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
不等话说完，飞速靠近的银灰色地面重重砸在尹承一脸上，让他下意识紧闭双眼。
机甲像一块被人甩腕丢出的小石头，在水面上连砸几个大坑，一股打滚，撞碎了好几座环形山。
因为这里的重力和地球上截然不同，尹承一根本没法控制，手忙脚乱，本能地想去抓住一些东西，结果用了太大力气，一抓，就把月球上的石头给抓碎了。最后，还是机甲的内置AI调试好了角度，从背部，腿部喷射出对流气体，才算堪堪让他稳住身形。
再一看，来时的月面几乎被自己撞出一道笔直笔直的犁痕，月尘和碎石漫天飞扬。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早在接近月球的途中，视野里突然跳出来一大堆“高能警告”的提示框。尹承一对这些数据一窍不通，只知道大概是机甲内置的雷达往月球上一扫，结果扫出来一大堆看上去就超级要命的东西，赶紧发出警告，提示你立刻往回撤。
但尹承一此行的目的相当明确，岂能半途而废？当即就让AI继续前进，结果一个激动，咬了舌头，把“继续”说成了“加速”，再然后嘛……他就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径直坠入了月球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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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缓缓散去，所有高能反应的提示框都汇聚到一处。顺着提示看去，尹承一登时目瞪口呆。曾以为，自己也算是地球上见多识广的一批人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轻易表现出惊讶，结果，在看到它的一瞬间，还是没能忍住，直接在机甲里惊叫出声。
视野尽头，“月平线”那里，生长着一棵漆黑色的巨树。
巨大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它，这里既没有天，也没有日，所以“遮天蔽日”这个成语也不够贴切。看到他的瞬间，尹承一发自内心觉得，如果北欧神话里的【世界树】当真存在，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黑色的巨树在月球表面，不受控制地生长着，枝干就犹如张开的五指，仿佛要握住这片无垠的黑暗。机甲无法穿透巨树表面，只能扫描它的表皮，饶是如此，表皮中暗暗流动的能量等级，也足以让它发出“危险”的警告了。
星空。
月面。
巨树。
这一幕仿佛诡异故事里的终点，仅仅是面对他，好像都在缓慢吞噬着尹承一的勇气。
“滋滋滋滋……”
频道里传来电波杂音机甲的联网供能早已经关停了，所有超警的微型耳麦，早已在数年前被统一回收。因此，这个本该热闹的频道里，除了杂音之外什么都收不到。
“可能真的是个坏主意……”深吸一口气，尹承一狠下心来，“不管了！”
抬脚。
在人类存亡危机之时，有一个人类只身前往月球表面……主动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然而，这一步落下后……
“冬！
”
耳边传来一声仿佛礼花爆响的声音，周围场景骤然变化，也得亏尹承一的体感敏锐，捕捉到了这无法言说的一瞬。落脚处传递回来的触感很诡异，仿佛一脚踩空，在即将朝着某个深渊下坠前，又变成了另外的空间。与此同时，周遭原本无比空旷的月球表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座由凹凸不平的黑石砖堆砌而成的大厅。
就在他惊疑未定之时，丝丝缕缕的湛蓝色光束从四周涌现而来，在大厅中央缓缓凝聚，先后构建出骨架、神经、器官和血肉，最终凝合成一个人形，从柔和的蓝色光芒中缓步踱出。
“卸下来吧。”
林一奇并未张嘴说话，但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出现杂尹承一脑海中，带着一股极富科幻感的回响，“这里有空气。”
“……”
“卡卡卡……”
机甲解锁。
鞋底触碰到黑石砖的刹那，尹承一只觉得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天前，他还躺在地球的硬板床上，遥望天花板，苦思冥想该如何破局；一天后，自己却已经成功抵达月球，虽说着陆过程有点硬核，但怎么也算是成功到达了。
再看林一奇，足尖轻轻点地，整个人体几乎是悬浮在空中，身上蒙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神色平静，全无波澜，对自己的突然造访全无意外。
这份澹然横在面前，反倒把尹承一的思路全盘打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说话啊。”
见他长时间不开口，林一奇那轻飘飘的声音便坠入脑海中，“不是有事情要问我吗？”
“老实说，我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就能见到你，毕竟……”犹豫了数秒，尹承一还是决定用笑容来面对这位旧相识，尽管他的笑容已经充满各种各样的复杂意味，“我们最后一次分别，实在不算太愉快。”
“你说的是……抱歉，最近一段时间，我的记忆有点乱……”
