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片刻犹豫,沈戎猛然伸手,试图阻止对方继续摘下这件命器,却被老人轻轻扣住了手腕。
“这个东西叫买路钱,古人认为阴间路途遥远,需用钱财来打点沿途的孤魂野鬼,以保障家人的魂灵能够顺利到达地府。用现在的话来说,它是一件鬼道命器,固化气数三两,作用是能帮你续命延生,吊住濒死时的那一口气,还能帮你隐匿身上的命数气息。”
赵丰源语气轻松,将‘买路钱’的功用一一说明,同时把红绳系上沈戎的手腕。
“咱们爷俩头回见面,照老一辈的规矩,我该给你一份见面礼,现在我给你补上。”
赵丰源轻笑着拍了拍沈戎的手肘:“以后在其他地方遇见兵甲,如果他要是遭了难,烦请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他一把。”
按在手上的力度近乎于无,沈戎轻易便可将手抽回。
可他却不敢用出半分力气,只能重重点头。
“我记住了。”
“多谢,多谢”
老人眼神迷离,身体后仰,往椅背靠去,手中烟杆慢慢递向嘴边。
“老爷子,您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赵兵甲吗?”沈戎轻声问道。
“带话啊那就这句吧。”
老人低声道:“告诉他,要想享生富贵,就要下死功夫。这次我代他走了,下次.”
话音未完,车厢内的视线陡然漆黑。
列车飞驰入山中隧道,迅猛的速度挟起阵阵刺耳的尖啸。
烟锅中燃烧的烟丝再一次放出光亮后,骤然熄灭。
等沈戎眼中的视线再次亮起,对面的老人已经阖上了眼眸。
而老人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衫,哪里是什么黑袍,分明就是一件寿衣。
替子挣命,却无子送殡。
“伪君子,真小人。生富贵,死功夫”
沈戎口中自语,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的裘袍,轻轻盖在老人身上。随后他走到窗边,抬手拉下车窗。
冷风裹雪如刀,打的人脸颊生疼。
沈戎闻着空气中那股属于六环的蛮荒气息正在褪去,心中了然,上位的时机到了。
心念一动,储存在体内的气数逸散体外。
足足九两九钱九分气数,缓缓凝聚出一张白底黑字的票据账目。
上面清晰写着沈戎的人生经历,无论是每一次倒霉的时刻,如或者每一次幸运的收获,天地早就在暗中一一标记好了价格,也同时记好了账单,此刻全部呈现在沈戎面前。
“从此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指尖滑过,账单立成齑粉。
顷刻间,沈戎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自由和轻松,似负债之人终于脱身上岸,也似迷途之中终于找到方向。
从此无愧天地恩养,也再无天地庇佑。
命途独行,再无退路。
等列车抵达五仙镇外,时间已都深夜。
但站台上依旧站满了人。
吱.
车轮刹停的声音尖锐刺耳,白色的蒸汽宛如雾潮蔓延过整个站台。
在一双双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车厢门缓缓打开。
沈戎当先下车,背上背着一具干枯瘦小的尸体。
“沈戎。”
有人迎面而来,是一张沈戎十分熟悉的面孔,符老三。
“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定能安稳回来。”
符离薛抬手在沈戎胸前擂了一拳,目光随即落在他的背后,眉头蓦然紧皱。
“是赵老爷子?”
“嗯。”
见沈戎点头,符离薛叹口气,说道:“把人交给我吧,满哥已经给他找好了墓地,我去看过,风水不错,是一个福佑后代的好地方。”
“那就好。”
就在这时,候车室内忽然涌出一片密集的身影。
领头之人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梳着一颗油亮的二八分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睛。
“谁是沈戎?”
没人理睬,只有跟随符老三前来的一众暗警迈步上前,排成一行人墙,毫不掩饰身上鼓噪的气数和沸腾的杀气。
“符三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领头男人停下脚步,目光透过人缝看向符离薛。
“秦政,你们内调科找沈戎干什么?”
“这次五镇一起办事,结果只回来了他一个人。我们要是不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给其他四镇交代?”
符离薛嗤笑一声,“五仙镇什么时候要给他们交代?”
