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如流水,来去匆匆。
沈戎探手伸进衣兜,从满袋子的羞涩中拿出了那份欠债名单。
指着上面欠债金额最高的名字,询问对方如今人在何处。
“据我所知,这个人不久前已经离开了五仙镇。”
看着表情失望的沈戎,秦管事话头一转:“不过您要是着急用钱的话,不妨去找另外一个人。只要您把他解决了,其他人的债追起来应该会轻松不少。”
“谁?”
秦管事接过名单,翻出一个名字指给沈戎看。
“他叫詹战,是獾家的子弟。獾家在地道命途中属于外家中一个很小的家族,族群整体凝聚力不强,但是其中成员又个个极其好战,詹战更是其中的典型。”
秦管事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忌色,似乎曾经在对方的手上吃过不少亏。
“他的命数虽然不高,还没有达‘半两’的层次,但是性情凶狠彪悍,跟人动手向来是不死不休,因此在五仙镇中颇具凶名。我们春曲馆有不少人都是折在他的手上。您要是能从詹战的手上把欠款追回来,除了您应得的报酬之外,我们再单独给您三钱命数,当做谢礼!”
“獾家.这么说是个平头哥了?怪不得能让春曲馆这么头疼。”
沈戎心头了然,问道:“他人在什么地方?”
“近期他经常在镇东的彩胜街出没,您可以到那里去找他。”
等沈戎从春曲馆离开的时候,天上的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沉落。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沈戎提着从春曲馆顺来的两瓶好酒,就朝城防所的方向赶去。
旧车锈链,一路叮当乱响。
等沈戎赶到城防所时,已经过了散值下班的时间,所里灯光黯淡,只有门口的班房还有人影晃动。
“红满西怎么会在这里请自己吃饭?难不成他一直都住在所里?”
沈戎站在城防所门口,正犹豫着是自己上楼,还是再给红满西打个电话之时,身后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小子杵在这里干什么,进去啊。”
沈戎回头看去,发现一个相貌年轻的陌生男人晃荡着肩膀,朝自己大步走来。
对方身上披着件藏青色的城防所制服,肩膀上却没有任何徽章标志,手里提溜着一瓶酱油,吊儿郎当,活脱脱就像个市井泼皮。
“怎么的,换了张人脸,就不认识我了?你们人道命途还真是薄情寡义啊。”
听到这句熟悉的嘲讽,沈戎猛的反应了过来,惊讶道:“您是九爷?”
“除了我还能有谁,在这里等你小半天了,赶紧走吧。”
符离牙一马当先,带着沈戎进了城防所。
路过门口的班房之时,里面当值的巡警正襟危坐,目光笔直盯着前方,对面前走过的两人视若无睹。
“这人难道也是狼家的子弟?”沈戎暗自猜测。
“他只是一只倮虫,不过现在堂口里的一个小兄弟暂时上了他的身。”
符离牙没有回头,却像是猜到了沈戎心头的疑惑。
“九爷,满所他老人家难道就一直就住在所里?”
“那当然了,这儿可是他的堂口。他不在这里坐镇,还能去哪里?”
“原来如此。”
符离牙和沈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前后脚上了楼。
等到了地方,沈戎这才知道,原来城防所的三楼上还有一层从外面无法察觉的暗楼。
而红满西的居所,就在这里。
“人我接到了哈。”
符离牙提着酱油当先推门而入,接着映入沈戎眼中是一间装饰俭朴的房间,晃眼看上去就跟他曾经的宿舍差不多。
此间的主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背对着沈戎,正在灶台前忙活。
“满所好。”
红满西闻声回头,看了眼神色有些拘谨的沈戎,目光顺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两瓶酒上,打趣笑道:“你小子在外面到处喊我满叔的时候,可不见有这么害羞啊。行了,都到家里就别装了。”
沈戎尴尬一笑,正准备开口解释两句,就见红满西大手一挥。
“吃饭还有一会,你先跟你九叔和三叔唠唠嗑。”
房间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了一个装着木炭的铁炉,看样子应该是呆会儿用来架锅用的。
桌边除了符离牙以外,东面还坐着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头杂草般的干枯乱发,右边脸上有三条狰狞可怖的伤痕盖着一只瞎了的眼睛,神情冷漠,不怒自威。
不出意外,对方应该就是红满西堂口四梁八柱中另一名坐镇堂主。
“三爷好。”
沈戎冲着对方拱手行礼,后者却并没出声,只是态度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没听满哥刚才说啥吗?以后你就改叫叔吧,不然大家就整差辈儿了。”
老九指着南边的位置让沈戎坐下,指着中年男人向他介绍道:“你三叔叫符离薛,是坐堂的堂主,主要干的就是看家护院的活儿。”
说完,符离牙转头看老三,不满道:“三哥,家里来且了,你还板着一张臭脸干什么?人家沈戎得罪你了?”
“得没得罪,一会再说。”
符离薛终于开口,声音冷的像是窗外挂着的冰溜子。
“听说昨天你在满仓里杀人了?”
第53章 一场恶戏
在昨晚杀人之后,沈戎主动向红满西打电话汇报了这件事。
原因很简单,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上红满西的船,那就不能在背后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否则掌舵之人要是因为自己的隐瞒从而触了礁,翻了船,那船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站在什么位置就该干什么事情,不单单是规矩,同样也是本分。
反之,就是害人又害己。
因此符离薛此时突然问起这件事,沈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反倒是对方展露出的冷漠强势的态度,让沈戎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意图。
今天这顿饭,到底是一场拉近关系的家宴。
还是专门敲打自己的鸿门宴?
