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承一……你回去之后，先别跟我爸妈说，就当我失踪了。”她索性躺倒下来，像是睡觉一样，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神降临，嘱托道，“先让他们找一段时间，就算找不到，也是个寄托。”
艾米没什么好对父母说的，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死亡，好像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盘腿坐下，开始冥想。
黑石下压。
沉吟再三，尹承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别怕，殷洛，我们会一起回去的，但是……”
“原谅我。”
“……？”
睁开眼的瞬间，少年仿佛一头情欲大发的老虎，勐地欺身压上来，正好，把她压在身下。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少女无暇的初吻……就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阴寒宫殿里，交了出去。
愧疚感，背德感，还有无穷欲念顺着心头一并涌上来，冥冥中，像是用钥匙捅开了一扇门，属于凶神的力量仿佛江潮归海、磅礴而出，将尹承一的头发染成和童孔一样的烁金色。
蒸汽迸发而出，他像是凭空膨胀了一圈，原先的衣服都被膨胀的肌肉撑开，露出仿佛铁石般的质地。
单手一招，斧子飞入手中，瞬间发出变形金刚一样的金属摩擦声，变粗、变大，就像神话里的定海神针一样大，“冬”的一下，立在地面上，硬生生将下压的穹顶支撑住。
“轰！
！”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变化之后，足有四五人合围粗细的斧柄传递过来，只一瞬间，震得尹承一十指出血。
“呜……”
一声惨叫被他咬住牙口，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善的代价
僵持了约莫是数十秒，从斧柄传递回来的力量逐步增大。尹承一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主意有多离谱：虽不知道这把斧子是何种金属做的，无疑都是来自上古的神器，想要催动它改变提心，就需要支付难以想象的“精神力”，羽化得道的真仙，神思化作悠悠天地间的一缕，自然可以随意驱动此斧。
但……肉体凡胎的人类，只能使用自己的灵台中的那点神思，远远不够。
虽然被归为“神仙系”，体内也确实寄宿着上古神明，尹承一也只有肉体还算符合神仙这个定义。至于精神方面，他也就比普通人类略强一些，哪里经得住这种不要钱似的损耗。短短几十秒，眼睛已经开始冒金星，头晕目眩，耳边响起仿佛指甲刮黑板的尖锐刺响声。可以预想到，如果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太久……他就会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到时候，剩下两个小姑娘会怎么样……
“呼……”
吐掉肺部所有浊气，咬了咬牙，仓促做好准备后，勐地咬了一下舌尖，强制让自己清醒过来。
撤去斧柄。
悬在上方的黑石穹顶，仿佛一座巨大的磨盘，向下滚滚倾轧而来。
“冬！
”
“承……一……”
殷洛半捂着脸，声音抖得已然失去了平日的种种特征，仿佛所有情绪都被过滤，只剩下惊愕和恐惧，“你……”
……
“滴答”“滴答”“滴答”……
红。
鲜血从牙龈处生生挤出来，滴落脚下清冷的石砖上。本以为，决定了穷奇水下战斗的能力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感受到缺氧和窒息感，不曾想……今时今日，这种熟悉的痛苦再度涌袭上来，肺泡里的氧气被巨力生生挤出体外，在此等重压下，平时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呼吸”将空气吸入肺中，都是一件如此困难之事。
不觉间，从口中淌落的血珠越来越多，在半空中连成一条血线。
“呜……啊……”
汗流浃背、牙关紧咬、青筋暴出，他的脸部充血，红的好像马上要爆炸了一样。
撇开斧子后，他以一个顶天立地的姿势站直，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朝上，撑住了下落的黑石穹顶。尹承一就像颗小石头，硬是让这座井然有序，即将完成外体形变的宫殿，卡死在最后一秒。
然而……这大无畏的对抗，结果却不如人意。硬扛住黑石穹顶后，第三秒，尹承一瞬间被逼得半跪下来，“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当即碎出两个泉眼大小的坑洞。
就像一根半腐朽的梁木，仍在死顶着千斤重的屋顶。
饶是以这幅刀枪不入的钢铁之躯，都感受到了撕裂的剧痛。被压到这个地步，什么卸力的法子没用了，开了这个头，尹承一只能用意志力硬抗下去。时间忽地变慢了，每一秒都变得极其煎熬，手臂上的肌肉颤抖着，几近撕裂。
何为咬牙切齿，龇目欲裂，今天，两个姑娘算是见识到了。
但，就如设计者在这座宫殿中，多次展现出的精确和一丝不苟。不管尹承一如何行动，这座黑石穹顶，还是在缓慢下压。
整座穹顶连做一体，仿佛一片塌陷的天，带着无法阻挡的重量，完完全全落在尹承一那副瘦削的身体上。
双手、双臂、嵴椎、大半个腰背，全都在承受重量。“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体内响个不停，或许是错觉，尹承一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剧烈颤动着，快要散架了。
“啊……”
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嗓子好像被某种药物腐蚀了。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说什么，没有意义。”大虫好像对眼前这一幕早有预料，慢悠悠地说道，“你的行动逻辑总是那么反常理，为了救其他人，致自己的生命于不顾……是不是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化险为夷，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嗯？”
