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进宫门前,看着马车缓缓驶向军府的方向,沉默不语。
他是了解王猛的,对方必定是要劳累到深夜,把今日出城后,耽误的政事处理完毕了再回去。
而军府只管午膳,不供应晚饭。
回到未央宫,桓熙先是安排信得过的三名奴仆,每日往桂树下察看,看是否有人翻动过泥土。
苻洪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真要是有人效仿麻秋,往酒里下毒,他与王猛都得遭重,可别喜事变丧事。
等回去玉堂殿的时候,李媛告诉他后厨正在熬煮鸡汤,由于不知道桓熙什么时候回来,就没有提前准备。
桓熙于是尝了一些甜点垫肚子,等鸡汤送来,桓熙尝了一口,大赞:
“此汤甚是鲜美!”
就在李媛也准备给自己盛上一碗时,却听桓熙又道:
“当与先生共享。”
随即端着一锅鸡汤出门,交给亲随,与他直奔军府。
此时军府中的僚佐都已归家,只有王猛的厢房还在亮着烛光。
桓熙从亲随手中接过鸡汤,端着就兴冲冲往厢房走,人未到,声先至:
“啊哈哈哈,鸡汤来喽!”
然而一进门,就看见王猛的妻子正在陪着王猛用膳。
原来是王氏用食盒装着,把饭菜给王猛带了过来。
桓熙这才知道,都是自己想多了,王猛家有贤妻,又怎会让他饿肚子。
夫妻二人见到桓熙都很惊讶,赶忙起身行礼。
桓熙笑道:
“无需多礼,我以为先生无暇用膳,特意取了鸡汤与你同食,想不到嫂夫人早有准备。”
说着,桓熙将鸡汤放在桌上,也无需王猛相请,自顾自的随意坐下,从亲随手中接过自己的碗筷,笑道:
“许久不曾尝过嫂夫人的厨艺了。”
王猛的饭菜,向来都是他妻子亲手做的,按王氏的话来说,是王猛吃惯了她的手艺。
毕竟在王猛投奔桓熙之前,他们夫妻的日子过得清贫,又哪有钱去请厨娘。
桓熙时常造访王猛的府邸,也没少吃他妻子做的饭菜。
王猛自然不会拒绝与桓熙共食。
王氏见状,笑道:
“我常听夫君说起,大将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这粗茶淡饭,就怕不合大将军的胃口。”
桓熙与王猛是通家之好,自然也与他的妻子相熟。
等桓熙吃饱喝足,王氏也要告辞离开,桓熙见王猛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让人把剩余的公文搬走,说道:
“先生与嫂夫人一同回府,这些公文,由我带回去处置。”
王猛起身道:
“这怎么行。”
桓熙故作不悦道:
“莫非先生真以为桓某不会处置公务,先生莫要忘了,桓某十四岁就在家父的幕府担任西曹主薄。”
王猛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也知道桓熙不是真的发怒。
果然,桓熙展颜笑道:
“明日起,我自会吩咐先生身边的书吏,往后先生每天没有处理完的公务,都往未央宫里送去。”
说着,桓熙动容道:
“先生莫要忘了诸葛武侯的教训,切记不可过度劳累,我将先生视为自己的武侯,可不是想让先生为我积劳成疾。”
原时空中,王猛为苻坚鞠躬尽瘁,病逝之时,年仅五十一岁,桓熙可真不敢放任他这般处事。
王猛闻言,感激涕零。
就连王氏也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第130章 桓熙出巡
江陵,渡口。
谢道韫依依不舍的与父母道别,谢奕与桓温终究不曾见面。
桓、谢两家本应该更加亲密,没有人知道以桓家目前的势头,谢奕是否会对当年离开桓温幕府,拖延桓熙的婚期而感到后悔。
名士都有自己的骄傲,谢奕也不可能再回过头去。
至于谢家的未来,阿满身上毕竟也流着谢家的血,这不是谢奕所要担心的。
谢奕已经登上了船,只留妻子、儿女们在渡口道别。
谢玄颇为不舍,一母同胞的姐弟感情,总比其他兄弟姐妹更深厚些。
谢道韫如同一位严母一般,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末了,又道:
“你姊夫有句话说得很好,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
“羯儿应该牢记在心,时时警醒自己。”
谢玄好奇道:
“姊夫主政三州之地,想必公务繁忙,莫非每日还在坚持苦读?”