名为秦政的男人笑着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家面上总得过得去吧?我们也是照上面的命令办事,三爷你也不要让我们为难啊。”
“老子不知道你说的上面是哪上面,你们想问什么,就回去写个公函发过来,城防所自然会给你们答复。”
符离薛语气冰冷道:“但是今天谁想把沈戎带走,张口拔舌,抬手砍手!”
如此强势的态度,让秦政脸上表情一阵变幻。
倏然,他的目光落在符离薛背后的尸体上,在看清那张苍老的面容后,嘴角随即勾起一丝莫名笑意。
“原来是城防所今天有白事要办,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秦政转身看向一众手下,朗声道:“没看见别人家死了人吗?都给我散开”
话音未落,身后忽起恶风。
秦政下意识回头,就被一记耳光重重抽在脸上,整个人当即口鼻窜血,横飞出去。
破碎的镜片将秦政的目光切的四分五裂,但每一块碎片上都清晰映着一双戾焰翻涌的眼睛,看的他心底寒气直冒,将当众丢人的满腔怒火瞬间扑灭。
沈戎嘴里叼着烟杆,火光明灭,鼻间喷出两股烟龙。
挡在前方的内调科人群蓦然从中裂出一条道路。
沈戎阔步昂首,目中无人。
第109章 狼口露牙
五仙镇,杨柳胡同,春曲馆。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郑藏义冷眼看着面前这些被欲望控制的倮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外表看上去约莫只有四十岁出头,相貌普通,高颧骨,重眼袋,额头上皱纹极深,唇上留须,嘴角下坠,俨然一副忧思过度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在五仙镇内的地位却极其显赫,一手执掌镇公所内调科,是镇公柳蜃真正的身边人。
迈步穿过拥挤嘈杂的人群,郑藏义目标明确朝着一楼大厅的角落走去。
角落不起眼的位置中,柳蜃闭目养神,以手拍腿,应和着台上美妙的歌声。
周遭嘻笑的酒客浑然不知,这个眉眼柔和,气质儒雅的男人,正是主宰他们生死的父母官。
“大人,货已经回来了。”
郑藏义站定在柳蜃身旁,俯首躬身,轻声禀报。
柳蜃置若罔闻,嘴里轻声哼唱,似完全沉浸在歌声当中。
郑藏义没有再继续出声,而是始终保持着这个卑微的动作。
直到台上一曲完毕,柳蜃这才意犹未尽的睁开眼睛,随着周围众人一同鼓掌喝彩。
“没想到这个薛柔意吉曲唱的好,歌儿竟然唱的也不错。”
“我今天晚上就把她送到您住所来。”
郑藏义语气平静,像是在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算了,别人养的金丝雀,我就不要去投喂了,免得传出去白白惹人耻笑,那就不好了。”
柳蜃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这才问道:“一共回来了几个人?”
“就一个,红满西前不久才新收的暗警,沈戎。”
柳蜃闻言,脸上没有半点意外或者是震怒,微微一笑:“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半点特别之处,结果一抓住机会就一飞冲天,还有点意思。”
“他在车站拒绝配合内调科调查,还当众打了秦政一记耳光。”
“觉得丢了面子?”
柳蜃略带诧异的看着郑藏义,打趣道:“你以前可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啊。”
“卑职只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郑藏义沉声道:“常奎毕竟是您的侄子,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柳、常、蟒三家同根同源,我在山上的亲戚多的数不过来,死个把不碍事。而且赵倮村的事情都已经布置的八九不离十,他却还是玩儿砸了,难道他不该死?”
柳蜃根本不把常奎的死放在心上,甚至见台上的薛柔意在唱完一曲后有退场的迹象,还跟着一众酒客高声挽留。
郑藏义见状也不再多言,转而问道:“大人,那批货怎么处理?”
“都压着,谁也不准动。”
“那四镇那边?”
“一样。”柳蜃笑着说道:“等到他们什么时候愿意低头认错了,就什么时候让他们拿钱来换,在市价上翻一番,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这件事就由藏义你来主持,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该给自己赚点养老钱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一笔泼天财富便落入了郑藏义的手中。
可他眼中却看不见半点喜色,反而越发诚惶诚恐。
“卑职这些年已经受了您太多恩惠,不需要再”
“都是你应得的。”柳蜃摆手打断对方,目光紧紧盯着台上那道倩丽的身影,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有,关于胡诌的。”
“说。”
“他托人给卑职送礼,想让卑职帮他打听打听,您打算什么时候能让他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