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完了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之后,沈戎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中,思绪转向当前五仙镇的形势上。
首要便是柳蜃和红满西之间的对峙。
经过三天前的交手之后,沈戎也看清楚了,当下两方显然都没做好彻底撕破脸的准备。
之前种种不过是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牌和容忍程度。
其实沈戎有一种感觉,柳蜃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想要将红满西赶尽杀绝,而是想要对方屈服,彻底以自己马首是瞻。
但是红满西的隐忍,却让沈戎有些不解。
以他之前从他人口中听说的关于红满西的各种事迹,这头老狼一路走到今天,早已经看惯了各种腥风血雨。
既然决定了要翻脸,按理来说就不会再瞻前顾后。
但是眼下出现这种情况的,沈戎觉得原因无外乎就两点
一点是红满西自认没有赢得过柳蜃的把握,所以还在忍耐,继续积蓄力量。
另外一点则是可能还有一些顾忌的人或事没有得到妥善安置,导致红满西暂时无法放开手脚。
“后面这一点的可能性看上去比较大.”
沈戎在心头暗自猜测,倏然,他眼前跳出了自己和郑藏义对峙之时的场景。
尽管已经时过境迁,但是此刻回想起来,沈戎依旧能够记起那头给自己带来巨大压力的猿家仙。
虽然同为第九命位,可沈戎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对方存在不小的差距。
如果那天直接动手打起来,自己恐怕从对方手中讨不了半点好处。
“地道命途定压胜,签命契,方才开始上道,一路通灵开窍,到达九位【正缘弟子】之后,体内堂口四梁八柱便初具雏形,可以招揽更多的仙家入驻。”
“这就说明郑藏义的堂口当中很可能不止一头猿家仙,而是有多名,甚至是来自不同家族的仙家。一旦动手,自己很可能就要面临被围殴的情况。”
沈戎回忆着地道命途的修行方式和特点,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对付郑藏义。
“地道命途的强势之处,在于堂口仙家的数量、不同仙家之间的配合以及各种命技的组合变化。但弱点同样也很明显,一个是气数的消耗,出堂作战的仙家越多,弟马需要付出的气数就越多。如果气数储备不够充足,纵然堂口坐镇的仙家众多,也依旧是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另一个弱点,则是弟马自身的体魄强度。尽管一些仙家的命技能够增强弟马的肉身,但效果说白了也就那样。”
沈戎脑海中思路逐渐清晰。
“所以要杀郑藏义,一个办法是想方设法耗干净他的气数。另一个则是强行近身,擒贼先擒王!”
“但是郑藏义跟随柳蜃多年,家底必然极其丰厚,要把他身上的气数耗费干净,可能性不大。所以自己最好的选择,还是硬扛他仙家的攻击,一鼓作气弄死对方。”
可思路是有了,想要做到却极为困难。
以沈戎目前的实力,要想冲破那头猿家仙的阻拦,都有些有力不逮,更别说是多名仙家的联手围攻了。
但是要想尽快提升实力,从人道命途上着手显然不太可能。
在上位【门徒】之后,沈戎已经自然而然知悉了晋升下一命位【业师】所需要的条件。
除了八道共通的五两命数的门槛以外,人道命途还需要将自身职业的技法彻底融会贯通,尽数化为本能。
但是要锤炼【屠道六刀】,除了剖杀各道命途中人相对较快以外,就只能靠着水磨功夫,一点点的进行打磨。根本没有投机取巧的可能,不用奢望在短时间内极大提高自己的实力。
“既然人道不行,那就只能看毛道了。要想尽快把毛道推上位,那需要大量的精血来提升我的血脉浓度。”
沈戎仰头将手中已经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夜晚八点,夜色已浓。
位于杨柳胡同的春曲馆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豪奢的大门前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人力车一辆接着一辆。
一身便装的沈戎混在寻欢作乐的人群当中,丝毫不起眼。
踩着汉白玉地砖走进馆子,一名大茶壶便主动迎了上来。
“老板,您是堂食还是外带?选人还是推荐?”
