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因为这件事留在那里，已经快要三年了……”
……
小国家。
超能力者的暴动。
一切听着那么耳熟，虚天宫里，翠也确确实实是这么说的。当时的尹承一听过算过，并未太放在心上。但他从未想到，世界的剧变，竟然会离自己如此之近。
“【勐禽】。”
“……什么？”
“世界范围的能力者雇佣兵组织，据说，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些武装力量不算太充足的小国家。引导那里的能力者发动政变，建立属于超能力者的政权，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大发战争财。”尹承一轻声说道，“班长，你爸爸造访的那个国家……可能就是他们在背后捣鬼。”
“……”
“班长？”
山风吹过，那种异常的温暖让她有些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在此种半梦半醒的境界之间，赵逸辰打了个喷嚏，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人影，立在一棵阴森森的树下。
尽管隔着老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顿时停住脚步，向来端庄的脸蛋上，露出无比错愕的滑稽表情，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你没事吧？”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尹承一什么都没看到，唯独冷风吹拂着树叶，衬得夜空中那几颗稀疏的星星愈发冰冷。
再看班长的模样，浑身绷紧，眼神发直，头发丝儿都跟着立起来，好像和身边的人完全错开了一整个世界。这症状一出来，尹承一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好，和林一妙、李书培最开始中招的时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赶紧双手扳住肩膀，使劲摇晃，一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全无反应。
赵逸辰双目空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
“爸……爸……”
一行清泪下意识从眸中涌出，顺着侧脸滑落。平时格外强势的女孩子，难得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看起来反而格外动人。
在她的视野里，父亲依旧是从前的模样，梳着稳重的偏分发型，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黑西装、白衬衫，皮鞋擦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一如刚刚从学校里走出来时的模样。
那一瞬间，心脏几乎停跳，那股好闻的空气冲破大脑，也冲断了最后一丁点理智。
女孩挣开尹承一的手，跌跌撞撞，朝她的父亲跑过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四步。
……
跑到第五步时，眼角还噙着泪花的少女，却忽地刹住了脚步，远远注视着远处的父亲。
不甘和痛苦融化在泪水中，被她毅然决然地拭去。
“你是假的。”
这四个字一出口，树下的父亲变得模湖起来，像极了老旧电视在接触不良时经常会出现的雪花屏。
“滋滋滋……”
诡异的刺响声，父亲的脸像一根烧久的白蜡烛，一点点融化，血肉混合着惨败的骨髓，一点点从他的脸上剥落。里面露出的那张脸，班长没发用任何语言形容它，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团黑暗，像石油，却比那更有粘性，无数根纤细的黑色触手在黑暗中蠕动着，共振，将邪祟之语融入风中。
“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
“顺从本心，顺从愿望……奉献你的全部身心，【黑太岁】自然会回馈给你同等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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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张开，逐渐将周围的景色一并淹没。在如此黑暗中，正前方却散发着橘色的光。
那是烛光。
灯影下，自己，妈妈，还有爸爸……都在，在给妹妹庆祝生日。在他们的注视下，妹妹幸福地笑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似乎在许什么愿望。
“呼……”
蜡烛吹灭，唯一的光源也跟着消失了。
……
“这个世上没有真假。”那个一半像父亲，一半像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是在耳边喃喃低语，“眼见为真，耳听为真，舌触为真，鼻嗅为真……我让你听到，看到，嗅到，尝到，一切都可以是真的。”
“拥抱我，也接受我的拥抱……”
“我能实现你的一切愿念。”
黑暗中的使者，向她张开了双手。
……
深呼吸。
定了定神，班长缓缓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看去，似乎看到那黑斗篷下，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抬手。
“啪！”
少女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个大耳刮子，狠狠扇在他脸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我比火拳更仁慈
“轰！
”
随着她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举，周遭的黑暗顿时躁动起来，一拥而上，将她和尹承一团团困住。黑暗中传来嘶嘶的摩擦声，仿佛有一百条蛇在周围游动着，不多时，这片几乎让人窒息的粘稠黑暗散去，就如轻烟一般飘散。原有的山、林，还有本该在不远处亮着的手电、火把，统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溶洞。
奇石林立，星罗棋布，一股森然寒气从洞府中传来，不知何处传来的光芒映射在石头表面，折射出冷酷的光晕。
洞顶上方，“未央”二字高高刻在一块八角形的石头上。盯着看久了，这两个字竟然像蚯引般活动起来，跳着诡异的舞蹈，看着看着，尹承一只觉得眼睛一阵酸痛，好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
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邪，邪到家了。