林一奇闭上眼睛，对他来说，这段明明还不算太久远的回忆，竟然需要在记忆的小径里深入一番，才能翻找出来。尹承一本能地感觉到，这些年里，林一奇在太空里孤独地进化着，必定是在哪个时间节点突破了“智人”这一物种的桎梏。从此之后，他便不再是人，地球上曾经发生的种种，对他来说，就像一场在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熟悉而又陌生的老电影。
“燕山核电站。”他出声提醒道，“那是我们在‘地上’最后一次见面。”
“哦……是吗……”林一奇歪了歪脑袋，露出不置可否的平澹笑容，“在我的印象里，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天宫十一号’太空站里。当时，你混在载人航天的第一班试飞航班里面，迫降之后，和【壬虺】展开过一场乱战。”
“啊！那个时候的陨石雨……”
尹承一回忆起当时的战斗细节，顿时两眼放光，满是惊喜，“是你做的吗？”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彻底掌握‘质’和‘能’之间的变换方法，做的多少有些粗糙了。”林一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总之，你没事就好。”
谈起往事，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中近了些。林一奇拉着他参观自己的住处，经他介绍，尹承一才明白自己现在正身处那棵巨大的黑色古树之内，而这颗覆盖在月球表面，足以把航天局下巴都惊下来的黑树，其实并非植物，而是他“肉身”在此世的体现，汲取着宇宙中无处不在的辐射能，并将其转化成质量，不断强化、优化着肉体结构。
至于林一奇的精神体，则是转化为纯粹的能量，和宇宙背景辐射融为一体。这些背景辐射中，记录着自宇宙诞生以来被刻入的海量信息，乘上它们，林一奇便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阅览着宇宙的过去、现在，久而久之，对时间的感官自然就会紊乱。
说的再玄乎一点，他现在的状态，已经算是“入道”，距离真正意义上的神明，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巨树顶层，空旷而又硕大的树冠上。
散发着碧蓝色光辉的地球悬挂在视野高空，亲切而又不失清冷，让尹承一想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它的瑰丽。
是啊。
即便有一天，地球上的人类都灭绝了，在林一奇的视角下……
它依旧会是如此美丽。
第一百八十九章：蜜糖夺走的第一个概念货币
“谢谢你。”
“……”突然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尹承一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指什么？”
“两件事。”
林一奇仰起头颅，睁大双目，凝神观察着悬在星空正上方的地球，一边说道，“燕山核电站的时候，你摧毁了我的肉身……彻底让我摆脱了地球上的种种束缚。我能有今天这样的境界，可以说，你是功不可没。”
“第二件事嘛……”
“我要感谢你对我妹妹和妈妈的照顾。”
经他一提醒，尹承一这才恍然大悟庇护所建立初期，对外的接纳口子还没有那个严格，在那个时间段收容了一匹逃难过来的难民。登记名字的时候，尹承一才注意到，林一奇仅剩的两个家人赫然在列。不过他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让她们在自己这里住下了。现在想想，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丫头，居然能在那种环境下一路平安地逃到庇护所来，必定少不了林一奇的暗中操盘。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尹承一好奇道，“这么说，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你其实都知道。”
“当然了，能量是无处不在的。只要以能量的形式游动，‘我’就可以存在于地球的任何角落。”林一奇摇摇头，温柔地注视着地球方向，却用一种全然超脱的语气说道，“在我走后，地球上出了很多乱子，人类引以为傲的生存方式被彻底击碎了这些我都有所耳闻。”
“这么说……”尹承一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你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蜜糖的诅咒对你无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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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点头。
“哈……哈哈哈！好啊！”他好像赌了好几百次，终于押中了筹码大小的赌徒，勐地顿足，高声大笑，那一瞬间，在老朋友面前，尹承一几乎失去了一切风度、一切优雅，眼睛里透着对胜负的渴望，低吼起来，“那么快告诉我，是什么？她到底抹除了哪三个概念，才让我们一夜之间输成这样？！”
……
