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如果不是想找书回到这里，就不会被困住了。
新进校的年轻老师看书总用手机看，个个眼镜度数比我还厚。但我还是习惯摸纸质书，总感觉手机看书没有真实感。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老人总会被新人淘汰，也不止我们。
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我带回去的新玩意儿，他总是不愿意用。那时候我嫌他老土不上进，哪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有一次上网课，我偷偷提前进入了频道，想摸索一下那个东西的用法，但不知道点到哪里，眼一花整个屏幕就变了。我想再调回去，可连原来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没办法，只好临时跟别人调课，等小刘老师上完课，东西应该就设置好了。
屏幕上的东西太乱了，真的没法全记得。年纪大了视力差了，记忆力也会下降的。
记住的全是这几年各地的高考分数线。唉。刚开始说的时候小刘老师很佩服的样子，结果那天看他用手机一下就查出来了。
有手机有网络，我像个老古董。
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第217章 「无市中学」一名人类准备死亡
“7.6
越来越虚弱。我不敢睡觉，总疑心有人路过而我没有看见。
不知道阿恒现在怎么样了。我如果最后离不开这里，最后唯一挂念的人就是他。希望他不要长成他爸爸那样，也不要被他奶奶宠坏。
这届学生才带了一年，新来老师接手又要花一段时间摸底和适应，希望不会太影响。其实我曾自认教学经验丰富，做事不算顶尖，至少也无愧于心，没想到其实学生那么讨厌我。
虽然知道孩子都会有叛逆期，都会有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但很多话听起来还是很让人伤心。
过了这么久，上网课的时候那些突然跳出来的图和歌还是会在我噩梦中反复出现。
梦里我想关掉它们，可手忙脚乱怎么也做不到。它们很快侵占整个屏幕。四周出现很多面目模糊的学生对我指指点点，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也能从他们的表现上感觉到那不是好话。
还有人说我笨，电脑学不会，一个操作教好几遍，做起来又忘记。
醒来之后浑身发冷，抱着膝盖发很久的呆。
其实后来回学校上课了，但我总疑心学生已不再信任我能给出正确答案，不再重视我的课程，其他老师暗地里可能也会笑我。
他们邀请过我露营，但是年纪上来了，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吃的东西我也吃不惯，还是没去。在一旁格格不入，也很尴尬。
我终于明白刚参加工作那几年，赚到钱邀请父母一起出去玩，他们用各种借口拒绝我时的心情。
唉。
我十六岁的时候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老。”
“7.7
快要翻不动书了。想保持清醒也很难。好不容易清醒，又已是黄昏。
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人来找我。
如果当初没有当老师，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呢。
应该不用焦虑职称和评比，也不用担心平均分下滑吧，更加不用一个人操心几十个人的事。家庭情况、心态波动、不良习性、偏科情况、天赋短板……全都要去记要去教。
或者我混水摸鱼一点，不加班，不拖堂，不管束纪律，小偷小摸或去网吧之类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自己也能轻松很多？
我本来应该把心思花在阿恒身上。
如果对他们漠不关心，那些恶语就伤不到我。
生命或已要到尽头，四顾之下却发现，这辈子好像什么都没抓住。家庭不睦，愧对儿子。垂垂老矣，一事无成。
很累。”
后面的没再写日期，笔迹也涣散，似乎记叙者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已经出了问题。
“我会死吗？”
“我可能要死了。”
“我是一个失败的老师吗？”
“希望他们对新老师能好一点。”
“我是一个糟糕的人吗？”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那条信息已经发出去那么久，却没有人来救我呢。”
“阿恒，对不起。妈妈没能陪你到最后。”
“我少时曾梦想与书作伴”
再后面就没有了。龙子炎翻完后面的每一页，甚至用手去触摸书页上是否有笔迹的凹印。
但确实没有了，一个字都没有了。
龙子炎把本子合上拿远一些，然后用另一只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不止是他，屏幕前很多观众都这样做了。
他往后退了小半步让脸藏进黑暗里，尽量不太大声地吸了吸鼻子。
这里毕竟是图书室，在图书室应该保持安静不影响他人体验。
这倒不是白纸黑字的规则，而是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用以表示对知识的敬畏，与对他人的尊重。
窗帘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儿，黯淡的路灯光线里漂浮着小小的灰尘。从外面照进来的微弱灯光只能照亮图书室的一角，不过如果多拉开几扇窗帘，就能将道路照得更亮一些。
龙子炎一扇一扇拉开那些厚重的窗帘，昏黄的灯光射入房间。他又将窗户推开，清新的夜风顿时吹进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适应了之后，这个环境其实也没有之前开着日光灯的时候，大家想象的那么压抑而恐怖。或许是因为除了突然熄灯之外，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发生吧。
并不吓人，只是过于冷清。
让人觉得……很寂寞。
做完这些，他又一次地来到了图书室入口的附近。
