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许秋对吕茹娉的查体，能确定没有身体方面的异常，很难不让人往精神疾病考虑……
“许医生，你的看法呢？”王平开口了。
这次的病例太奇怪，连他都忍不住好奇。
许秋琢磨着吕茹娉的病历，片刻缓缓摇头道：“暂时不考虑精神疾病。”
他是拿刀的临床医生，对精神科踏足极少。
再者临床没这么多玄乎的疾病，看似不可思议的征象，实际上只是没有理清其中的致病机制罢了。
相比分离转换障碍这种罕见病的常见表现，各种常见病的罕见表现反而更多见。
因此，许秋第一时间考虑的还是常见病。
一定有某个常见病能导致突然失明，只是因为病例太少被忽略了。
许秋翻阅着吕茹娉的检查结果。
一般来说，一个主要症状，再加上次要的其他表现进行辅助，就能做出基础判断，也即初步诊断。
比如失明伴有眼睑下垂、眼外肌麻痹、意识障碍、运动障碍等等，就要考虑是颅脑、神经方面的问题；
有糖尿病史，伴随有飞蚊症，短期内出现了视力下降，要么是内分泌出了问题，要么是眼部自身的毛病。
但吕茹娉的病历上只有一个失明。
她的血压、血糖，以及体格检查，没有找到第二个异常的地方。
硬要挑一个问题，大概就是她的BMI指数只有17左右，属于偏瘦的类型了。
今天早上，检验科和眼科那边就接到了许秋的病人，第一时间就完善了各项检查。
首先是裂隙灯检查。
这一个项目主要是确认结膜、角膜、前房、虹膜、瞳孔和晶状体的浑浊程度，能诊断眼部光学通路的各种异常。
然而，吕茹娉的眼球各部分都完好无损。
第二个，眼底镜。
该检查能发现眼底视网膜视神经病变，对中枢神经系统疾病也有一定的提示作用。
以及相干光层析成像它能准确判断视网膜组织各层的改变，诊断包括黄斑在内的各类视网膜疾病等。
然而，各项检查做下来，吕茹娉的眼球完整度、各组织结构等都没有发现异常！
“血糖、糖化血红蛋白也没有问题……”许秋皱眉。
糖尿病最容易累及视网膜，但吕茹娉没有任何基础病。
“性激素也测定了，泌乳素、生长激素、促肾上腺皮质激素等也都是正常的。”
这些指标则能排除垂体肿瘤、炎症和甲亢等等常见疾病。
不过，血常规倒是发现了一个偏低的指标。
血红蛋白！
和她的儿子向楷一样，吕茹娉的血红蛋白同样低于正常值，轻度贫血。
但，除此之外，血沉等项目又回到了正常水平，因此中毒性疾病、巨细胞动脉炎等也都能被排除掉。
单单一个血红蛋白偏低，除了能诊断轻度贫血，没有任何指导的价值。
“准备查房吧。”许秋起身道。
这句话也意味着早交班的结束，众人很快就散去，分散到各个病房去查房，随后该上手术的上手术，去门诊的去门诊了。
许秋今早也安排了手术。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来到了吕茹娉的病房。
虽然前几次查体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面对摸不着头脑的疾病，能做的只有不断重复查体、检查的过程，希冀能碰到一些提示病情的改变发生。
但，幸运并没有眷顾许秋。
这一次的查体，他接连进行了运动及感觉神经的检查、反射检查等，并且测试了病人除视觉外的其他所有感官，令人束手无策的是，除了失明，没有其他异常。
“安排一个头颅CT吧。”许秋道。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进一步排除颅脑的问题了。
虽然按照他的经验来说，这种只有失明，没有其他神经系统症状的患者，几乎不可能是颅脑实质性病变，但，在病人的性命面前，再多经验的医生也得放下自己建造的医学大厦。
万一有例外，对医生来说只是给职业生涯增添了一个遗憾，一篇论文，但对于这位特例病人来说，付出的却是性命。
“许医生，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查完房，准备离开时，吕茹娉突然叫住了许秋。
后者脚步一顿，看向病床上闭着眼睛，一脸恬静的吕茹娉。
“什么事？”
吕茹娉微微一顿，道：“我来生理期了。”
虽然已经是少.妇，但她面对这种事情还是难免有些羞于开口。
不过这对医生来说见怪不怪，子宫内膜的周期性脱落罢了，和掉几根头发没有本质区别。
“嗯，量大吗？”许秋开口问道。
“很大，昨晚床单都染了一大片，对不起……”吕茹娉有些不好意思。
许秋微微点头……正好赶上了经期吗？
这样看来，轻度贫血可能跟撞上生理期有关，还不一定是提示疾病的。
许秋顿时皱起了眉头。
本来血红蛋白偏低就是唯一异常的指标了，现在又指向了经期出血过多，连这一个可能的提示都没有了。
这下真成除了失明所有指标都正常的疾病……
