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仙记 第86节

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明心颤抖着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心脏剧烈的跳动,告诉她她还活着。

她差一点就杀了自己。

耳畔嗡鸣,隐隐有焦急的哭声传进耳朵,明心失神地转过头,是兰馨,她的小脸哭地皱成一团,涕泪横流,哭的一点都不可爱,两只翅膀上锋利的尖端沾着点点血珠,随着她身体的颤抖慢慢滚落。

“兰馨,你受伤了吗?”

明心发现她自己也在哭,哭的眼睛发疼,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掌心红通通的,是血。

苦笑着闭上眼,明心将兰馨抱在怀里,怜爱地道:“好了好了,你戳了我的眼睛,你哭什么呢?”

“别哭了,再哭他们要醒了。”

兰馨哭的更厉害了,小身子在她的怀里阵阵抽搐。

明心温柔地轻声喃喃:“别哭了,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怀里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荒原上的风吹过,血腥欲呕。

……

何迟是被哭声吵醒的。

艰难地睁开疲惫的眼睛,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那是身体在叫嚣着抗议。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现在睡过去,只怕就永远醒不来了……

回想起那种身体失去控制的恐惧感,何迟脑中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终于从迷蒙中惊醒,环身四顾,天居然已经亮了,而他甚至不知道太阳是何时升起来的。

狼群已经退去,在石塔边留下了一片狼尸,高高地堆在石塔周围,几乎与抬高的石阶平齐。

其他的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空旷的石塔之上,没有一个妖狼的尸体,它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攻陷这座堡垒。

天地间唯有一个身影还没有倒下,明心静静蹲在地上,头埋在胸口,看不清神情,只能听到低低地啜泣声从她的胸口处里传来,明心……也会哭吗……

心中一阵抽痛,何迟蹒跚着向明心挪过去,想伸手抱住她,手伸到半空,却突然停下,不知何去何从。

不是因为害羞,更不是因为疲累,当靠近这个低头啜泣的少女时,何迟几乎不受控制的想起那种感觉,就像身体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提在手里,灵魂被剥离出身体,眼看着身体离他越来越远,却始终束手无策。

那种灵魂被放逐的恐惧感,更盛于被群狼吞噬的恐惧。

“你在害怕什么!她这么做全是为了让你们活下去,你居然怀疑她!你还是人吗?!”何迟在心中疯狂地责骂自己,咬咬牙,停下的手继续伸出去。

然而明心却先一步抬头了,她的眼睛紧闭着,两行涓涓的血流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来,脸上没有泪水,只有血。

“把他们叫醒吧,敌人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

何迟打了个寒战,那话音中带着一丝漠然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

携手并肩,击退强敌,这本该是充满激情的时刻,然而没有忘情的相拥而泣,没有默契的相视一笑,七个人默默地各自占据着石堡上的一小片地面坐着,只有永恒的风声在失去灵力屏障的石塔中呼啸着穿过,气氛低沉的可怕。

那种灵魂被剥离的感觉并非只有何迟才能感受到,所有人,甚至包括明心自己,都清晰地记下了那种难言的恐惧感。

探究和戒备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投在明心的身上,待看到少女那两个眼窝处淡淡的血迹时,又不由升起浓浓的愧疚之情,为自己居然怀疑一个为了他们拼尽全力的战友。

第八十九章 灵魂之怖

没有人能说清那感觉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即使是童猛也在怀疑,他虽然经历过军阵,但是从未经历过如此高强度和持续时间如此长的军阵战斗。

或许到那种感觉才是战场中拼死厮杀后的正常反应吧?他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他不明白。或许这就是战争的味道,没有那么多想象中的热血澎湃,个人的灵魂在军阵之中,微不足道。

平生第一次,他对这个他们童家祖祖辈辈所信仰的职业产生了一丝动摇。

感受到身边人各色复杂的目光,明心不禁苦笑,本以为经此一战队伍之间的默契和信任会大幅提升,没想到会是相反的结果,“真是人心难测啊!”

其实妖心也一样的难测,明心此时心中的复杂程度比起其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一刻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存在,一个纯意识的存在,识海中充盈的神识之力告诉她,那绝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兰馨及时阻止了她,她可能已经化成了一个全新的存在,一个远远超过现在这俱羸弱身体力量等级的存在,筑基?结丹?或许更强。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意识随着身体的死亡直接消亡。

算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考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敌人随时会卷土重来,人心不能散。

“我想我明白了,狼群为什么会撤退。”明心冷静地分析着,虽然此时众人都没有回话,但是她知道所有人都在听。

“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只要外力没有超过它的极限,它就能一只紧绷下去,而一旦这拉弓的手松了,松下来的弓弦就在也无法恢复当初的紧绷,因为弓胎已经在长久的压力中崩坏了。”

明心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下一波攻势来临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死期。”

仿佛应和着明心的判断,远方的混沌中再次响起狼群进攻的号角,它们只是让弓松下来,不会让这把弓有重新被匠人修复的时间。

好兵法!

明心颤颤巍巍地扶着身边的石柱站起来,身体麻木的近乎失去知觉,嗅着空气中浓如实质,难以想象她居然在那样一个漫长的夜晚里坚持下来,但现在,终于到达极限了吗?

不,充沛的灵力还在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她先前可以战斗,现在也一样可以!淡漠地向着身后的众人说道:“如果你们还想要活下去,现在就站起来,或者……”

努力的抑制住心头盘绕的恐惧,深深呼吸,冷漠的话语如同黄泉的寒水:“如果你们撑不住了,现在就将身体交付给我,作为回报,我会让你们的身体活下去。”

一个,两个,三个……六个身影摇晃着站起来,走到他们原本的位置,五色的灵光重新从石堡中升腾,灵力灌注如身体,全身过电一般生疼。没有人发出一声呻吟,比起灵魂的消亡,肉身的痛苦和疲惫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让自己的意志被吞噬,即使是必死的命运,也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

昏黄的天空下,惨烈的厮杀还在继续,石堡中的众修士被逼到了极限,狼群与它们的主人又何尝不是被逼到了极限?

远方的笛声已经不再响起,事实上能一边指挥如此规模的妖兽群落战斗到现在,一边与身为乐修的妩娘战斗了一整夜,已经足以证明敌人近乎夸张的神识强度,但是终究是有极限的吧!而同样的,石堡中的音箭也无力再维持,消耗的神识不像灵力,只能依靠时间来恢复。

狼群无序地攻击,踩在先行者的尸体搭建的台阶上,循着野兽的狩猎本能不断冲击着石堡中的阵型。

如果明心他们还能分出神来去数一数,就会发现此时石堡下已经堆积了一千多俱三眼魔狼的尸首,但是没有人还有闲暇去关心他们的战绩有多么骄人了,只能咬着牙,将法器和法术刺进一个又一个来袭的敌人的体内。

风沙的遮蔽之后,拓跋巫漠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本以为这阵中的几个年轻人已经达到了极限,没想到他们还能支持如此之久。

那种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一般的,精准无比的操控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个独立的不屈灵魂,在那首令人厌恶的熟悉军歌下,挤压着各自身体中的最后一丝潜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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