手上已经拿上了张元的本子，这个时候只要出去，张元的要求就完成了。这个任务到目前为止是唯一没有表现出危险性的任务，除了突然熄灯的那一下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惊吓点。
说得上难点的地方也不多。
找到杨老师留下来的痕迹。
坐在杨老师存在过的位置。
以杨老师的角度，设身处地，看看这个世界。
在这之后，你仍然可以漠不关心地转头离开，或者……选择尝试理解她。
有些事的结果终究已成定局，但杨老师死前也仍然希望其他老师能被温柔以待。
龙子炎突然开口了。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候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便有点哑，把好些观众都吓一跳。
他说：“杨老师，我是6班的李明。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但我想跟您说声对不起。”
此言一出，书架之间，仿佛平白无故起了一阵微风。
第218章 「无市中学」早已被做出的选择
“不该这么说啊。殡仪馆那个副本里他还会帮傻强手把手报仇呢，还没过多久怎么就怂成这样？道歉能解决什么？”
“就该把那些天杀的小畜生全捅死，反正天选者最后也会被传送离开这个世界的。什么责任都不用负。”
“我倒觉得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刚刚也看过别家天选者的手机了，上面又有一个人不笑了，那人估计就是张元。这帮人根本没有一个活着的，早就遭了报应了，直接拿上本子走就行。反正杨老师不拦人的。”
弹幕议论纷纷。
在这些讨论之中，有一条飞过去的弹幕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那是很爽，但你们想过杨老师的想法吗？她要真的想报复，就不会把那本本子藏起来了。”
这是个很多人都没能注意到的细节。
那本子被虚弱的杨老师牢牢地卡在了桌子的反面，是几乎不可能注意到的位置。
之前龙子炎去找本子的时候，大家就注意到桌子有过被搬开的痕迹，显然学校在处理遗体与清理图书室的时候挪开过它，后面又搬回来。就连这样本子也没掉下来，大概杨老师是真的并没有想让这些话被人看见。
龙子炎拿到本子的时候灯都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原因。
他没有去问，也没有惊慌，只是站在黑暗里继续说着话。
“那天晚上我们去露营了。您发出去的信息，我也没能及时看见，后来看见的时候，以为已经有人去解决了。”
“我犯下了很大的错，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报警。”
“其实人被骂了都会难过，但那并不意味着被骂的人做错了什么……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听课的，再也不在网上骂人了。”
他最后说：“还有，您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不止是我，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
灯亮了。
龙子炎四顾，他什么也没看见。
除了本子仍然在他手上以外，一切仿佛都和他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杨老师，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龙子炎这次也没有再等，说完他要说的话就往外走。
推门的过程没有任何阻拦。从头到尾仿佛他真的只是来了一个地方，代人取走一样东西。
龙子炎想起他口袋里那张纸条，图书室的守则。它像模像样的，却并没有提及如果违反了，或者发生什么异状要如何。
人与人之间总容易存在误会。最初你以为他们在约束某种可怕怪物，后来你发现那不是可怕怪物，最后你发现那甚至不是约束。
他不是在哄杨老师。甚至他怀疑那份守则不照做都没事，最多可能杨老师不出来，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那么说是因为那份守则背后表达的东西。
这一次，大家为她留电留门，偶尔带上食物与水拜祭，不把手机带进来，不让她可能认识的师生进来，进来之后不说当初在她生活中可能刺痛过她的词语，不让她想起那些不好的往事。
唯独这份守则，不是出于生命威胁或者恐惧。
其实只是生者借由这些举动，在传达一份对逝者的尊重与思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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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好结局吗？”
“未必是观众的，但或许是杨老师本人想要的吧。话说回来利维坦有试图策反杨老师报复，但话没说完灯直接亮了，此后没有别的声音或者异常出现。再次尝试也没有得到结果。”
“真是温柔的拒绝啊……但也在意料之中。利维坦自己也猜到的，他只是试一试。”
“这种尝试简直就是对她本人的侮辱。她如果想报复学生，很简单的。只要把本子留在桌面，发现现场的人一定会看，就会知道她遭受了网暴。”
“后面呢？后面就是那些事情会被传开。有她的笔迹为证，学生会被追究责任，很大可能又有好事者传到网上，网暴他们。大概他们的人生轨迹也会因此改变。”
“你看她的叙述。其实上网课的事情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如果她想报复，在那之前完全可以给学生穿小鞋。可她没有。”
“你说她心里难过吗？肯定难过。是人都能看出来她难过，但她仍然严格遵守着自己的职业操守。”
“那不是什么‘爱’之类虚幻的概念，仅仅是因为她会做个好老师。”
“世界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存在着坏人，甚至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