“行，后续病情有什么变化，随时跟医务人员沟通。”许秋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颅脑CT的排查结果。
“许医生，你先不用管我，我儿子的手术更重要……”吕茹娉温柔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
许秋知道自己说什么话都没用，于是点了点头，道：“没问题，他的手术安排在后天，风险不高，你安心养你的病就好了。”
第756章 这一刀是几十年的功夫
接下来的两天，吕茹娉的病情依旧没什么新的变化。
失明也没有任何缓解。
但，让许秋和眼科医生吃惊的是，即便是连续四天左右的失明，吕茹娉的眼部组织、视觉神经传导通路，以及最后开展的颅脑CT，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换句话说，吕茹娉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健康的人。
但，她就是失明了！
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第三日的上午，向楷的手术也终于开始了。
交感神经切除术！
具体来讲，是腰交感神经切除。
向楷出问题的是脚踝，也是该区域血管运动功能障碍，发生了复杂局部痛综合征，引起痛觉超敏，而支配下肢血管运动的交感神经节前纤维就起自与胸10到腰2、腰3的侧角细胞。
节后纤维则经过灰交通支进入腰丛和骶丛，随后经股神经、闭孔神经、坐骨神经分布到下肢股动脉以远的各分支……
切除腰部交感神经，目的就是去除病变段的交感神经支配，使得血管平滑肌弛缓、血管扩张，改善局部的血流动力学，从而控制痛觉超敏现象。
当然，由于交感神经与多种人体功能有关，切除中一旦出现失误，就可能导致大量的终生后遗症。
比如腰1的交感神经节，这里就含有从胸12、腰1侧角细胞发出的节前纤维，其与男性蛇精功能有关，一旦损伤，病人基本上就失去了正常的性功能……
敢说风险不大的，也就许秋这个级别的医生了。
……
上午十点钟左右，手术开始。
病人仰卧位、手术侧腰部垫高，向对侧偏三十度，髋膝关节弯曲位，全身麻醉……
随着麻醉医生点头，许秋也在同时拿起了手术刀。
“手术开始。”
声音落下，前一刻还开着玩笑的手术室，气氛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手术风险不高仅仅是对于许秋而言，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不敢轻视这台交感神经切除术……
嗤！
无影灯下，许秋的手轻轻按下，锋利的手术刀也落在了向楷的皮肤之上。
下一刻，一道长度大约为七厘米的切口，就出现在了髂脊与肋缘之间，高度正好控制在相当于第2腰椎水平。
细密的血线刚一出现，就立刻被助手擦去。
许秋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紧接着就切开皮肤、皮下组织，片刻后，腹外斜肌就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刀尖再次落下，轨迹流畅，很快就顺着肌纤维的方向，从第十二肋骨尖端开始分离腹外斜肌，最后剪开了筋膜。
紧跟着就是腹内斜肌分离。
再往深部，就是腹横筋膜了。
这里和之前不同，腹横筋膜采用的是钝性分离方法，将腹膜和腹部的内脏器官连同输尿管一起推到中线后，这里就于腰方肌、腰大肌分开了。
随后钝性分离腹膜，推移至椎体前缘。
嘶啦
腰大肌内缘和脊椎旁的筋膜被许秋利落切断。
略显单薄的脂肪组织中， 黄白色的结节状组织被许秋挑出。
这就是腰部交感神经节。
……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
接下来的切断关系到手术的成败，也是直接影响病人后半生的时刻。
很多医生，大开大合，电刀等高端设备用得神乎其技，手术做得更是漂亮至极，手术过程也几乎不出血，放出去立刻就能引得无数外行膜拜。
但这种医生却是花架子，各种绚丽的操作背后，发生瘘口、误伤周围组织的概率很大。
但这些并发症，往往要等到手术的几年后才能发作。
谁也不会把它与当初那一台看似完美的手术联系到一起。
而许秋却恰好相反。
他的手术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把各种成熟的技术运用到了极致，并且以最简单、最淳朴的姿态展示了出来。
每一次落刀都看似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