谢道韫也没替桓熙遮掩:
“有军师将军的辅佐,倒不需要他太过劳神费力,你姊夫书法功底差,闲暇时,偶尔也会拿出书帖临摹,以求精进。”
说着,谢道韫无奈道:
“就是不知道在临摹谁的字迹,反正他是不肯给我看的,也许是怕我取笑他。”
姐弟二人说话间,谢母阮容见时候不早了,催促道:
“令姜、羯儿,有什么话,留着下次见面再说吧,莫让你们父亲在船上久等。”
谢道韫这才向母亲施礼告别:
“惟愿母亲身体安康。”
谢母动容道:
“也要保重好身体,家里的事情,你不要太过挂念。”
说着,谢母支开谢玄,轻声道:
“当初你父亲听说熙儿降服匈奴,也曾为之欢喜,他只不过是好面子,不愿服软,你回去长安以后,与熙儿说说,让熙儿莫要将当初的事情一直记挂在心上。”
谢奕是否为桓熙降服匈奴而高兴,只有他自己与谢母知道。
谢道韫笑着安慰道:
“母亲放心,夫君并非气量狭窄之人,又怎会因此怨恨父亲。”
这话倒也没错,看在谢道韫、谢玄的份上,桓熙并没有因为往日的一些事情而怀恨在心。
谢母闻言终于放下心来,她与谢道韫道别,伸手抚摸了一下怀中的阿满,这才带着谢玄登船。
看着船只渐行渐远,甲板上,家人们的身影也逐渐模糊,谢道韫强忍许久的泪水也终于掉落下来。
而奉桓温之命,前来护送的侍卫们也松了口气,桓温就怕儿媳脑子一热,抱着孙儿跟上了船,到时少不得要来一场拦江救阿满。
老奴近来被女色所伤,很是憔悴。
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司马兴男四十岁的年纪,此前往长安住了半年,如今回来了,又怎么会放过他。
桓温顾镜自怜,悲叹自己早生华发,而桓温的死对头殷浩,最近同样心情不佳。
按理来说,谢尚此前未能安抚张遇,如今却能与姚襄坦诚相见,应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但殷浩有了苻健叛晋自立的例子,已经不再相信胡人。
别看姚弋仲留下遗言,让姚襄忠心于晋室,勿生二心。
但这是因为姚氏如今占据徐州为基业。
徐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这样的地理位置,偏偏又是平原地形,无险可守,姚氏只能依附于晋室。
如果给姚家占据了关中、河东、河北这三地的任意一处,姚弋仲必然是要留下另一番遗言。
殷浩从骨子里就不信任姚襄,在听说了寿阳的消息后,殷浩暗自气恼道:
‘只恨谢尚错失良机,若能趁机收监姚襄,并其部众,则北定中原指日可待。’
他可不相信姚襄真的会不顾生死,让其弟率部归附慕容氏。
殷浩为谢尚错失机会而惋惜,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姚襄虽然没有一个稳固的根基,但麾下兵强马壮,想要除掉他,只能耍些阴险手段,例如派遣刺客。
刺客不在于武艺是否高强,而在于能否取得对方的信任,接近目标。
殷浩与姚襄不曾有过会面,二人素不相识,想要派遣刺客刺杀姚襄,殷浩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从姚襄送来江南为质的五个弟弟身上想办法。
想必,他们也是怨恨姚襄将他们送来当人质的吧。
就在殷浩刻意与姚襄五个弟弟亲近的时候,谢道韫终于带上了阿满、洛娘,离开了江陵。
桓温这段时日习惯了含饴弄孙的生活,阿满这一走,他食不下咽,整日郁郁寡欢,甚至因此拒绝与司马兴男行夫妻之礼。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老奴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就在谢道韫踏上归途的时候,桓熙也乘车离开了长安。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二月十七,春色正浓,桓熙在五千精骑的护卫之下,开始了他的巡视之旅。
自从夺取关中以来,他就不曾回去过梁州,而占据陇右以后,也不曾往秦州视察。
当然,往梁州只是一个幌子,桓熙真正的目的,还是在秦州。
毫无疑问,在桓熙的下一步规划里,凉州首当其冲。
不收取凉州,就谈不上全力东出,争夺天下。
否则他在中原与人激战的时候,凉州张氏趁机袭击陇右,只怕会首尾难顾。
桓熙可不会将关陇的安危,寄托在一纸和约之上。
张重华这几年之所以老老实实地龟缩在凉州,是因为被自己打怕,而他本人也意志消沉,无心进取。
一旦凉州之主换了人,桓熙可不敢肯定对方能够坐视关陇空虚。
毕竟签署和约,有时候就是为了将来撕毁作准备。
桓熙谋夺凉州,不仅是因为它本身的威胁,也有将凉州精骑收为己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