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避开刘三刀的目光,低声道:“便跟老刀主过世之时,一般无二。”
“我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刘三刀精致的脸颊上不见一丝波动。
“也好,我也应该对你说个清楚。”
“当今朝廷太傅童贯,虽有收复四州,大败西夏之功。”
陈凡犹豫片刻,神色狰狞起来:“但其行军之时,每每恣意克剥军粮,纵兵掳掠地方,甚至……杀良冒功!”
“嗯?大师兄……你?”
刘三刀怔了怔,似乎若有所思。
“是!陈某昔日所住村镇,便在童大将军行军之路。”
“其时,童大将军斩首不足,心有不甘,便沿途一路屠戮百姓,充为军功。”
陈凡似笑似哭:“陈某的父母兄长,那次运气不好,没有逃开。”
“原来大师兄的仇家是童贯。”
刘三刀沉默了下,眼眸中露出一丝同情。
“嗯,童贯武功绝顶,更位极人臣,身边高手如云。”
“陈某纵然一死,也无望与其同归于尽。”
“所以,陈某唯一的报仇之望,便在于教主挥师北上,灭宋伐贼。”
陈凡双眼间锋芒闪烁,显得狰狞无比:“无论是谁,影响这个计划,便是陈某的生死之敌!”
“所以,陈师兄觉得,你家人的仇是仇,老刀主的仇便不是仇?”
刘三刀幽幽道。
“陈某练刀,便是为了报家人之仇。”
陈凡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若师妹心有不甘,等陈某手刃童贯之后,便在你和老刀主的坟前自刎,我们几人黄泉路上,再论个是非曲直。”
陈凡对于方腊,一贯也有些不满。
但,这种情况下,他心中自然做出了取舍。
“不必了,祝大师兄来日得偿所愿。”
刘三刀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我教弟子多与朝廷有深仇大恨,为方腊所利用,也在所难免。”
“够了!刘三刀,本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让你说了这许多话。”
方腊勃然大怒:“我明教总坛并非你肆意妄为之处。”
“那行,我也不说了。”
刘三刀轻轻笑了笑:“我教自入教之后,便无退教一说。我今日自愿放弃圣女之职,为霸刀营编外弟子,与丐帮江长老一战,无论生死,皆于我教无关。”
“霸刀营现在,不需要编外弟子了。”
陈凡沉默了片刻,神色决然。
刘三刀在他看来,已经是死人了。
既然这样的话,他还不如彻底倒向方腊一方。
为了报仇,陈凡并不在乎当一条狗。
声誉、威望那些,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刘三刀,你留下圣女信物,便可以离去了。”
石宝冷冷道:“今后教中之事,与你再无瓜葛。”
“好,谢谢陈刀主、石右使,也谢谢方教主。”
刘三刀从腰间解下一柄碧玉小刀,神色变得轻松起来。
“阴阳怪气之语,并无用处,徒惹人生厌而已。”
方腊哼了一声,不屑道。
“这倒并非阴阳怪气。”
“我爹当年说,我有三柄刀,乃手中杀生之刀,心中不弃之刀和袍泽相护之刀。”
“现在也好,心刀已弃,再无袍泽,如今手中刀交还给教主,便三刀皆无。”
少女轻轻笑了笑:“我确实也挺开心的,我一直觉得刘三刀难听得很,终于可以改回原本的名字了。”
“……刘忘月,刀留下,你去吧。”
方腊微微阖起眼睛,一幅幅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
一名粗豪的汉子抱着一名女婴,一边唱着一首古朴的歌谣哄女婴睡觉,一边压低声音说:“这是俺老刘的女儿,叫刘忘月。等她入了教,就喊她刘三刀。”
“为什么叫这名字?”
似乎,是方七佛问的。
“我们本该有三柄刀,手中刀杀人,心中刀斩尽不平,兄弟同心更是无上之刀。”
“说的好!”
似乎,这句话,是自己醉醺醺的时候说的。
“教主接刀!”
刘忘月点了点头,伸出手指,轻轻弹在刀柄。
玉刀破空而出,来到方腊面前,骤然停住,悬浮在半空。
三尺罡气,御气成墙!
“大胆!竟敢行刺教主!”
“刘……刘忘月,你该死!”
石宝等人神色大变,纷纷走出。
“让她去吧。”
“日月为明,她原本的名字叫‘忘月’,本就存了跟我教了却恩怨的意思。”
方腊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刘刀主十八年前,早已想到这么一天了。”
“是!”
石宝、王寅等人面面相觑,纷纷退下。
“多谢教主。”
刘忘月似乎怔了怔,又认真看了一眼方腊,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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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县的一间古宅
“刀奴,你收拾好了就走吧,这宅子是给圣女的,不归我们住了。”
刘忘月将行囊收拾完毕,想了想,又将苏墨的长袍放了进去,淡淡道。
行囊很简单,都是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不怎么值钱。
但,陪葬的话……
值钱与否是最没意义的。
“小姐,不是吧,你真就答应了,三日之后一决生死?”
“那群老东西欺人太甚!这不是明摆着让你送死么?”
刀奴愁眉苦脸的整出一个大包裹。
犹豫了下,她咬咬牙,将一大盒果脯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带不走,好歹也要吃个爽。
“也没什么,我杀李元冲的时候,也想过今天。”
刘忘月笑了笑。
“说到这个,陈凡那家伙也不是个东西!”
刀奴忿忿道:“亏我以前,还把他当成大哥看。”
“陈刀主主张起事,跟我立场本就冲突。”
“我素来反对方腊起事,早已众叛亲离,教中不知多少人,恨我入骨。”
刘忘月幽幽道:“这次,这样也挺好,给大家都留了最后一丝情分。”
“可是,小姐,这样你要死了啊……”
“现在不死的话,过上几个月,教主起事之时,我自当以死相谏,最后那点情分也要用尽。”
刘忘月笑了笑:“如今我非明教圣女,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这次不死,以后就不用死了。”
“那……这次小姐能不死么?”
刀奴怔了怔,眼睛微微发亮。
“难!即便江天枢背后的高人不出手,但江天枢也是大宗师之境,武功远胜于我。”
刘忘月想了想:“我的拳掌功夫,对上他的降龙十八掌,估计胜算不足一成。”
“小姐不用刀么?”
刀奴讶然。
“不用了,放下就放下了,不再拔出来了。”
“况且,我用刀也赢不了。”
刘忘月淡淡一笑:“现在的名字我挺喜欢的,改成‘刘一刀’有些难听。”
“江天枢为老不尊,以大欺小,真是个老不修!”
刀奴想了想,嘟起小嘴,骂骂咧咧道。
“不要惹人笑话。就算江天枢,也有出手的理由。”
“不管李元冲为人如何,但被我杀了,丐帮也是声誉扫地。”
“所以,血债只能血偿。”
刘忘月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些事情,想通了也没什么,方腊也同样如此。”
“小姐,你还给方腊那老……老人家说话。”
刀奴原本想说老狗的。
但,想到记忆里方腊不怒自威的样子,舌头不由自主的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