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抛入半空的断臂跌进污水当中,断口的血肉腐烂发黑,即便有雨水的阻绝,依旧能够清晰闻到那股刺鼻的臭味。
一契两命,同生共死。
马哙在身份败露之后,为了不被追踪,选择强行撕毁命契,杀死了自己堂口之中的仙家。
如此举动,已经让他的身体陷入了无可逆转的衰败当中。
可马哙此时神色异常平静,半眼不去看掉在脚边的断臂,目光始终停留在沈戎的脸上。
“刚才居然没炸死你,实在是太可惜了。”
五福楼的爆炸中,沈戎因为与胡白的距离较远,因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伤势并不严重。
但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气数被冲散了足足半两有余。
“怪不得连你这种货色也能上道命途,原来是找到了金主啊。”
沈戎手持剔骨尖刀站在三丈开外,任由风雪浇透衣衫。
此时他已经无需再隐藏自己的容貌,随手扯下那张假面丢到一旁,从口袋中摸出望气镜架上鼻梁。
“怎么样,伺候太平教的滋味如何?”
“好的不得了。”
马哙右手维持法诀不变,闻言大笑道:“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
“能把一件吃里扒外的脏事儿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你倒是真有几分混神道的资质。”
“我吃里扒外?!”
马哙似乎被沈戎的话深深刺痛,心防霎时失守,怒道:“这么多年来,我兢兢业业为城防所卖命,所有的家当全部孝敬给了他们。那山上又可曾有半个仙家回应过我的祈求?从来没有!是他们拿钱不办事,不仁不义在先,我马哙不欠他们半分!”
“沈戎,你一样也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四个字。”
马哙眼神怨毒的看着沈戎:“你我曾经都是倮虫,凭什么红满西就要青睐于你?为什么他就要帮你上道?凭什么我就要看着你的命数日益显贵,而我一文不值?”
“既然命途不公,世道不平,那就合八道为一,还世道安宁。黎天已死,黄天当立”
一声高过一声的癫狂呼喊中,只见马哙高举独臂,十字法印直指天穹,一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斑白。
那面被沈戎劈碎的明黄旗帜在他身后再次浮现而出,那枚支离破碎的‘姜’字飞速聚合,顷刻间恢复如初。旗面震荡似在迎风招展,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中传出。
沈戎的目光通过望气镜片,清楚看见马哙身上的气数正在以一个夸张的速度下降。
这他娘的不是摇旗,而是在摇人!
没有丝毫犹豫,沈戎身形率先抢出,一钱气数行筋走脉,以‘破皮’撕开一条近身的道路。
哗啦啦.
旗帜猎猎作响,面上的云纹涌动不止,似有东西即将从中冲出。
马哙持印身前,神色肃穆,身形岿然不动,眼神淡漠的看着直奔面门的锋芒。
铮!
一杆锋锐长枪从旗面云海之中蹿出,擦着马哙的耳边掠过,与直刺而来的剔骨尖刀正正相撞。
枪身上裹挟的沛然的力道将沈戎的虎口直接撕开,涌出的鲜血让他顿时感觉掌心滑腻一片,剔骨尖刀差点脱手。
千钧一发之际,沈戎左手并拢如刀,以屠刀六刀中最是势大力沉的‘断肉’势挥砍在枪身前端。
‘当啷’一声闷响,枪身向着侧面荡开,沈戎趁势抢步上前,剔骨刀直斩马哙脖颈。
屠道第四刀,斩首!
寒光劈落,却不见有血水溅起,取而代之是一片转瞬即逝的火花。
一截枪尾回转袭来,沈戎猝不及防,被直接扫中胸膛,撞击的声响听的人心头发闷。
砰!
沈戎两脚前掌踩着地面,在浊流中倒滑,犁出两道飞溅的水瀑,直直退出两丈有余,这才重新站稳身形。
“家铲,马哙这扑街居然用命摇来了一具太平天兵.”
第75章 尽破六身
沈戎躬身沉腰,缓缓吐出一口淤积在肺腑当中的浊气,这才抬眼看向叶炳欢口中的‘太平天兵’。
只见一道魁梧的身影立在长街中央,高度足足六尺有余,内着一件赭黄黑边马褂,外罩一层细密锁子甲,头上戴着一顶得胜盔,帽上绘五色花朵及彩云,中留四个粉白圈,分写“护卫天国”四个大字。
五官冷硬,眉心之中烙印着一枚十字架,周围用赤红朱笔写满了鬼画符一般的甲子谶言,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至于马哙,此时形容一片枯槁,已经无法再继续站立,颓然跌坐在污水中,但脸上的笑容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快意。
“戎子,小心点,这东西可不好对付。”
叶炳欢沉声道:“神道这条命途最恶心的地方,就是只要舍得花钱,再厉害的神仙也能请下神坛。”
“叶师傅你直接说,怎么杀。”
沈戎侧头啐出一口血痰,眉眼间尽是沸腾的戾气。
“皮糙肉厚,力气大,这种牲口等同于野猪。一个办法,溜死他!”
叶炳欢话音落下瞬间,沈戎猛然抬起右臂,右手五指直接松开。
掌心之中的剔骨尖刀并未着落,而是浮空悬停,似一道看不见的人影在此刻捉刀,与沈戎并肩而立。
踏!
