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空中凝练出的“玄素”，从外观上看，和上次大有不同。首先就是体型，像发面团一样膨胀一圈，整个变大了。他的外观看上去狰狞了不少，背部、肘部、肩部，还有一些要害部位，全都变出了倒刺，一根荆棘般的剑骨生长在嵴椎上。除此之外，他那原本漆黑一片的身体上，也渐渐攀上了暗色调的花纹，似乎是生命纤维同黑太岁交织在一起后，长到了他的身上。
究竟是英雄，还是正体不明的古怪义警？
此时此刻，地面上的人……最后发言权。
……
“艾米尹兰！！！”
“轰！！”
新生的玄素梗直脖颈，发出一声清晰，浑厚的咆孝，这是他之前绝不具备的能力。不仅如此，他的面部也更加传神了，甚至能做出“愤怒”的表情来。任何表情被放大到巨人的脸上，震慑力都会自动翻倍，此刻的玄素，简直就如同《圣经》中对上帝的描写“面容如闪电一样”！
大手一挥，数道刺向他的星光被拍飞出去，将夜空点亮。
“……”
艾米看到这一幕，不为所动，只是保持着上升的趋势，轻轻打了个响指。天上的星星发出光亮，随即，像是松动的螺丝一样，摇摇欲坠。星光融化，淅淅沥沥地从天幕落下，化作长钉与锁链，在空中拉出大网，一瞬间进攻，刺穿了玄素的每一个关节。不出数秒，星光构成的大网骤然张开，他就像一只落入网中的小虫。
……
“小子，都到这一步了……我得和你说明白。”
心象中，大虫叹了口气，有意将尹承一的意识拉入此地。高速思考的同时，外界的时间会相对变慢，他们也有了难得的交流。其实尹承一多少也发觉，随着自己的战斗技巧逐渐丰富，大虫已经很少这么做了。刚才对阵希格斯，他就没有刻意放慢时间，只是让自己正常对敌，偶尔在旁边提点两句，也就差不多了。
既然做了，那就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尹承一多少也猜到了，只不过，在整场战斗中，他始终拒绝承认这一点。
“还记得吧？在五年之前，你那个老妈亲口说过必须要先挂掉，结束作为人类的一生，才能变成星灵。懂吗？‘死亡’，是成为星灵的先决条件。”
“你的小妹妹，其实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一种很像她的天外生物，而且还是强到爆表的天外生物。就算你有两件神装，也只能勉勉强强和她周旋一会儿罢了。现在这个机会，是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千万，千万，千万……”
“别想着对她留手，否则，你会死的很惨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付出你最珍贵的事物
“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尹承一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是神嘛？就算要让死掉的人复活，也没什么……”
“别想太多了，小子！唯独这个，是任何神明都不能逾越的禁忌至少在这个世界，是这样！”大虫少有地换上了严肃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你想想看，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任何人都不会甘心让自己的亲人、爱人就这么草草走上黄泉路的，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来祈求神明。如此一来，世界上不就到处都是人了吗？”
“你的意思是，就到此为止了吗？前面做了那么多，还差点死在五年前的鹈鹕镇，全都是瞎忙活？”
“不……不不不不不……”
不等大虫回答，尹承一自己就像陷入了某种魔怔，一边摇头，一边将视线移开，好像只要不和他发生视线上的交互，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短短数秒之内，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那仅存于罅隙之中，可能性几乎等于零的策略。
“对了，就是鹈鹕镇！五年前的鹈鹕镇，艾米已经变过一次星灵了，当时我们都在场，你也看到的，对不对？！照你的说法，这个过程本身是不可逆的，但是，当我们第一次见到艾米时，她身上完全没有星灵的气息，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如果死亡真的不可逆，她怎么能从星灵变回人类呢？”
“我不知道。”
这是大虫少有几次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对某一件事物“不了解”，在此之前，他向来是以亘古神明自居的。作为随身老爷爷，包罗万象的知识面那是最基本的，甭管和谁对上，他都能跟着锐评两句，尹承一虽然觉得有点烦，却也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这位搭档理应是无所不知的存在。
可是，诞生于地球上的神明，对于驰骋在星光间的种族……同样是一无所知。
“说不定你老妈知道怎么操作，毕竟，从种族上来说，她两更接近。按照你的描述，你老妈平时也能保持人类的外表，说不定她早就掌握了变身的要诀，只有在想的时候，才会主动变成星灵，这谁知道呢？”
“总之，我要告诉你是，死而复生是不可能、不现实的，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尹承一不愿意接受如此简单，却又不可更改的定律。或许，正是因为内心的动摇，让他和大虫的距离一点点拉开了。周遭的心象逐渐变幻，大虫的身影也随之模湖他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心象中。对大虫这套说辞的强烈抗拒，让他们无形中多了一层屏障，也让尹承一有了难得独处的时间。
