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横行 第9节

  入室杀人,灭门绝户。巡警出手,力毙暴匪。

  在五仙镇百姓的眼里这是功,可在香火镇太平教的眼里则是恨。

  这种时候,如果沈戎没有一个正当的由头就贸然离开五仙镇,恐怕还没踏出镇门,就会有人向内调科通风报信。

  甚至连太平教的人都可能会赶来凑个热闹,围杀沈戎,为自己的教派正名。

  轻举妄动,结果只能是腹背受敌。

  而且在沈戎看来,就算自己真能找到机会把叶炳欢送出去,最后的结果恐怕也不一定会尽如人意。

  毕竟那可是到了别人的地头,话语权在别人的手中。

  叶炳欢如果愿意兑现承诺,那自然是好事。

  如果不愿意,沈戎也没有翻脸的本钱。

  “形势逼人,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自己的拳头硬起来,这样才放手一搏的可能啊。”

  沈戎张口吞下一颗馄饨,鲜味才刚刚在舌尖迸开,脑海中的思绪又紧跟着跳到了另一处。

  到底何为气数,何为命数,何为命途,沈戎虽然还没有彻底弄清楚其中的含义,但大致明白了该如何通过这三者获取力量。

  唯一困惑的地方,就是在压胜物上。

  自己明明没有压胜物,却能掠夺他人的气数,期间省略了极为关键的一步,违反了这个世界的常理。

  而且从叶炳欢的话来看,这一步的难度绝对不小。

  千万倮虫挣扎一生都不一定能够跨过的龙门和天堑,在自己面前形如坦途,似乎自己天然就是上道之人。

  沈戎甚至还生出了一种近乎狂妄的猜想,既然自己无需压胜物,或者自己的灵魂就是压胜物,那岂不是代表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命途。

  想的更胆大一点,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不止可以走一条命途?

  可这样的幻想,在沈戎心头也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先不说自己还不清楚如何利用压胜物来选择命途,单说气数,恐怕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自称‘屠夫’的叶炳欢上道多年,依然会为了赚取一笔气数,不远千里来东北道替人捉刀,可想而知其中获取的难度。

  所以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先想办法弄清楚压胜物的含义,找到将气数转化为命数的办法。

  “看来饭还是要一口口吃,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啊。”

  沈戎心头感慨一声,终于不再任由思绪四处发散,专心致志对付面前已经变凉的馄饨。

  青灰色的天空中,落雪依旧。

  但对于东北道的百姓来说,这样的雪势却已经足够被称为‘晴天’。

  黄铜锅子里的高汤从头次沸腾开始,就再没有休息过,摊主虽然忙的是一头大汗,不过从他嘴角咧开的弧度不难看出,此刻的心情那是十分的愉悦。

  今儿的生意比往常好上不少,就是那几个臭力夫实在是讨厌。

  摊主在心头暗骂一句,不时拿眼睛瞥向沈戎隔壁的桌子。

  几名裹着羊皮袄,头戴毡帽力夫挤在一堆,面前海碗里的馄饨早就被吃的一干二净,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一个个端着碗清汤寡水磨磨蹭蹭,装模作样的吹着热气,眼珠子滴溜溜四处乱转,寻找着活计。

  “哥几个听说没,昨天晚上城外可热闹了。”

  干苦力活的汉子,脸皮自然不薄,对摊主充满怨念的眼神视若无睹,占着位置一边等工,一边东拉西扯。

  “把嘴闭上,别瞎咧咧。”

  有性子沉稳的人开口制止,朝着沈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这有啥不能说的,是那些外乡人来咱们东北道找茬,干他们那是天经地义。”

  汉子对同伴的提醒浑不在意,拍着胸脯说道:“也就是咱们这些人没资格,要不然哪用得着劳烦城防所的警爷们出手?咱哥几个就能把那些闹事的神棍给收拾了。这叫啥,这就叫警民同心,其利断金啊!这位警爷,小的说得有道理吧?”

  “老板,给这几位兄弟再添碗馄饨。”

  汉子那点小心思,沈戎自然看得懂。正好对方谈论的话题也是他想听到,自然不介意发点善心。

  “警爷豪气!”

  汉子洋洋得意扫了一圈同桌之人,这才将刚才舍不得下嘴的残汤一口气喝光。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今天有人请客,他们也不会来吃这种不顶饱的吃食。一碗馄饨下肚连垫底都算勉强,更不可能吃得饱。

  现在动了动嘴皮子,就哄的那年轻巡警又给他们添了一碗,自然一个个喜笑颜开。

  “老吴,你昨儿不就是被喊出城帮忙干活了吗?现场情况到底啥样,你给兄弟们唠唠呗。”

  姓吴的脚夫正是刚才开口呵止之人,也是头一碗馄饨的请客东主。

  原本还有些警惕的他,见沈戎满脸和善,甚至还冲自己点了点头,也就不再拘束,乐呵呵说了起来。

  “那还能咋样,敢来咱们五仙镇来闹事,那还能讨得了好?一警棍下去,甭管什么教主神爷立马烟消云散,躺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

  “你说这些人也真是,没事跑那么远,到咱们五仙镇来干啥?”

  “没听说吗?说是咱们五仙镇泼他们脏水,所以来讨个公道。”

  “真能扯犊子,他们自己都是臭气熏天了,还需要谁来泼脏水?”