一人一刀几乎同时朝前冲出。
奔袭之中,沈戎纵身跃起,拧身甩腿,重重抽在刀柄后方。
剔骨尖刀飞掠的速度陡然暴增,顷刻间便刺到天兵身前。
这名太平天兵双手持枪,舞出枪圈,于刀路之前架挡。
就在两件兵器即将碰撞的刹那,剔骨尖刀突兀向下一坠,与之错身而过,直奔躲在后方的马哙。
呼!
天兵双目怒睁,手中长枪以回马之势调转,后发先至,将剔骨尖刀挑荡开来。
没等他回身,沈戎已经撞开风雪,迫到近前,气数灌注手臂,双掌如刀劈斩。
刀刀都是皆为破皮。
顷刻间,太平天兵连遭重击,身上披挂的锁子甲震颤不止,脚下连连后退。另一边,被长枪抽飞的剔骨尖刀兜转而回,目标不变,依旧直指马哙。
天兵蓦然发出一声非人闷吼,持枪于身前横扫,沈戎就地一滚,让开狂暴的枪势。
剔骨尖刀则再次被打飞出去,刀身震鸣,厉音高亢,如人破口大骂。
半跪在地的沈戎脚下一蹭,身影再次朝前窜出,这次轮到他直奔马哙而去。
屡遭戏耍的天兵勃然大怒,持枪挥砸沈戎的背影。
铮!
就在此刻,一柄尖刀从天直坠而下,宛如有人双手持刀力劈,将那顶得胜盔从当中劈开,刃口径直嵌进天兵的头颅当中。
遭此重击的太平天兵仿佛终于开窍,不管不顾,一身力气尽数压在枪身之上,似乎要一鼓作气先杀一人。
沈戎宛如脑后长眼,明明马哙已经近在咫尺,却果断放弃,故技重施,再次侧身翻滚。
砰!
长枪砸地,将浊流从中劈开,碎石横飞,将空气打的爆沸不止。
巨大的反震力道让长枪瞬间弹起,天兵面门中的甲子谶言宛如活物,化作一条条血蛇,朝着眉心处的十字架汇聚而去,一身气力暴涨,竟强行冲抵反震力道,横抡枪身。
沈戎起身的瞬间,长枪化作的黑影便已经扫到身前。
眼看已经无处可躲,沈戎只能咬牙将双臂横在身前,架挡来袭的长枪。
触碰瞬间,便是血肉横飞。
人道气数毫无保留的涌入沈戎的双臂当中,数量之大,竟逸散出淡淡白雾。
沈戎忍住那股子噬骨巨痛,反手死死抓住长枪枪身。
无需出声,叶炳欢便已经明白沈戎的意思。
剔骨尖刀蓦然间疯狂挣扎,试图从天兵头骨之中挣脱而出。
意欲何为,不言自明。
这名太平天兵见状无奈,只能选择丢枪,徒手抓住就要飞袭而出的剔骨刀。
“戎子,好机会,这玩意儿难得一见,先他妈的剖了他!”
叶炳欢的嘶吼刚刚出口,沈戎已经带着两条白骨裸露的手臂,大步而至。
呼。
双拳中指吐出,成凤眼之势,凸起的指节宛如新淬的刀锋。
沈戎拉开双臂,拳锋三寸之内,无论是大雪还是豪雨,全部都被裹挟而起的劲风尽数抛飞。
无心计算气数的损耗,沈戎的神情平静且专注,一拳重过一拳,不断轰击在天兵的身躯之上。
破皮、分筋、断肉、斩首、戮魂.
屠刀刀法轮番施展,天兵身形一寸矮过一寸,终于无力支撑,颓然跪倒在地。
“今儿学最后一刀屠因!”
剔骨刀落入手中,沈戎眼中气数翻涌,屠眸之下,太平天兵的身躯已经不再是血肉骨骼所组成,而是一条条交错纵横的灰色细线。
那是香火信仰存在的痕迹。
“神仙吃香烛,畜生吃五谷,但无论是人身还是兽形,都逃不过皮、筋、肉、意、魂,以及这最后的因,此为六身。”
叶炳欢话音中透着深深的疲倦:“不管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只要上了咱们的砧板,就没有砍不断,杀不死的。尽破六身,这才叫屠!”
沈戎此刻心无旁骛,持刀缓缓递出,刀速缓慢无比,将视线中浮现的灰色细线一根根切断。
下一刻,太平天兵跪倒的身体如同一座风中沙塔,寸寸崩碎,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不远处,苍老不堪的马哙不知何时已经身死命消,他身上的气数在召唤这头太平天兵之时就已经献祭一空,没有半分可以偿还天地。
漆黑如墨的天幕似也因此震怒,雷声轰鸣,雨势越发猖狂不止,雪花还未来得及落地,便被打成粉碎。
街面上的污水越涨越高,将他嘴角残留的癫狂笑意一点点淹没。
倏然,一面残破的旗帜浮出水面,并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十分诡异的漂浮而起。
“沈戎,我们终于见面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旗身中传出。
“真他妈的没完没了了。”
沈戎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根本懒得跟对方搭腔,迈步逼近,手中剔骨刀跃跃欲试。
看架势,似乎要把这件神道命器直接劈碎。
“叶师傅,你说这些人也是奇了怪了,人没死之前一声不吭,宰了以后就跳出来,这是干啥,奔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