虽然……单从环境上看，也不过是从红土荒漠，换到了另一座阴森可怖的钟乳石溶洞中，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未央宫。
好久没来，在黑暗元素的滋养下，它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那座方尖碑依旧伫立在溶洞正中央，比起记忆中的模样，似乎变得更厚、更高，浮动于其表面的绛紫色咒文，一个个都兴奋异常，在深黑如太空的石头表面跳动着，像是在欢迎这位许久不曾位临的主人。
“是你……”
不知不觉中，尹承一更倾向于将这方尖碑视作一个活物，一个有自身意志的存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是溟蜍从异世界带回来的遗物，溟蜍留下的笔记上面，明确写了这就是他苦寻已久的《八九玄功》，但不知为何，实际交流后，尹承一却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是一个大虫都无法进入的空间，即便再阴森，也是他自觉醒以来，少有的几次独处。
石碑上，文字再度变化，点横撇捺都像是从其他字上拼凑出来的，像是孩童写成，潦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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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事吗？”
……
狗爬一样的字体，拼出无比可怕的话语。
“为了她，你能付出多少？”
“上回见你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个调调啊……当时还拽拽文呢，怎么没过几天，连人称都变了？”
我在适应，这个世界。
短短八个字，却让尹承一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和某种异常邪性的东西打交道，和知根知底的大虫不同，这家伙的存在，介乎于可以理解和不能理解之间，产生的不适感越发强烈。
它在适应这个世界。
那么，等它完全适应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请回答我的问题，你想救的那个人，为了救她，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什么都可以。”尹承一先是不假思索地从嘴里蹦出这四个字，思衬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想要什么都行。如果说让我摘天上的星星什么的，就有点……”
“我不会提没有意义的无理要求。”
写着写着，石碑上的文字排列逐渐工整，也变得愈发冰冷，“只是，希望你明白。你的另一个搭档所言非虚，起死回生，可不是戏台上的魔术那么简单，在任何世界，这都是逆反天罡的大事。正因如此，想要做成，就必须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
“想要换回一条生命，你也要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最珍贵的……东西……”
尽管没有大虫跟随，尹承一也察觉到了这个说法里的凶险之处，因为“最珍贵的东西”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古往今来，有太多诅咒玩过这套了刚开始签订契约时，总是用含湖不清的字眼来混淆概念，实际上，人家那儿掌握着最终解释权呢。事成之后，再发现完全不是刚开始说的那回事，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能再具体一点吗？”
“……做不到。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只有你自己知道。”方尖碑上，绛紫色的文字栩栩如生，好像在石碑后面，在那抹看不到头的深黑之中，真的有有一个人和他对话。
“我只提供方法，至于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以及到底是否要采纳，都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方尖碑上不再浮现出文字，而尹承一，则是在这片可怕的寂静中，莫名回想起了很久之前，和小烈酒老板的一次闲聊天。
“老板，你说，曹操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信了许攸的话呢？”
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店门刚刚开张，尹承一捧着他的《三国演义》，一边读，一边问道，“就算他们是发小，人家也是刚从袁绍阵营里叛变过来的，就没有考虑过可能是诈降？他居然还亲自带兵去奇袭乌巢……万一到了乌巢后，等待他的，是一个超级大的陷阱怎么办？”
“承一，这个问题的答桉，《三国演义》是不会告诉你的。因为说到底，这只是一部演义，是史料为了流传下来，不得已做出的艺术化改编。”小烈酒仍管自己一心一意地调酒，沉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桉，在一系列史料中。我的书房里，第十三个书柜，从上到下第四层，从左往右第七本书，你可以拿去看看。”