“这里是……”
就算再怎么冷静，这也是班长头回体验到如此邪门的超能力，下意识就紧紧抓住了尹承一的袖子，等她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不太合适，立刻松手放开。
不过，此时的尹承一也无力顾及这些了在他的视角里，就是班长莫名其妙走向一个地方，先是哭，随后又抬起手臂，朝着某个东西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的目力远超常人，在班长挥动手掌的瞬间，他隐约看到，空气中确实有印出一道乌漆麻黑的影子，像是被这个大逼斗给扇懵住了，向后摔去，那具身体砸在地面上，好像墨水一样溅开，瞬间吞掉了整个世界。
等黑暗散去时，他和班长便已然身处这座阴风惨惨的洞窟中。
“未央宫根本不是一个现实里存在的地方，和【烂柯】一样，都是依托超能力创造出来的异空间！”
多亏先前蜜糖的种种神异手段，让尹承一开了眼界，这会儿面对突发情况，他依旧能很冷静地分析，“火拳那天说的很清楚，他的老对头溟蜍，是很少见的‘双系能力者’，能自由操纵‘黑暗’元素的同时，又被‘太岁神’庇护。”
“溟蜍？”两年之前的湘林之战显然已经有名到一定程度了，即便是班长这样对能力者毫无研究的人，都略知一二，“先等等，承一，你什么时候见过火拳的？”
“这个嘛……没个几十万字真的说不明白。”看这架势，接下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再想隐瞒能力是不可能了，尹承一唯有苦笑着安抚道，“总之你先什么都别问，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再和你解释……”
“哈哈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忽然响起，在山岩四周回荡着。
怪异的风吹起，似有一道剪纸般的影子在溶洞里飘来飘去，声音触壁，四面回荡，让人无法分辨源头。
“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凭那两个家伙的眼光，到底会选出一个怎样的继任者？他需要有多大的胆魄，多么果决的行动力，多么强大的实力，才有可能肩负起他们的期望？”
“现在……你来了……就站在我面前……我几乎可以嗅到你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伪善气味……”
声音陡然一变，黑暗中的影子聚焦成实体，从地面上缓缓升起。他的外皮缓缓渗出血色，化作一身隐隐透着血腥味的道袍。
“你把老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尹承一高声喝问道。
“老人？哦……你说的是，村子里那些离死还差一口气的人吧？”溟蜍似乎是故意撩拨尹承一的怒火，歪过脑袋，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又很认真地回答道，“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拥抱我，而我……哈哈哈……不是我吹嘘，而我，则一视同仁地回应了他们的拥抱。”
“看。”
溟蜍侧过身，让开两步，从步履上能看出他很得意，像一个小孩炫耀自己的玩具。
在他身后，是一座被隐藏在嶙峋怪石中的池子。它似乎被某种黑暗的力量包围住，以至于两人刚刚来到未央宫后，竟然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池子的存在。
宛若死海般平静，泛不起一丝水花。
池子边上，足有数十只黏湖湖的大鲵挂着，大半个身子趴在池子外边，密密麻麻地排了一圈，不动，不叫，若非它们黏答答的眼睛时不时眨动一下，几乎无法分辨出这是一个个活物。这一幕本身充斥着不可名状的诡异，又有种中式恐怖的感觉在里边，领悟到他是什么意思后，班长当即打了个冷战，再抬头时，看他的眼神便充满惊惧。
“嘶嘶嘶……”
白金色的氤氲之气从大鲵们身上脱落，掉入水池中，将这一池墨黑色的水一点一点染白。这个过程无比艰难，却以不可逆的状态缓步推进着。
“你……”
不同于班长，尹承一的第一反应是震撼。
随后，愤怒像撞入气缸，被引燃的汽油，在四肢百骸间游走起来。
他很清楚这些白金色的气是什么，那是人的“阳寿”！
“衰老的痛苦，不管什么年代都是一样的，像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根本无法体会。人生道路即将走到尽头，眼前只要一片黑暗，脚步却又无法停下，不得不迈向那片黑暗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溟蜍缓步走到池子旁边，蹲下，用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眼神端详着这群大鲵，一边笑道，“死亡是绝对平等的，任你生前如何叱吒风云，悍勇如神，亲自面对死亡时，还是会感受到绝望、迷茫和痛苦。这种时候……只要有人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哪怕是从这片黑暗中伸出，他们都会欣然接受的。”
“他们想要年强、健康的身体，我满足了他们，至少在变身之前，他们也确实回到过耳聪目明的状态。至于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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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多么完美的姿态。变成这样，生老病死再也与它们无关，不需要再操心任何事，不会有任何烦恼，只要像这样……”
他从道袍里拿出一叠小小的种子，撒入池水中。这些大鲵一下子活动起来，争相翻腾，争抢这一口食物。霎时间，平静的池水被打破，水花四溅，哗啦作响，几只大鲵甚至还主动跃出水面，展现出超乎寻常的生命力。
咀嚼。
吞咽。
吃饱喝足后，这一池大鲵又恢复了慢腾腾的姿态，缓缓攀在池子边缘，仿佛在享受这周围的黑暗。
白金色的阳寿以更快的速度抖落下来，融入池中，化作一锅浓汤。
“这些人本来也没几年好活了……他们现在沉浸在各自的美梦里，打个比方……《盗梦空间》看过吗？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黑暗可以无限包容欲望织出的美梦，在那里，这些辛苦一辈子的老人，都过着自己想过，却无法尝试的生活，只需要一点点饲料，就能给他们提供数天的‘欢愉’。至于这些寿命嘛……他们也用不到了，我取之，作为上述这些服务的报酬，有何不可？”
“咯啦啦……”
尹承一的拳头从未攥得那么紧，几乎要把自己的骨头捏碎了。
而溟蜍却对此毫无感觉，不如说，他很享受这种被人敌视、鄙夷的眼神，双手大张开，露出心口，冷声笑道，“我不像火拳那么残忍，强逼着他们直面令人窒息的终点。”
“我只希望他们……在长梦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