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第282节

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杨海帆把陈抒涵拽到一边,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

陈抒涵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介意的,过去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你在浦江的这些朋友挺势利的,今天倒是见识了。”

杨海帆叹道:“唉,可不是吗。每年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个腔调,总觉得自己是浦江人,高人一头。我原来以为有你在场,他们会收敛一些,谁知道会是这样……早知如此,今天我就不来了。”

陈抒涵温柔地捏了捏杨海帆的手,说道:“海帆,你不用在意的。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在乎他们说什么,和他们相比,咱们生活得很充实。”

“对对,咱们不比他们差,他们那种感觉,真是井底之蛙。”杨海帆附和道。

说话间,一个衣着时髦,脑袋上烫着大波浪卷的女子端着红酒杯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杨海帆犹豫了一下,想避开却又避不掉,只得领着陈抒涵硬着头皮迎上去,给双方做着介绍:“抒涵,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曹香梅,我的高中同学。小曹,这是陈抒涵,我爱人。”

“我和海帆可不仅仅是高中同学,我们俩还是同桌哦,你说是不是,海帆?”曹香梅笑靥如花地向陈抒涵说道,一边说一边还向杨海帆抛了一个媚眼。

陈抒涵便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了。这半年多时间,杨海帆跟她聊过很多自己的事情,其中也谈到了过去在浦江读书的时候那些同学的情况。在杨海帆讲的故事中间,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与他同过桌的女同学,而且据说那个女同学一度对他颇有好感,还给他写过情书。不过在杨海帆到南江当知青之后,这个女同学便与他断了联系。杨海帆当时是当作一桩轶事说给陈抒涵听的,因此也没说这个女同学的名字。此时听到曹香梅自报家门,又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对杨海帆眉来眼去,陈抒涵岂能猜不出她的身份,又岂能想象不出她想干什么。

“是吗,同桌可真是挺难得的。”陈抒涵淡淡地笑着应了一句,她颇有一些好奇,这个与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情敌,到底打算如何表演呢?

“小陈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果然,曹香梅开始进行火力侦察了。

“我是个小个体户,因为没工作,自己开了个小饭馆,混碗饭吃。”陈抒涵故意含糊其辞地说道。

“个体户啊?嗯嗯,也蛮好的,自食其力嘛,现在国家政策也是鼓励的哦。唉,其实我原来也想去做个体户的,后来人家给介绍一个到外企工作的机会,我想想到外企也蛮好的,就去了。”曹香梅不无卖弄地说道。

杨海帆插话道:“小曹,我记得你原来不是仪表厂当保管员的吗,怎么不做了?”

曹香梅一撇嘴,道:“仪表厂有什么出息嘛,一个月才赚40多块钱,吃顿像样的西餐都不够。我现在这家单位是日本企业,一个月工资有80多块,虽然比不上美资公司,马马虎虎也还算不错了。”

“那你爱人呢?我听同学说,你爱人是仪表厂的技术员,他有没有离开仪表厂?”杨海帆又问道。

“早离了。”曹香梅像是说一棵被她扔掉的烂白菜一样说道,“要钱没钱,要情调没情调,谁和他过得下去啊?孩子判给他了,现在我是一身轻松。”

杨海帆无语了,这属于能够把天给聊死的话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才好。幸好曹香梅的兴趣点也并不在此,她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陈抒涵,啧啧连声道:“不简单啊,小陈,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个法国牌子吧,我看我们公司里的总监也穿过这个牌子的。”

陈抒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吧,这是海帆出国给我带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啧啧啧,我都听说了,海帆现在是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里做事,也有出国机会的。小陈,你这也算是嫁给伪军了。”曹香梅说道。

“伪军?什么意思?”陈抒涵真有些懵了,眼前这位长舌妇的用词,还真让她有些摸门不着啊。

“伪军你都不知道是啥意思啊?”曹香梅得意地说道,“现在浦江都时兴这样说的,一流的姑娘嫁美军,也就是美国人啦;二流姑娘嫁皇军,就是日本人啦;三流姑娘嫁国军,就是指台商、港商这些。四流姑娘嫁伪军,就是在中外合资企业里做事的人,像海帆就是这种,你能嫁一个伪军,也算不错了。”

陈抒涵听着有些齿冷,她带着几分嘲讽地问道:“是吗?那谁嫁八路军呢?”

“当然就是最不入流的姑娘罗,不入流的嫁共军。现在浦江那些机关里的,还有国有企业里的小伙子,都很难找到对象的,要么只能找浦江乡下的,要么就是找没工作的,像做个体户的那种……”

这话说得就很露骨了,陈抒涵还没怎么在意,杨海帆的脸已经沉下去了。他当然知道陈抒涵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个体户,最起码,陈抒涵一天挣的钱,比眼前这位以在外企工作而自矜的女人一年挣的还多。可饶是如此,听到曹香梅这样指着陈抒涵的鼻子说个体户如何如何,杨海帆还是有些怒不可遏了。

“香梅,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没等杨海帆暴起,一个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杨海帆和陈抒涵同时扭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剪着短发,衣着朴素的女同学。

“范英,你怎么来了?”