  有人愤愤骂道:“我以前就听家里老人说过,咱们东北道和他们正东道一直就不对付。那些神棍经常偷偷摸摸潜进来蛊惑行骗,让咱们的人别供五仙,改信他们那劳什子的教派,不少人因此闹得家破人亡,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他们也不想想,五仙是那么随意就能供上的吗?那得跟仙家有福缘,才有可能请到家里,咱们宝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

  沈戎在一旁安静听着,这些人的嘴里自然说不出什么紧要的秘密。但也能看出一点,那就是东北道和正东道之间的矛盾冲突由来已久。

  而且看样子,还和两道百姓的信仰有关。

  自古以来,跟‘信仰’二字沾上关系的,向来都是你死我活,鲜有例外。

  “看来那位胡少爷,所图不小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正热闹,话题却越跑越远,沈戎没了听下去的兴趣,提上提前订好的一袋子早食,起身结账,朝着城防所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作祟小人

  五仙镇,福昌大街。

  青砖灰墙的三层建筑立在长街最中央的位置,门口有两头丈高石狮分趴左右,刷着白漆的竖牌上写着‘绥靖地方’四个黑色大字。

  从正门进入,当先便是值房,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巡警站在门口,将一张刚刚颁布的通缉贴上告示栏。

  “严查太平教余孽提供线索,经核查属实者,奖黎元十块。”

  再往里面走,便是占地宽阔的报案大厅,数十个工位错落分布,桌面上堆满了宛如小山般卷宗,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巡警来回走动,颇为热闹。

  至于身居要职的队长们,自然不可能跟这些普通巡警挤在一起。他们的办公地点在二楼,寻常百姓如无大案要案要报,一律不准上楼。

  当然,自己人除外。

  “别挡道,赶紧让开。”

  一名巡警快步上楼,冲进挂着‘第一支队’牌子的隔间,穿过一众同僚,径直走向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

  “马队,我刚刚去楼下瞅了一眼,那死胖子到现在还没来。”

  办公桌后的人此时正翻看着一张新鲜出炉的报纸,闻言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您说咱们昨天是不是下手轻了,还没给许胖子整服?”前来报讯的巡警拧着一张脸,恶声恶气道:“还是说许虎这孙子属貔貅的,光吃不拉,舍不得拿钱买命,准备跟咱们硬抗到底?”

  “不会。”

  报纸‘唰’的一声合拢,露出一张黝黑脸膛,颧骨高突,长着一双三白眼,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多岁。

  正是城防所第一支队支队长,马哙。

  马哙躺在大班椅中,右手伸出两指,微微一扬。

  不必言语吩咐,一根上好的关东手工烟卷便已经递进了他的指间。

  一口浓烟吞进肺中,随着话音飘出来的却只剩一层淡淡的薄雾。

  “他要是能有这骨子血性,也就不会混成今天这副窝囊模样了。”

  “这倒也是。”心腹露出一脸讨好的媚笑,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头儿,您说许胖子手上真有那东西?”

  马哙斜眼看去:“你什么意思?”

  “我照您的吩咐,已经去黑市里找人打听过了,那东西现在可值老鼻子钱了,而且还是有价无市。许胖子手上要是真有两枚,何必一家人全部挤在正阳道上那老破小的巡警公寓里?”

  马哙冷笑道:“你懂个屁,这叫财不露白。他要是真敢拿出来显摆,一家三口恐怕早就被人烧死在那破公寓里了,还轮得着咱们来上手?”

  心腹闻言连连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挠头道:“其实我也是担心大家白忙活一场,到时候咱们什么好处没捞到,还被所里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们这些小角色当然不在乎,可头儿您的名声重要啊。”

  “放心吧,这件事错不了。”

  马哙一双眼珠子在烟气中闪着幽幽冷光,“老子以前刚刚当上巡警的时候,拜的第一个师傅就是许虎他老头子,所以我对他们家的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既然动了手,就绝对不会落空。”

  马哙话音一顿,手指轻点,抖落的烟灰被一双手精准捧住。

  “当然,等事成之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瞧您说得,能跟着您混那是咱们这群兄弟的福分,什么好不好处的,我们根本就不在乎。”

  心腹也是说着一嘴漂亮话,将马哙捧的浑身舒坦。

  “不过,头儿,我还有件事儿想不明白。照理来说,许虎他爹死的时候也就是个普通巡警,哪怕是因公殉职,所里发的抚恤也就那么点,那老鬼到底从哪儿给他攒下这么厚的家底?”

  “关键就是在这个‘死’字儿上面。”

  “啥意思?”心腹一脸疑惑。

  马哙笑道:“老头子当年运气好,阴差阳错给一位路过咱们五仙镇的贵人挡了枪。虽然命没了,但是那贵人的赏赐可一点没少,专门派人送到了他家里。”

  有贵人啊

  心腹不由面色一紧:“头儿,那这里面”

  马哙挑着眼梢,冷哼一声:“怎么,怂了?”

  “那怎么可能。别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只有头儿您一声令下,保证让他稍息立正。”心腹当即胸脯一挺,嘿嘿笑道:“小的这么问,也是怕给您惹上麻烦呀。”

  马哙语气平淡说道:“那东西虽然是贵人赏给许家的,但事情已经过去有些年头,那位贵人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还记得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那您说上面那位会不会插手?满所他老人家可是最厌恶这种事情。”

  心腹抬手指了指天花板,眼中忌色深重。

  “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在咱们头顶上坐多久,那都还说不定呢。”

  马哙虽然还嘴硬,但话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放在以往,他自然不敢做这种从自己人身上吸血的腌事。

  不过马哙最近听说,镇公所那位新来的镇长助理对城防所的现状颇为不满,屡次在会议上针对红满西,更是一度向镇公提议要撤了红满西的职。

  再加上红满西这几年渐露老态,行事作风不再如以往那般强势霸道,底下人自然难免心思浮动。

  老话常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可老狼的下场,可要比老狗惨的多。

  “行了,就算天塌下来,那也有老子顶着,你就别瞎打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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