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柄悄然调转,主动塞进沈戎的衣兜中。
“我也觉得纳闷。按理来说,整个五仙镇应该只有红满西知道我没有死,但他没有理由出卖我啊。”
红满西如果想杀叶炳欢,早就可以动手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也不会专门吩咐符老三来叮嘱沈戎。
可不是红满西的话,这个消息又是如何走漏的?
“难道是肉身躯壳?!”
沈戎和叶炳欢异口同声,同时想到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生辰八字,分为年、月、日、时,共四柱干支,每柱两字。
订制一具命数契合的肉身躯壳,至少需要月、日、时三干与入住之人一模一样,否则就会形成强烈的排斥,导致躯壳枯萎,魂体消亡。
而生辰八字太过于特殊,两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出现八字重合的概率微乎其微。
换句话说,只要红花会中有人知道叶炳欢的八字,就能猜到叶炳欢依旧还活着,而且还有越活越好的趋势。
一个弃子‘死而复生’,这不是红花会想看的。
他们需要叶炳欢死,这样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
“叶师傅,以你对这些昔日同僚的了解,你觉得他们会藏在什么地方?”
“红花会的杀手分为天、地、人三才,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独特的暗杀习惯,还真不好凭空推测他们的藏身地点,不过.”
叶炳欢说道:“干这行的人都有一个单线联系的东家。而出卖我的那个东家,最喜欢找一些看上去最不像杀手的人来做事。”
“什么意思?农夫、铁匠、窑姐、戏子.诸如此类?”沈戎打趣道:“连你一个杀猪的都能当杀手,还有谁不像?”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欢哥我的庐山真面目。”
叶炳欢冷哼一声:“我这种人,江湖人俗称靓仔,靓到能靠脸吃饭的那种呐!”
“懂了,意思就是没办法了?”沈戎了然点头:“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雪雨未停,红满西孤身一人进了镇公所。
属于镇公柳蜃的办公室内,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人早已经坐在这里。
“胡少爷,来的挺早的啊。”
红满西笑着打了声招呼,他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站在一旁橱柜前左挑右选,最终取出一瓶心仪的陈年好酒,这才坐进了男人对面的沙发中。
红满西扯开瓶塞,仰头狠灌了一口,接着无视对方嫌恶的眼神,心满意足的打出一个酒嗝。
“镇公大人呢,不会还没到吧?”
胡诌转头看向深处的隔间,语气平静道:“有内环来的电话。”
红满西满不在乎的‘哦’的一声,感慨道:“内环的大人们也是真辛苦啊,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休息。”
胡诌哼了一声,说道:“能者多劳,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要是没有这个本事,最好趁早退位让贤,免得害人害己。”
“说的好,能干干,不能干就滚蛋,省的到处丢人现眼。”
红满西似乎没有听出对方话中暗藏的讥讽,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称赞道:“胡少爷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说话就是讲究。不像我老满,就是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大老粗,这些文词儿听着都费劲。”
“满所太客气了,当年狼家派遣入正北道的十二名辟路先锋当中,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还得到了当时的狼主赐予了‘文武兼备’的评价,怎么可能听不懂我说的话?”
红满西闻言哈哈大笑,声音之洪亮,让坐在对面不远的胡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胡少爷可能误会了,狼家说的能文能武,指的是能拿刀杀人,也能上床生崽,跟你们胡家的不一样。”
红满西笑道:“我听说最近咱们东北道上有点不太平啊,胡少爷你神通广大,能不能透漏点消息出来?”
“确实有不少城府都换了当家人,不过也正常,毕竟他们的任期差不多都快到了。”
胡诌两眼微眯,一张俊美到有些妖冶的脸上也露出笑意:“倒是满所你在五仙镇城防所长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兴趣换个位置?我在山上认识一些能说的上话的长辈,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胡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在五仙镇已经呆惯了,这儿每一个镇民,我哪怕闭着眼睛,光听声音,也能把他们的名字全叫出来。”红满西摇头道:“真要换了地方,我怕我睡不踏实啊。”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的话,可就不知道要再等多久了。”胡诌犹不放弃:“满所就不再考虑考虑?”
“胡少爷你就别替我操心了,这种机会当然是应该留给你这样的年轻俊才。”
红满西朗声道:“胡少爷你说话爽快,老满我也不含糊。你放心,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那就尽管开口。我日子虽然过得清平,但勒勒裤腰带,多少还是拿出一点黎票来支持你。”
拿倮虫的黎票来买命途的官?
胡诌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怒气,这才缓缓说道:“我如今才刚来五仙镇不久,正事都还没做成一两件,这一次怕是也轮不到我了。”
“那可就太可惜了。”红满西砸了砸嘴:“看来咱们俩兄弟都得继续呆在五仙镇了。”
一头是座山虎,一条是过江龙。
谁都不愿意把五仙镇拱手让给对方。
可他们都忽略了,在这座城镇之下,还盘踞着一条噬人的蟒。
“人都到齐了啊。”
一个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
红满西和胡诌几乎同时起身,朝着说话之人行礼致意。
“见过镇公大人。”
来人身着一席灰色长褂,脸型方正,嘴唇上留着短须,气质斯文儒雅。
正是五仙镇真正的掌权之人,柳家弟马,柳蜃。
“都是自己人就用不着这么客套了,坐下说话。”
柳蜃从胡诌的身后走过,坐进上首的沙发中,目光依次从两人的脸上扫过,接着微微一笑。
“镇上可有好些年没像今天这样,下这么大的雨了。”
第78章 镇公柳蜃
雨声、雪声、麻烦声,声声入耳。
五仙镇的确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夹雪,也很久没发生过如此棘手的麻烦事。
红满西和胡诌此刻正襟危坐,不约而同的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柳蜃看着两人摆出这般模样,不禁笑道:“刚才我在里面接电话的时候,可是听见你们聊的挺热闹啊,怎么我一来,就一句话也没有了?”