杨海帆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激动。

第四百零六章 靠劳动赚钱不丢人

听杨海帆称呼那女子的名字,陈抒涵也是心里一动。

在杨海帆的同学里,范英是杨海帆向陈抒涵说起次数最多的。范英和杨海帆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在经济困难的年代里,范英没少省下自己的早餐给杨海帆吃,两个人算是有些青梅竹马的交情了。杨海帆到南江当知青期间,范英是在浦江郊区当知青,生活条件比杨海帆略好一些,还曾经给杨海帆寄过几回浦江的饼干奶糖之类,虽然那点东西并不足以解决饥饿问题,但却让杨海帆深深感觉到来自于同学的温暖。

在当知青期间,范英就结了婚,丈夫是同一个知青点的浦江知青。知青大返城的时候,夫妻俩都回到了浦江,她的丈夫招工进厂成了一名工人,而她却一直待业在家。杨海帆早些年回浦江探亲,曾见过范英一次,知道她的生活颇有一些困窘。再后来,杨海帆就没有见过范英了,只是从同学那里偶尔听说她丈夫出了事,好像是工伤致残了,家里的生活益发困难。

杨海帆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望一下范英,给她一些帮助。但因为辰宇公司这边的事情很忙,杨海帆每次回浦江都是来去匆匆,也腾不出时间去找范英。这一回,他是回浦江来度蜜月的,时间比较充裕。他还专门向陈抒涵说起过要去看看范英的事情,却不料今天在这个场合遇上她了。

来参加聚会之前,杨海帆问过其他同学,范英是否会来参加。几个同学都表示,虽然已经通知了范英,但范英来参加的可能性极小。此前的同学聚会,范英也是从不参加的,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生活状况不好,不想在同学面前丢人,另一方面也许就是舍不得拿出参加聚会的费用。像今天这个西式的酒会,每个同学都要交20元钱的,如果带家属出席,则还要另交家属的费用。这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范英如果家里经济困难,自然是不会来参加的。

正因为如此,当范英出现在杨海帆面前的时候,他才会脱口而出,问范英怎么来了。

范英听出了杨海帆话里的潜台词,她浅浅地一笑,说道:“我听说你带你爱人回浦江来了,所以必须来见见,要不太失礼了。海帆,你可是咱们班上结婚最晚的呢?这位就是你爱人吧,真年轻,气质又好,不知道怎么称呼啊。”

“范英,我叫陈抒涵。我也不年轻了,比海帆只小一岁。”陈抒涵客气地应道。范英的话里满是善意,陈抒涵是识好歹的人,当然会礼貌相待。

范英笑道:“哦,我比海帆大几个月,在你面前也可以称一句姐了。”

“范姐,我听海帆说过,你过去挺照顾他的。”陈抒涵说道。

“同学之间,哪说得上照顾不照顾的。”

“海帆还说过一两天要带我专门去看望你呢,不知道范姐方便吗。”

范英一愣,脸上露出了一些尴尬之色,讷讷地说道:“这不就已经见过了吗,你们回一趟浦江不容易,就不用专程去我那里了。”

“哦,是吗?”陈抒涵是开饭馆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何其厉害,一听范英的话,便知道对方是在婉拒自己的登门了。想到杨海帆向她说起过的范英的家庭情况,又看到范英那一身已经有些老旧的衣服,陈抒涵已经能够猜出范英拒绝的理由了。

曹香梅刚才正准备为难一下陈抒涵,不想被范英打了岔,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出不来。现在见有机可乘,便凑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小陈,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范英是当大老板的人了,每天忙得很呢,平时连见我们这些在浦江的同学都没时间的。”

范英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曹香梅,说道:“香梅,你没必要这样讲。我只是开个馄饨摊子,不是什么大老板。我靠劳动赚钱养家,也不丢人,是不是?”

“我又没说你丢人啦,我只是……”曹香梅有些语塞了。她其实不是什么有战斗力的人,只是习惯于仗着一个外企雇员的身份鄙视一下那些她认为地位不及自己的熟人罢了。她本以为范英以及陈抒涵会为自己的个体户身份而自惭形秽,从而在她面前说不出话来,谁曾想范英直接就曝出了自己的职业,而且那冷冷的表情,也分明带着几分敌意。

曹香梅有些吃不准,如果自己再说点什么刻薄的话,对方会不会冲上来和自己厮打,或者至少与大家大吵一架。与人打架或者吵架,都会破坏她一个外企白领的形象,这是她所不敢去尝试的。

杨海帆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场景,在陈抒涵面前觉得有些丢人了。陈抒涵却是灿烂地一笑,上前挽着范英的胳膊,说道:“范姐,原来你也是做餐饮的,咱们还是同行呢。我的小饭馆也卖馄饨的,可是我手艺不好,做出来的馄饨不受欢迎呢,你有什么经验可以教教我吗?”

“是吗?这个我倒是有点经验……”范英把陈抒涵的话当真了。她此前已经听陈抒涵说过自己也是个体户,对陈抒涵本能地有了些亲近感,现在见陈抒涵上来挽着她虚心求教,分明就是故意要在曹香梅面前挺她,心里对陈抒涵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她认真地说道:“其实馄饨最难的就是擀皮和调馅,小陈你如果真的想学,过两天到我那个摊子去,我教你。”

“咱们可说定了,不过,我不付学费的哦。”陈抒涵笑着说道。

看这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地聊开了,丝毫没有一点身为个体户在自己这个白领面前的自卑感,曹香梅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端着酒杯便去找其他同学继续显摆去了。

杨海帆看曹香梅走开,这才走上前来,和陈抒涵一道拉着范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道:“范英,我给你写过几封信,你都没回。我听人说,你家里有点困难,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跟我这个老同学说说吗?”

范英笑了笑,点点头道:“其实也没啥,好多同学都知道的。我回城以后,一直待业,就是在街道的大集体企业里打点零工。我爱人在工厂里当电工,我们两个人的收入基本上也够生活。大前年,我爱人出了工伤,一条腿没了,只能办了内退。工资倒是全发的,但奖金、福利之类都没有了。现在浦江的生活成本,你们可能也听说过吧,企业里的双职工家庭,如果没有一点外快,生活都很困难的,更何况我们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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