比起‘丰’字当家的时候,这名大茶壶的说话风格显然要粗暴直接许多,上来便直接问起了沈戎的目的。
“神笔马良还在不在?”
这是沈戎心中的一个执念,当初那番神乎其神的描述,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您说笑了,咱们这姐们儿多的是,您想要什么样的都有。但是什么神笔可就没有了。”
听到对方的回答,沈戎长长叹息了一声,到底是没有缘分一见啊。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这些姑娘都是‘有主之人’,自然会随着‘丰’字一起离开。
“我今天没兴趣找姑娘,你给我在一楼找个僻静的位置,听听曲儿。”
“好咧,没问题。”
此刻一楼的大堂内人头攒动,视线好的地方早就被人占了,沈戎只能坐在离中央舞台较远的位置。
台上淫歌艳舞演的正是激烈,裙带衣衫一件件的往台子下扔,比起以前少了几分情趣雅致,感官刺激却强烈了不止一筹。
而且从台下观众的反应来看,这种表演也更得他们的欢心。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好这一口。
“哎,可惜了,从三天前开始,薛柔意薛老板就不再上台演唱了,咱们以后就只能看点这种粗俗的东西了。”
沈戎旁边的桌子坐着一个衣着不算光鲜的老头,一边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胡须,一边长吁短叹。
有同桌之人接话道:“没办法,我听说薛老板被镇上的大人物给看上了,纳入家中养了起来,当然不可能再在我们这些升斗小民面前抛投露面了。”
“大人物就能如此豪横不讲理?他这么做,岂不是断了薛老板的演艺之路?”
“你这话就说的没道理了,大人物不豪横还能叫大人物?”那人冷笑一声:“而且别人断的只是戏路,续上的可是一条旁人求之不得的富贵路,是赚是亏,还不好说呢。”
沈戎听着两人谈话,心头暗道:“怕是还被断了一条命途之路吧。”
薛柔意这个名字,沈戎并不陌生。
早在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亲眼目睹过对方开唱之时的盛况。
能从内环到五仙镇来唱戏,不出意外,对方恐怕也是一名人道命途。
“没想到真是沈长官您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有声音在身旁响起,沈戎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马褂长裤的男人正朝着自己拱手行礼。
对方长的圆脸小眼,面白无须,那股精明的味道几乎如有实质。
“你认识我?”
“您现在在五仙镇可谓是如日中天,我怎么敢不认识?”
男人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春曲馆现任主事,‘裕’字弟子,罗财。”
第118章 穷人看货
罗财环顾周围一眼:“这里人多眼杂,要不换个地方说话,沈所长意下如何?”
“大家头回见面,罗老板用不着这么客气。”沈戎端坐不动,语气不咸不淡说道:“我看这儿就挺好。”
经过六环赵倮村的事情后,沈戎对于长春会‘裕’字没有任何好感,再加上他这次来春曲馆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买货,所以眼下保持几分冷漠疏远,更方便一会开口压价。
“大家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我早就来五仙镇之前,就已经仰慕沈所长您很久了。”
沈戎眉头一挑:“这又是从何说起?”