心生疑惑,沈戎侧头用余光扫了眼红满西的背影。
后者此刻正拿着老九符离牙带上来的酱油往锅里倒,似乎根本就没听见这边在说些什么。
“三叔你说的没错,我昨天的确是处理了一点小麻烦。”
沈戎对着符离薛乐呵呵道:“一个叫韩卢升,是犬家的人。还有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胡家女仙儿,两个人都被我宰了。三叔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韩卢升,本名黄耳诚,是犬家田、守、食三家中,食犬一脉的子弟。黎历一八二九年七月初四,他在北边的地厌镇犯了点事,随后便隐姓埋名逃到了五仙镇。这几年在镇上靠着兜售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哄骗一些‘空子’勉强度日。他在山上没有什么靠山,你杀了也就杀了。但是.”
符离薛的脸色突然阴沉下去,冷声道:“那头骚狐狸可是胡诌从内环本家带来的心腹之一,连她你也敢动?”
狰狞覆脸,寒光充眸,一股凌厉的杀机刹那间直扑沈戎而来。
沈戎面色不改,微笑道:“听三叔你话里的意思,以后我要是碰见在我辖区里搞事的人,还得先看甄别一下对方是不是软柿子,然后再动手捏?”
“那是当然了,人情世故,我教过你的嘛。”
符离牙瞅见气氛不对,赶忙在一旁打着圆场,“三哥你这是干哈,宰就宰了呗,难道胡诌的人犯事就不能杀啊?那以后谁还听咱们堂口的话?”
“老九你给我把嘴闭上。”
老三沉声低呵,将符离牙给吓了一跳。
“你吃枪药了吧你”
符离薛没有理会他,一双犀利的狼眸直勾勾盯在沈戎的脸上:“你别在这里跟我耍这些嘴皮子,你知不知道杀了她,会给我们堂口带来多少麻烦?”
沈戎脸上笑意徐徐敛去,平静反问:“所以我就该站着不动,等她来杀我?”
“你是城防所的人,她不会动你。”
“她也许不敢喝我的血,但是我要吃她的肉。”
老三怒极而笑:“你凭什么?我看你是仗着满哥欣赏你,所以恃宠而骄,打着我们堂口的旗号到处惹是生非。如果不是我们替你收拾后面的烂摊子,你小子现在已经被胡诌给杀了,知道吗?”
“他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我也一直在等着他来杀我第二次。”
沈戎从外套内袋中拿出那块代表狼家子弟的身份牌子,按在桌上。
“三叔你要是觉得我是在狐假虎威,我现在就可以脱了这层皮。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那娘们要是能再活过来,我就算换了这条命,也要再杀她一次。”
老三冷哼一声,面露不屑道:“场面话谁不会说?做事顾头不顾腚,明知道别人此刻锋芒正盛,却不知道避开,只顾着一时的痛快便埋着头往上闯,你这就是愚蠢!”
沈戎气势不让半分,沉声道:“胯下带把,手有刀枪,我为什么要避他锋芒?”
符离薛怒道:“敌强我弱,你难道就不怕死?”
“我只怕活的憋屈。”
沈戎一语落地,满室寂静。
唯有烈油在热锅中噼啪作响,犹如醒目拍桌,预示高潮将至。
接下来的戏码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刀斧显露,杀气纵横。
方桌两端,凶狼面南,屠夫朝北。
剔骨尖刀震颤的声响若隐若现,黑白迥异的气数在不同的眼眸中沸腾翻涌。
“狼喜欢趴肩,一会干起来你千万不要背对他。他要是真起了杀心,你也别怕,认怂求饶这件事儿你欢哥我熟,让我来”
“老三你可千万别乱来啊,窝里斗要是传出去,要被外人笑掉大牙的。”
嘈杂惊慌的人声中,符离薛凝视着面无波澜的沈戎,满身杀气忽然一收,转头望向厨房中那道正在忙碌的宽厚背影,说道:“满哥,您没说错,这小子的确是个吃生肉的狼崽子。”
后知后觉的老九符离牙,这时候才终于回过味儿来,眼神幽怨的看向符离薛,嘴里埋怨道:“三哥,你以后要是想唱戏,能不能先给弟弟我打声招呼?你没把这个小辈子吓着,倒是把我吓的不轻。”
“老九你可拉倒吧,别在这里装大辈儿了。”老三打趣道:“这小子要是上了地道命途的话,以你的年纪和辈分,得管他叫一声哥。”
符离牙闻言霎时涨红了脸,争辩道:“道上的规矩是达者为先,跟年龄有个鸡毛的关系,你也是老江湖了,连这都不懂?”
“行了,都别瞎闹腾了。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准备开饭了。”
此时,红满西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端着一口堆的冒尖儿的海锅走了过来。
“收好了。”
老三拿起那块狼家牌子扔给沈戎,丑陋凶恶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东西只要拿了,就没有再还出来的说法。你只要活着,就永远都是狼家的子弟。”
海锅放上铁架,炉中的火炭吐出红舌,不停地舔舐着锅底。
锅里内容极其丰富,最下层埋着一排棒骨,中间码着一层切碎的酸菜丝,巴掌宽的肉肥片子铺满锅面,汤头中翻涌的全是诱人的油花。
“来,快尝尝我的手艺。有几年没做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