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52节

  傅秋芳口称‘老爷’,俯身就要拜。可还不待她跪下去,李惟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其搀住,连带冲着几个丫鬟连连摆手:“用不着,福一礼也就罢了,我才多大年岁?可吃不起大家伙儿一起跪。”

  傅秋芳就道:“是妾身思虑不周了。”

  “我这人不耐繁文缛节,以后这些能省则省罢。”

  傅秋芳暗暗记下,被李惟俭扯了手儿,朝着内宅里行去。李惟俭本要去傅秋芳所在的厢房,傅秋芳却道:“老爷,新近雇请了不少丫鬟、下人,总要来拜见了老爷。再者,老爷双喜临门,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

  李惟俭就道:“放一个月赏钱?”

  傅秋芳顿时嗔道:“可不好这般大方!”傅秋芳在闺阁里就过惯了精打细算的日子,过了门儿,如今虽说富裕了,却也不曾大手大脚的。

  李惟俭就乐道:“秋芳说该如何放赏?”

  傅秋芳思忖道:“茜雪这般管事儿的,定一两银子就好;余下的,贴身丫鬟五百钱,粗使丫鬟、婆子一串钱,沾沾喜气就好。”

  “好,那就依你。”

  二人进到正房里,傅秋芳早有准备,吩咐念夏捧了银钱匣子来,内中都是银稞子与串钱。

  李惟俭此时还不曾入住,这宅第里丫鬟、仆役加一起不过三十几人。茜雪得了吩咐,引着丫鬟分批来拜见,不过赏出去十几两银子,那些雇请来的丫鬟便一个个喜气洋洋。

  李惟俭心下暗忖,到底是雇请省事儿啊,看荣国府那些家生的仆役,一个个生着富贵眼,赏赐若给的少了,背后指不定怎么嚼舌呢。算算今儿抛费二十两便能让阖府上下展颜,办同样的事儿,昨儿李惟俭可是抛费了大几百两!

  丫鬟们说着‘公侯万代’之类的吉祥话儿,兴高采烈退下。

  李惟俭与傅秋芳这才说起话儿来。傅秋芳先说了额匾的事儿,又说了几桩小事儿,转而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惟俭,一双眉丝眼眨也不眨,好半晌才道:“老爷果然封爵了?”

  “如假包换,怎地,过了一日你还不肯信?”

  傅秋芳嗔道:“妾身这一日神思恍惚,如坠梦里,生怕醒来发觉是一场空。”

  李惟俭笑了下,径直从袖口抽出个锦匣递到了傅秋芳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

  “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傅秋芳抽开锦匣,入目便是提花织锦的黄绫,顿时骇然:“圣旨?”

  见李惟俭笑着颔首,傅秋芳顿时心下怦然,战战兢兢展开了,待细细观量过,尤其看了眼题在下方的‘敕命之宝’,顿时心下熨帖。赶忙将圣旨重新收入锦匣里,道:“这圣旨可不好胡乱摆放,待老爷搬回来,请了太爷、太奶的牌位,再将圣旨供上,也好让太爷、太奶高兴一番。”

  “嗯,你安置就好。”

  傅秋芳圣旨在怀,满心都是欢喜,忍不住问道:“老爷何时搬回来?”

  “方才路上随口问了算命的道士,说二十四是好日子。那就不麻烦了,就定在二十四好了。”

  傅秋芳嗔道:“老爷不好如此随意。如今老爷爵位在身,再不比以往,出入都要体面。依我看,还是寻个庙观好生算算为妙。”

  李惟俭道:“莫忘了老爷可在茅山混迹过两年,有没有用我还不知道?”顿了顿,又道:“再说我不过是个没封号的杂品二等男,弄些排场给谁瞧?平白多了靡费,养肥了和尚道士,与其如此,莫不如换成粮食接济百姓呢。”

  傅秋芳说不过李惟俭,也不应承,便转而说起旁的来。待临近午时,傅秋芳悄然翻了黄历,见二十四果然是个好日子,这才应允下来。

  二人数日不曾相见,一道儿用了午饭,其间自是情意绵绵。只是傅秋芳性子拘谨,强忍着没让李惟俭成就好事,惹得李惟俭不上不下的好生烦恼。

  待用过了午饭,李惟俭便朝着东跨院行去。穿过月门,入目便是两排长长的暖棚。玻璃斜顶朝着日头,一旁的烟囱烟气袅袅。

  自入了九月,李惟俭便打发贾芸雇请菜农。京师内小菜园子极多,到了九月因着天气,园子里的果蔬该罢园的也都罢园了。听闻有人雇请菜农,顿时不少人蜂拥而至。

  贾芸办事仔细,详细扫听了各人风评、口碑,优中选优,这才选了三个菜农来。

  李惟俭绕着暖房查看,瞥见其身形,贾芸赶忙出来随在一旁。这东跨院本就不大,加之两排暖房中间还要留出来间隙,因是算算内中土地不过五分田。

  贾芸就道:“雇请了三个菜农,管两餐,月例八百钱。三个人倒班,白日里掀了铺盖,让菜苗照照日头,夜里再将铺盖铺上。还有仆役瞧着天儿专门烧煤炉,近来天儿转凉,早晚要烧两遍。”

  李惟俭颔首,道:“菜苗都长出来了吧?”