“‘丰’字的秦老板在离开五仙镇之前,曾经与我见过一面。当时他特意叮嘱在下,如果您再来春曲馆,一定要把您接待好,千万不能有半点怠慢。”
“哦?”沈戎闻言略带诧异道:“说句实话,我还以为你们之间会是针锋相对的仇敌关系。”
“那怎么可能。”
罗财哈哈一笑:“秦老板他们要走,不是因为我们要来。而我们来这里接手,也不是因为能从他们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来去皆为利益所驱,不与半分人情恩怨有关。长春会中人行事,向来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罗财算是用白话把这句至理名言拆解的清清楚楚。
“你跟他是无关恩怨.”沈戎忽然冷笑道:“但是我跟你们‘裕’字可就不一定了。”
“我明白沈所长您的意思。”
罗财重重叹了口气,“不管您相信与否,我还是得说,之前在六环发生的事情跟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长春会‘裕’字麾下有弟子数百人,像卖招牌这种事情,不是我这种最低级的伙计能够参与的。”
长春会下设八个字头,其中成员的等级由低至高分为伙计、账房、掌柜、东家、总商主。
眼前的罗财和‘丰’字的那位秦主事,甚至包括那敏,在长春会中其实都属于是‘伙计’行列,手中仅有经营某道某地某个产业的权利。
能够有资格接受外人挂靠自家招牌的,起码得是掌柜级别的人物。
所以罗财其实并没有故意撇清自己的责任,而是他的确说不上话,也没胆子参与其中。
沈戎其实也知道赵倮村的事情大概率跟罗财无关,但是他所属的‘裕’字跟柳蜃的关系必然十分亲密,所以此刻故意提起,除了为了再增添几分压价的筹码外,也有几分套话的意思在其中。
“我并不赞同‘挂靠’这种做法,在我看来,这无异于是饮鸩止渴,涸泽而渔。我上面的人,其实心里同样也很清楚。”
罗财撩起前襟,在桌边坐下,说道:“但是这些年来长春会的处境越发艰难,很多事情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做。”
沈戎嗤笑一声:“难道是被人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们把招牌借给他们用的?”
“您说对了,还真是如此。”
罗财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往小了说,在赵倮村的事情中,绿林会要用我们的招牌,我们能不给吗?当然可以,但是代价就是从今往后,‘裕’字的货郎再也不敢走山入林,我们的商队也过不了沟壑山谷。”
“往大了说,就像在东北道,冰天雪地,连一颗粮食都出产不了,这里的百姓总不能拿毛皮和矿产填饱肚子吧?如果我们不卖粮食给他们,不出半个月,这里将沦为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人间炼狱。到时候,地道命途要么去抢夺别人的地盘,要么就只能坐看自己消亡。”
“可是我们敢不卖吗?当然不敢。”
“自从八主庭掌控黎国开始,就从没有出现过人道命途执掌八主庭的情况。历任庭主制定的政策,也或明或暗在针对限制人道命途的发展。特别是在‘士农工商’中代表‘工农商’的天工山、社稷会和我们长春会。”
罗财语气凝重道:“因此但凡我们有一丁点这样的念头,其余七道立马就会找到无数种堂而皇之的借口,提刀进入人道命途掌控的正南道,将我们连根拔起。”
罗财的这番话,算是解答了沈戎之前的疑惑。
沈戎也能理解为什么人道会屡遭针对,毕竟对于命途中人而言,气数就是修行的资粮和生存的基础。
自然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命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但是偏偏人道又极其擅长赚钱,上至制订命钱汇率的十三行,中至象征国家血管的跨环铁路,下至满足普通人欲望的春曲馆,放眼看去,‘衣食住行用’全部都离不开人道命途。
但是与其说是人道命途掌握了黎国绝大部分的商业往来,倒不如说是成为了七道共用的钱袋子,缺少什么就要什么。
要是不给?
简单,那就打!
“难道就不反抗?”
沈戎虽然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严格来说,并不属于人道阵营。
但因为自身当前走的最远的就是人道命途,自然不希望人道如此懦弱无能。
“难啊。”
罗财长叹一声:“世人皆说我们人道贼,这句话听着虽然刺耳,但不得不承认,是道尽了人道的本质。常言道‘心贼难平,家贼难防’,但如今人道的现状偏偏就是两类贼人在肆意横行!”
罗财满脸苦笑,伸出一只手掌,掰着手指头向沈戎一一细数。
“统领人道三百六十行的‘三山九会’中,天工山划分铁路段,立下数十分局,各自据守。绿林会中山头林立,不计其数,彼此攻讦,手段极其残忍。红花会自然不用多说,只要把钱给够,亲生父母他们也能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