眸子,不可置信道:“到不了那一步吧,我看姜顶多也就是恐吓一下柳蜃,借他的手向胡诌施压,怎么可能对长春会赶尽杀绝?三哥你可别忘了,长春会在正东道里可也有不少生意,姜要是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就不怕以后赚不到钱,影响了太平教的香火?”
“神道命途又不像咱们一样,要拿许可、结善缘、找弟马,有那么多框框条条约束,别人随便塑座神像,插几根香,多的是信徒上赶着把家当送出来。别说多了,一人哪怕只供奉个几分气数,你算算那就得是多少了?”
老三嗤笑一声,接着说道:“再说了,长春会明面上打着‘同乡互助’的招牌,实际上依旧是有奶便是娘的操蛋尿性,正东道的分支怎么可能会管你东北道分支的死活?不凑过来分一杯羹那都算是有人道义气了。”
符离牙砸吧着嘴,觉得自家三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三哥,如果事实真像你说的这样,那姜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符离牙不解问道:“太平教丢的面子还没找回来,又白白给胡诌帮了个大忙,这简直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老九,你是真得改一改看事情只顾眼前利益的老毛病了。”符离薛嗓音粗粝,沙哑低沉:“你好好想想,胡诌和姜都是出身内环的少爷,彼此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胡诌偏偏要去找太平教的麻烦?姜又为什么回应的那么积极主动?”
符离薛一语点醒梦中人,符离牙也终于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如今这场席卷两镇的风波,源头是不久前五仙镇内发生的那场杀人案。
其中的真相如何,先暂且不论。
单论案件本身而言,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地道和神道两家本来就不合,五仙和香火两镇更是争斗了多年的老仇家,有点冲突,死个把人,那都再正常不过。
赵灰三儿虽然名字里带了个‘灰’字,但也只是灰家不知道多少代的旁支后裔,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跟本家已经都扯不上太大的关系,背后更没有老仙当靠山,死了也就死了。
而太平教虽然平白无故背了口黑锅,但外界看来,是他们杀人,又不是自家的信徒被杀,对教派的名声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只要太平教不予理会,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酵起来。
可现实却是太平教回应的格外强烈,先是派遣了不少信徒进东北道五环捣乱,现在又潜入五仙镇内开始搞事。
如果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这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符离牙垂头沉吟片刻,缓缓道:“三哥的意思是,胡诌和姜其实是联手唱了一出双簧?”
“双簧倒也算不上,只能说他们俩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老三冷笑道:“这两位来外环都是为了镀金,好做出一番成绩给自己的家族长辈或者教派长老看。所以对他们而言,一时的亏和赚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输和赢。可输赢又怎么界定?当然是得先打起来,而且要打的越热闹越好。”
符离牙猛的恍然,眼露惊骇,脱口惊呼道:“所以胡诌率先挑了头,姜立马跟上回应,两人一唱一和,看似是年轻气盛,必须要分出个高下,实则真正目的是想把两镇的镇公都给拉下水?!”
若真是如此,那这两位年轻人的野心简直大的吓人。
以五仙镇为例,镇中常驻的人口便超过了三十万,而且还能辖制周围诸多城镇,能坐上镇公位置的人,完全够的上‘封疆大吏’这四个字,实力地位非同小可。
柳蜃便是如今地道内五家之一‘柳家’的中流砥柱,即便是在家中老仙儿面前,也有坐下说话的资格。
香火镇在正东道五环的地位亦是相当。
“胡家是地道命途的老牌强族,太平教则是神道命途近几年风头正盛的新贵,你觉得如果只是寻常的小打小闹,能满足得了胡诌和姜的胃口吗?”
“可是,三哥”符离牙语气迟疑:“他俩的这点心思,连你都能看出来,难道那些老东西们看不出来?”
话音刚落,符离牙就感觉眼前一花,一道拳影已经袭到了面前。
啪。
符离牙脑袋被一拳轰碎,却不影响他的话音继续响起。
“三哥你别生气啊,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符离薛冷哼一声,将那具无首的灵体一脚踢开,这才继续说道:“所以姜此举,其实是在帮胡诌试探柳蜃。”
“试探什么?”
落在桌边的老九爬起身来,肩膀一晃,一颗狼首重新凝聚而出。
“当然是试探柳蜃的心理价位。”
老三一字一顿:“对于柳蜃而言,他的目的恰好与胡诌等人相反,他根本就不在乎输还是赢,只在乎亏还是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