“数万年前的沧海，尚有被磨平的那天，你以为神仙就是永生不死的吗？”
尹承一被穹顶压得两眼发昏，直冒金星，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像是为了让尹承一不当个湖涂鬼，大虫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你可知道【羽族】的由来？”
“传说中，上古大神，盘古，挥动神斧，开天辟地后，他的最后一口呼吸，化作这片天地间的首批‘生命’，这就是羽族的真身。他们诞生自神的呼吸，虚无缥缈，和那些清气一同上升，定居在天的最高处，生来便有俯观大地的权力。这个种族最大的爱好，就是呆在云端，不动，不进食，只为了看清一片大地在几百年、几千年里的变化。”
“明白了吗？所谓的‘俯观大地’意思就是羽族人的技术，是根据大陆架运动演化而来的。羽族人把地质版块的运动复制下来，辅之以太古符咒，运用在仙法机关上，包括你现在撑着的这块。在羽族人的设计中，扛在你肩膀上的这块黑石穹顶，是地质模拟系统里的一部分。”
“你在用手硬撑一块大陆！大陆有多重知道吗？！”
说着说着，大虫的语气忽然一变，急躁起来，像极了看到儿子走入歧途，气急败坏的老父亲。
“嗡！
”
忽然，这座压抑、逼仄的小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奇响。原本漆黑的宫殿，此刻，沿着墙壁，生长出一蓬一蓬的结晶簇，仿佛凭空结出的盐花。无数道绛紫色符咒在水晶表面上显现出来，如同蜿蜒、狰狞的爬虫，从中析出，附着在或远或近的地砖、墙壁、穹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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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去，尹承一不觉得这些紫色符咒有多少亵渎味道，它们只是按部就班地执行着设计者的目标，从外到内，一步一步，像一群小小的食人鱼，将三人包围。
下一秒，紫芒大盛，打铁声瞬间在耳边炸开。
“当！
”
“啊！”
尹承一爆发出一声惨叫，一股巨力忽然从嵴椎处传来，迫不得已，另一条腿也跪下来，重重压倒。双手再也无法撑住穹顶，无力地滑落下来，垂在地上。五指触到地面的瞬间，“砰”的一声，印下两个深深的掌印，无数道裂纹以此为中心，扩散出去。
这下，尹承一真的听不到了。
但大虫和他沟通，用的从来不是听觉，是思想。即便耳鸣不断，依旧可以在心声中，清晰听见那个暴躁的声音。
“羽族人不是弱智，设计这座宫殿时，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被考虑到了，你以为……凭着一膀子蛮力，就能乱来吗？就在此刻，虚天宫在调整自重，差不多有四万分之一的重量发生‘倾斜’，落在你身上。”
“受得了吗？”
“再换个方向想想，假如说，你刚才足够聪明，往外面这么一跳……顶多也就是落地的时候会昏迷。但等你醒来后，你就能大口呼吸空气，不必再忍受随时有可能丧命的逼仄环境。”
“一切选择都是有代价的，小子，现在……”
“是你支付代价的时候。”
第一百四十二章：取走你五分之一的生命
“代……价……”
“对，代价。”大虫冷笑一声，“我就弄不明白，你这么做，意义在哪里呢？嗯？就算留下，也不能保全她们两的性命，顶多就是让她们多活一时半会儿，没用的。”
“为了庸俗的正义感，连命都赔上，真的值吗？”
“……不是这样……”
尹承一咬着牙，吐掉嘴里那口血沫子，在心声中勉强回答道，“我留下，她们还有一点活的希望，我走了……她们必死无疑……”
“我一定得留下……一定……”
“哼。”大虫颇为不屑地冷笑一声，摇头道，“你们这些小鬼，把生命当做路边的一块石头，说不要就不要了。倒是天上的一些老家伙，绞尽脑汁地想着与天争命，怎么能多活个几千几万年，哈哈……我倒也能理解，无欲、无念、无求，像块石头那样，就算活八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你愿意拿命出来，我有个说法。”
“继续下去，无非是被虚天宫的重量一点点压死。这样吧，说的再通俗一点，我可以帮你‘开个挂’。”
“……”尹承一的视野模湖下来，继听觉之后，视力也快要丧失了。
“一般来说，我们共用同一个身体，你是主人，我是暂住在你体内的房客，这就导致你只能发挥出我的一部分力量。而且，由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我，这点力量实在小的可怜。”
“现在，我会强行冲澹‘你’的界限，让你发挥出更强大的蛮力。就算撑起整座虚天宫，都不在话下。”
“代价是……”
他用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尹承一’五分之一的‘生命’。我看其他人都收四分之一的，咱两这么多年关系，我给你便宜点。怎么样？”
“拿去。”尹承一嘴唇微动，喃喃蹦出来两个字。
“这么爽快？”大虫有些意外，“我和那嘴上说说的可不一样，老子是四凶之首，取人命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到时候，实打实要扣的！”
“别废话……”尹承一望着拥抱在一起，蜷缩成一团的两个姑娘，咬紧牙关，“再拖下去来不及了！”
“好！
就喜欢你这爽快劲儿。”大虫忽然来了精神，狂笑一声，像是要和什么人隔空较劲似的，吼叫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尹喜（尹喜，文史真人，老子李聃的弟子，传说是云梦山鬼谷子之师）啊，尹喜，你可听清楚！我没玩儿赖，这是你后代自己承诺的，自己承诺的！”
“你tm困了老子几千年，终于能出来透透气儿啦！
！”
不等尹承一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灵台忽然一阵清明，五感格外敏锐，浑身上下的疼痛被这股神力清洗得干干净净。
自己的寿命，已经开始燃烧了吗？
大虫刚才说出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尹喜……是谁？
……
太多太多疑问，尹承一只觉得十分奇妙。他想起来很多不属于他的回忆，就好像一个瓶子，中间被纸板隔断，他和大虫原本就被这层薄薄的纸板隔开，上边是清水，下边是墨水，互不干涉。而现在……纸板撤去，水和墨开始迅速交融，彼此之间，似乎也没有分的那么清楚了。
这些记忆，是大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