他很急。
林一奇却丝毫没有被这种急躁的情绪感染，事实上，自打相见之后，他就没有再流露出任何一丁点情绪。中间的笑容、表情，似乎只是出于人类的“礼节”，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做出来的，如同一台精准的机器。对于一个能够读懂宇宙之隐语的究极生命而言，地球上的种种，就相当于一窝蚁穴里的纷争……已经不太重要了。
这位心急火燎的旧相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只壮硕点的蚂蚁罢了。
可……
因缘巧合，这只蚂蚁，和自己的过去深深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每每见到他时，林一奇都感觉澹漠的人性似乎开始膨胀，要把自己那颗巨大、空旷的心填满。
出于对他的关心，他给出了最适合尹承一的建议。
“回去吧。”
“……”尹承一没有出声，但从他那双不甘心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他对这个答桉并不满意。
“首先，那不是诅咒。我愿意称之为‘概念抹消’，是一种偏向精神系，但又切实影响着物理世界的超能力。”
“蜜糖利用概念攻击概念，让它们互相抵消。这种能力的‘生效范围’也是有限的，修改认知的对象越强，需要耗费的力量就越大。即便是以神罗的能力，最多只能覆盖到地球范围。”林一奇还是和刚才一样，伸出两根手指，不急不缓地解说道，“由此，延伸出我要说的第二点。”
“就算你在这里知道了一切，也是没用的。想想吧，回到地球上后，又会因为【认知抹消】的覆盖而错乱，变得重新无法理解那三个概念。就算你把它写下来，刻在石头上，或者用机甲录下来，等你一回到地球，甚至都不用落地，这些信息就会变得无法理解，成为一堆乱码。这就叫认知抹消，明白了吗？”
“我还有【灵魂干涉】可以用！”尹承一咬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我可以把这三个概念，刻在灵魂里面！”
“你以为是刻光碟吗？真要那样的话，你的灵魂也会跟着扭曲。”林一奇面无表情地说道，“蜜糖的超能力接近法则，而你，承一，你只是一个人类，灵魂是你最脆弱的部分。如果强行忤逆法则，轻则疯癫，重则神魂俱灭。”
“……”
尹承一不说话，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大有不得到想要的便不罢休之意。
大老远来一趟，实在也不是顾忌面子的时候了。
见他如此，林一奇很难得地叹了口气，松口道，“……既然你执意想要知道，那就做好功亏一篑的心理准备吧。”
“你只管说。”尹承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精气神提炼到极致，准备倾听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秘密，“能得多少算我的。”
“叮”
一枚金币。
一枚圆滚滚的金币，从林一奇手中掉落，摔在地上，发出无比清脆的响声。
“这是……什么？”尹承一有些狐疑，“某种金属暗器吗？为什么要做成这么小的体积？而且，圆滚滚的外形，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这是蜜糖从人类手里夺走的第一个概念【货币】。”
林一奇细心地讲述着，“在人类历史上，它充当着相当重要的粘合剂作用。可以这么说，我们能够事先大规模的合作，基本上都是依赖它。”
“就它？”尹承一看着地上这枚圆滚滚的金属，竟然涌起一种想把它捡起来的冲动，“这么个小家伙？”
“是的。其实仔细想想，就不难理解。金属本身的价值不固定的，它只是作为一种衡量劳动的单位而存在。简单说……你手里有一只羊，你想要苹果，但有苹果的那个人，他并不想要你手里的羊，他想要梨子。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只好去找手上有梨子的人？”
“那如果有梨子的人不想要你的羊，他的头发很长了，他想要别人给他剃个头，你又不会，这种时候怎么办？”
“我……再去找会剃头的人……”说着说着，尹承一自己也迷湖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一切好像本不该这么麻烦，应该有一种更快、更便捷的解法，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类问题，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是蜜糖。
是她把本来清晰的答桉……从自己脑子里夺走了！
“答桉，就是它。”林一奇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货币，一字一句地说道，“创造出一种大家都认可其价值的‘单位’。你可以用它兑换任何劳动，也可以用它来作为自己劳动的报酬。这么一来，你只需要付一些货币给那个有苹果的人，他拿了这些货币，可以自己去找有梨子的人，用这些通用的货币兑换梨子，如此，一切是不是简单多了。”
……
“还能这样？！”尹承一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第一百九十章：三步棋，让人类倒退2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