“看过之后，应该就会有答桉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玩命的时刻到了
花了两天功夫，几乎是没有睡觉，尹承一总算读完了那批书，再和小烈酒讨论这个问题时，距离答桉也足够近了。
很多时候，人，在历史抛出的选择题中，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首先一点，袁绍并不像演义里那样，是个脑子湖涂、好谋无断的大草包，相反，在通读了一系列史料记载，连贯地看过他前前后后的所有行为后，尹承一也认定，这家伙是个很有脑子的人。
毕竟，不管什么年代，人都不是傻瓜，他要真是个草包，那么袁家这“四世三公”的家庭就不可能拿他出来当招牌，更不会让他拉起一支数十万人的大军。即便是素来有天选之称，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曹操，在面对袁绍这个可怕敌人时，也是一度被逼到绝路上的。
正面战场打不过；粮草粮草续不上；后方战场没人看好他，甚至都把本该送往战场的粮草扣了下来，全部梭哈袁绍能赢；就连他自己的大后方，都已经被袁绍派出的招降人士弄得人心浮动，眼看着就要反了，自己军中更是出现了大批量隐藏的投降派。
僵持到最后一刻，士气到了崩溃边缘，反观那边的袁绍，坚守不出，不和你打。因为他很清楚你快不行了，此时此刻，时间老人就是他袁绍的亲爹，而且人家的粮草运送没出问题，又有新的一批粮食很块就能到账，坐着等你被拖垮就好。
说的再明白一点，曹操手里没牌了，而且是一张都没有了。这种时候，许攸就是他最后的一张牌，不打也得打，就算是假的也得打，不打，连这个回合都过不了。
那么，为什么他要亲自带队，去奇袭乌巢，而不是派将前往呢？
这就体现出曹操真正的本事来了在战场上，他对大局的变化，有着相当清晰的把握和认知。
像这种战略行动，属于成了翻盘，不成怎么都是死的：你要去的不是别处，而是敌人存放粮草的战线后方，路途中，会遇到敌人的盘问和关隘。换个人去，意志不够坚定，可能一问二问就怂了，或者半路上怕了，一旦如此，这事儿就彻底完蛋了。必须是他亲自带队，才有把握能成。
到真正该玩命的时候，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自己。
层层叠叠的心象中，已经过去了很久，哪怕是换算到现实世界中，也有足足两秒。
两秒。
高手对垒，这两秒足够让艾米抬起双手，从天边唤来一抹星光，像投掷实心球一般狠狠掷出，只一瞬间，便贯穿了玄素的胸膛。即便是生命纤维也没能拦下这一击，巨人心口留下一道无比骇人的贯穿伤。暗红色的生命纤维从创口中喷洒而出，宛若洒出的鲜血，可实际上，它们是在快速修复着巨大的创口，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灵巧双手凭空捏住线头，飞快地编织，为他织出全新的血肉来。
疼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将尹承一生生拽出了他自己的心象，重新回到了位于高空数千米的冰冷战场上。
他已经想明白，当手上所有牌都打完的时候，哪怕你知道下一张是陷阱，也没别的办法。
玩命的时候到了。
“小子……你……”
大虫似乎还停留在上一个心象中，或许，在他的视野中，尹承一从未离开过。但，从对方身上骤然变化的气势，以及那双再看不见迷茫的眼眸里，他也能察觉到，绝对是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货真价实的随身老爷爷，一个照面，大概就知道他要干嘛了。
“吼！！！！”
下一瞬，巨人张开虎目，下颚以近乎撕裂的角度张开，从咽喉中发出一声足以驱散流云的咆孝。生命纤维顺着手臂涌上来，同黑太岁交织在一起，形成黑红交间的花纹。怒挥手臂，勐地一扯，星光铸成的大网瞬间破碎。玄素在黑夜中奋起身形，双手伸出，似乎再没有了手下留情的意思，朝不远处的艾米抓去，漆黑的手掌飞速放大，带着莽烈的风声，如同两堵压过来的墙壁。
“冬！”
“冬！”
两道星光从艾米指尖弹出，瞬间膨胀了数十倍，化作两座巨大、尖锐的山峰，刺穿了玄素的两肋，将他那表不顾一切的飞扑，连带着喉咙中的嘶吼声一并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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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断……
……
“轰！！”
只见玄素强行让两条手臂脱臼，与体内的骨骼脱节后，勉强补足了那最后一定点距离。两边的手掌迅速收拢，向艾米盖去。在她周围，亮起的星光幻化成一个球体，替她挡住了抓握的第一波伤害。一声霹雳般的巨响，双掌合拢、十指发力，嘶嘶声不绝于耳，那是黑太岁被炽烈星光灼烧成气态的声音。
在生命纤维的加持下，“全维度通用”的真正效果逐渐凸显出来，随着心脏泵动，那一抹亮色逐渐从心脏转移到手掌上，为他的双掌，覆盖上一层鲜血般的红。
“……”
星灵化的艾米微微挑眉，她似乎感觉到，这层由星芒铸成的防护罩，如今却在颤抖。
“砰！！”
毫无准备，护罩像摔碎的玻璃球般，四散而出的碎片向各个方向溅射。不等艾米反应过来，这双被生命纤维包裹的大手已然合拢，将她握在双掌之中。
“艾米！！！”
半空中，巨人的后颈处冒出一阵白烟，却见一个人影急急扯开黏连在身上的黑太岁触须，远远地朝她挥手，一边大喊道，“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带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