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苦啊，尤其是阴阳离别之苦。
最苦，没有之一。
房子里，护士急忙跑出来。
“奶奶，该回去睡觉了。”护士有些紧张，杨黎姿的医用手表显示她的心跳、血压等数值异常。
“不要紧，等会儿再回去。”杨黎姿摆手。
“可是，您已经晚半个小时了。”护士为难道。
“你先回屋。”杨黎姿倔强道。
护士苦着脸，离开亭子。
再坚持下去，她的工作可能就不保了。
而她很想，也很需要这份枯燥但高薪的工作。
150块，可以让一个年轻人重复打螺丝一天。
5000块，可以让一个大学生上一个月他不愿意上的班。
10000块，可以让朋友露出本性。
50000块，可以让亲戚朋友彻底翻脸。
20万彩礼，可以结束一段爱情。
30万……矿上遇难，也就这个数的赔偿，一条命大概也就值这点钱。
500万，谁对你都是真心的，都是真爱，谁对你都是笑脸相迎。
1000万，不用辩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么想着，护士回屋后，给当值的老板柳河东打电话。
老太太不听话，还不肯睡觉。
杨黎姿的几个儿女，每月都会轮班，二十四小时待命。
她一有什么状况，护士会第一个通知当值的儿女。
“我妈今天去橘子洲，见到了很多老朋友，心情应该比较好，晚一个小时睡觉也没事。半个小时后，她再不睡，你再跟我说。”柳河东在外地陪老婆孩子孙子孙女旅游，打麻将高兴着呢。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如许。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金湖府，王子昊家阳台上。
柳飘飘双手托着下巴，看一个个字出现在笔下。
似懂非懂，有种朦胧的美感和凄凉。
柳芊芊心中了然，怪不得男朋友说，奶奶会喜欢。
奶奶过去的种种美好，到了谢幕的时刻。
作家是灵魂工程师，以自己的笔墨，修复、净化、升华他人灵魂。
有些作品，读起来有些苦，甚至很苦。
但跟良药苦口利于病一样，不能否定它的效果。
奶奶看得苦吗？
柳芊芊觉得，这是肯定的。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辞树。”
全词语言绝美，意境深远，尤其最后两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辞树”，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惊艳佳句。
几千里之外。
柳河东正在麻将席上大杀四方。
小女儿不在，柳河东难逢敌手，输少赢多。
钱是小事。
通过随机抓牌，在混乱中创造秩序，胡牌的快感很令人迷恋。
柳河东这个年纪，宁愿没有女人，也不能没有麻将。
现在他跟白飞飞、李玲的攻防关系，早就发生了变换。
白飞飞和李玲要是不主动露出榨汁机，他绝对不会自己主动送上门。
当年，一只眼每次都没凝视片刻，就迫不及待一头扎进深渊的情景，早就一去不复返。
正开心地创造秩序，柳河东接到电话。
扭头看过去，他愣了愣。
老太太打来的。
白飞飞坐一旁看柳河东打牌，没上桌，听到手机铃声后，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妈怎么打电话了？”白飞飞一下紧张起来。
柳河东更加紧张，他很少接到老太太主动打电话。
每次一打，都不是什么好事。
第208章 诗词到底有什么用？
“诗词，到底有什么用？”
今晚夜游湘江的时候，郭青等一众老家伙想再次考验王子昊，问了他这个问题。
前三被他包揽，老头子老太太们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想讨回点颜面。
诗词到底有什么用，他们听过太多的回答。
比如有的说，诗词具有抚慰心灵的力量，塑造精神的力量，滋养灵魂的力量。
比如有的回答说，历代前贤，志士仁人，莫不从一首诗、一句词里重塑过精神世界里伟大的“自我”。
正是因为有精神世界的人格追寻，才终于成就现实世界的人格魅力。
等等。
这些回答，郭青和赵夏媛等人，都觉得答案已经非常好了。
要是问他们，他们也道不出更通达的回答来。
直到他们问了王子昊。
记得当时，他回答说：“无用！”
众人脸色一变之时，他又说道：“于我无用，于九成九的人，也无用。”
老家伙们，包括佟雅丽这样，还算很年轻的人，听完之后脸色都变了。
他们读书，吟诗赋诗，有的一生都在做这件事，想传承文化，肩负使命。
但到头来，有人跟他们说，这是无用的行为。
他们怎能不勃然变色？
“你自己也作诗，不得不承认，作得也非常好，相信今天来这里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莫大的力量。”向文东沉声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诗词无用？”
要是向强那个孙子这么回答，向文东直接一巴掌过去。
无知！
丢人现眼！
赵夏媛也面色不快地盯着王子昊，她有个好老公，位高权重，所以她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热爱她的这份职业，并以此为荣。
但今天，忽然有个后辈，几乎全盘否定了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那些努力和奋斗，似乎是个笑话。
郭青也有个好老婆，虽然是二婚，但她给予他的一切，比外人看到的更多。
外人便只看到，他是省作协一号人物，全国作协也排得上号。
实际上，这些只是表面，他靠自己也差不多能做到。
努力了一辈子，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被人贬得一文不值，郭青天灵盖都差点被自己的气给掀开了。
杨黎姿也很诧异，孙女的男朋友，确实挺另类的。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在众多老头老太太差点爆发之时，王子昊说道，“有人自认为在做有用的事，却收效甚微。有人看似在做无用之功，却流芳后世，这才是大用。”
众人不解，因为这是庄子的话，他们听都没听过。
随后，王子昊给老家伙们讲了个故事。
钱穆曾路过一座道观，看见一个老道士正砍去一棵槐树，重新载一株茶，问及缘由。
老道士答道：“种上茶，我明年就能看到它开；而这棵槐树，怕是我到死也享受不到它的荫凉。”
钱穆摇头笑问：“你的前辈们种下槐树，是为了当时就享受清凉么？”
没过几年，人死枯，道观衰落。
听完故事，众人若有所悟。
领悟后，一个个大为惊奇。
王子昊又说道：“所谓‘有用’，不过是目光短浅之人看见蝇头小利而迸发出的欣喜之词；而种下一棵槐树看似‘无用’，却为后世撑起了一方清凉。”
众人彻底幡然醒悟。
原来，王子昊说的“无用”，不是真的没用。
认真计较起来，其实也如他字面上所说的。
有些所谓的文人，作的诗词文章，仅供娱乐，且只是一时，在一小撮圈子里流传，无法出圈，更别说流芳百世。
这不是无用，是什么？
再就是，九成九的人，诗词文章看起来于他们确实无用。
大部分人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要什么自行车？
大院里。
杨黎姿看着面前桌上，手机里的照片。
柳芊芊孙女的最后一张照片，是《蝶恋.阅尽天涯离别苦》完整版。
静坐片刻，她起身回屋。
房间里，杨黎姿翻出柜子里珍藏多年的相册，双手微微颤抖。
坐床头，橘灯下，看着相册里的黑白照或彩色照，她一阵阵发呆。
那是她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丈夫的，孩子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辞树。”
“阅尽天涯离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