一狼一狐悄然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
“满西,今天的会是你提议召开的,那就你先来说。”柳蜃点到了红满西的名字。
柳蜃的外表约莫四十多岁,看上去要比红满西年轻不少,但此时开口却是一副招呼小辈的口吻和态度。
“是。”
红满西应了一声,仔细斟酌片刻后,方才沉声道:“就在两个小时以前,城防所暗警马哙突遭不明身份的匪徒袭击。在交战过程中,马哙施展出了大量神道命途的命器和手段,疑似跟香火镇太平教分舵有勾结。为了证明事情真假,我派人前去捉拿马哙,但后者选择以武力强行反抗,最终在清平里被当街处决。”
“就只是这样?”
柳蜃看出红满西有所隐瞒,说道:“今晚上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敞开了直说。”
“如果马哙只是一个普通暗警的话,那今天这件事算不上大,也不值得惊扰镇公大人您,所有的责任也当由我一人承担。但是.”
红满西话锋一转:“马哙成为暗警并没有经过城防所的考察,而是镇公所直接下达的命令。最关键的一点,马哙还是胡家的弟马。这件事情里牵扯到了上位仙家,我担心还会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所以暂时将消息压了下来,连夜向您禀报。”
“你做的很对。”
柳蜃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挪向坐在自己左手侧的胡诌。
后者此时脊背绷得笔直,双拳紧握压在大腿上,眼中充斥着无尽的愤恨与懊悔。
“胡诌,你说说吧。”
“这件事我要负主要责任。”
胡诌开口先行定下了调子,接着才继续说道:“跟马哙签订命契的那名胡家仙跟我算是一个远方亲戚,他找上了我,恳求我念在同出一支的份上,将马哙安排进暗警队伍,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帮了他的忙。”
“帮忙?!”
柳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五仙镇八十名上了命途的暗警,一直以来都是归属城防所管理,其他人一律不得插手。你现在越俎代庖,是坏了五仙镇的规矩,你知道吗?”
“我知道,所以我愿意接受任何惩处。哪怕您要砍了我这颗脑袋以正纲纪,我也绝无怨言。”
胡诌皱着眉头,绷着脸:“但是马哙是如何瞒过那名胡家仙,又是何时勾结上的太平教,我真的一概不知。”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有一万个借口,也脱不了干系。不管接不接受,你胡诌肯定要被处理!”
柳蜃蓦然拂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往复踱步。
脚步声又快又重,踩的人心头发闷。
“这么听来,这件事你们俩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了?”
柳蜃忽然开口。说出的话,却让红满西和胡诌同时神色一凛。
“一只气数将尽的倮虫,忽然之间上道,而且还成了胡家弟马,本身就已经足够可疑。接着目标明确,想方设法加入了暗警队伍,却还是没能引起你们的重视。”
柳蜃脚步一顿,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是居然还是靠着一个不明身份的匪徒来‘帮忙’,这才阴差阳错把马哙揪了出来,真是可笑至极啊。”
“是卑职无能,请镇公责罚。”
红满西和胡诌同声开口,两腿紧绷就要起身,却陡然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悄然捆缚住了自己的身躯,仿佛蛇蟒缠身,动弹不得。
“我其实更希望在你们两个当中,有人提前知道马哙是太平教派出的奸细,之所以隐瞒不报,只是想利他往对方身上泼脏水。这样的话,今天这件事本质上就还是内部问题,是家丑。”
柳蜃双目一瞪,瞳仁竖起,脖颈左右浮现出些许细碎的青色鳞片,身上那股子儒雅的气息也在陡然间消失不见。
只见他音量陡然拔高,怒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都被别人当成了傻子来耍!”
马哙是谁家的弟马,又是怎么成的暗警,这些柳蜃统统都不在意。
真正让他动怒的,是负责政务的胡诌和负责安防的红满西,两人居然都对此事毫无察觉,直到马哙身份暴露,方才后知后觉。
今天是运气好,机缘巧合发现了马哙的异常,及时将其扼杀。
可要是没有这番运气呢?
那马哙是不是就会顺利在暗警队伍中潜伏下来,在日后两镇交锋之时,成为一把背刺的暗刀?
说的更严重一点,五仙镇里还有多少这样‘地道为皮,神道为心’的奸细?
城防所和镇公所麾下各科署内又有多少‘吃里扒外’的叛徒?
香火镇不止一个太平教,单一个太平教就已经把五仙镇玩弄在股掌之中。
这才是柳蜃无法接受的根源所在。
“你们知道我刚才接的是谁的电话吗?”柳蜃自问自答:“东北道四环锦鳞城的城主,我的顶头上司,也是我在柳家中最信赖的长辈之一。他老人家的名讳我就不提了,你们俩也没资格听。”
啪!
柳蜃抬手猛的一拍沙发靠背,用手指戳指着自己的脸。
“你们只需要知道,自从我柳蜃上任五仙镇镇公开始,这位长辈就从没有跟我说过半句重话。但就在刚刚,他老人家的蛇信子都快通过电话抽在我脸上了!懂吗?!”
红满西和胡诌同步埋下了脑袋,不敢去看盛怒之中的柳蜃。
“红满西,你刚才说消息已经压下来了。”
柳蜃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自己心头翻涌的火气,平静问道:“那你给我解释解释,锦鳞城方面又是怎么听到这些风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