  说起这个,贾芸顿时挠头道:“四叔果然厉害,那三个菜农错非看在月例银钱的份儿上,说什么都不肯秋日里种菜,说此举有违天和。结果这两日暖棚里果然冒了菜苗,那仨菜农啧啧称奇了好几日,都说四叔定是从哪位高人那儿学了法术。”

  “哈哈哈”李惟俭大笑一阵,便道:“法术就法术吧,让那仨菜农尽心尽力看顾着,洒水施肥不可少了。”

  贾芸领命道:“四叔放心,侄儿看着呢,保准儿他们不敢怠慢了。”

  李惟俭进到暖棚里转了转,便见四条垄沟上果然有绿意冒出头来。那三个菜农畏畏缩缩,都不敢上前搭话。李惟俭心下暗忖,这是真把自己当会术法的了?

  当下他也不点破,只叫来一名菜农问询了几句,随即领着贾芸出了暖棚。行走几步,李惟俭略略思忖,说道:“这边厢不用看顾了,回头儿让姨娘看顾着就好。”

  贾芸不动声色,应了声‘是’。

  李惟俭继续道:“过些时日估计会进内府为官,到时你先随在我身边做个帮闲,得了机会,我再给你在内府谋个书办的差事。”

  这书办介于官吏之间,虽无品级,却油水丰厚。尤其是那内府的书办,哪年零零碎碎的总要收个几十、上百两银子的外快。

  因是贾芸顿时大喜过望,恭恭敬敬作揖道:“侄儿多谢四叔提携。”

  李惟俭摆摆手,道:“都是自家亲戚,说这个就外道了。我提携你,也是因着你办事得力。这几日你先回家安歇,待过些时日我再唤你。”

  贾芸极为乖顺,恭敬一礼,旋即告辞离去。

  李惟俭又盘桓了一阵儿,这才回转荣国府。这两日的酒宴既定下了,有他没他总要开起来。

  李惟俭换过一身衣裳,领着丫鬟去到荣庆堂里,可巧今儿贾政、贾赦、贾珍不在,席间只有贾琏作陪,因是李惟俭很是松快了些,略略用了些酒,看了会子戏,待天色将暮这才寻了贾母,说定下了搬离的日子。

  贾母自是好一番惋惜,所谓远香近臭,大抵便是如此。因是特意点了贾琏,命其二十四日看顾着,免得中间出了差池。

  贾琏应下,李惟俭也领了好意,这酒宴旋即散去。

  离席之时,瞥见二姐姐迎春目光幽怨,李惟俭只笑着略略颔首,便领着丫鬟离去。

  这会子说什么都是错儿,与其如此,莫不如什么都不说,待大伯李守中的信笺来了再行宽慰迎春。

  转过天来,东北上小院儿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有了上回别居香山别院的经验,四个丫鬟得力了不少,物件儿分门别类打了包,只留了明儿更换的衣裳与夜里的铺盖。

  寄居荣国府大半年,虽说因着李惟俭的发迹,那寄人篱下之敢方才冒头便被生生掐断,可到底是在别人府邸里,总是有些不自在。

  因是这日到了夜里,莫说是莹、红玉与晴雯,便是香菱都说了好些个话儿。

  一会子说厢房是留给姨娘的,她们几个丫鬟住耳房就好;一会子又说,侧花园有一株枫树,此时红叶飘零,瞧着定然有意境;过得须臾,又说到了自家改成每日三餐,这起居的时辰也要跟着改一改。

  叽叽喳喳,待到上了更,几个丫鬟才困倦着退下。李惟俭与红玉洗漱过了,钻进被窝里,红玉说了会子闲话,始终不曾有睡意。

  李惟俭心下明了,若没有傅秋芳,红玉自是安心。可有了傅秋芳,尤其是其有了姨娘的名分,这来日宅第里的管事儿如何安排,红玉自是上心。她生怕丢了差事,如此一来容貌比不过香菱,又没了差事,这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李惟俭有心逗趣,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其聊着,直到二更初红玉实在忍不住困倦,这才缩在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便是二十四。

  清早,几个丫鬟强自起来,先行伺候着李惟俭洗漱了,又取了早点来。待临近辰时,众人一并用过了早饭,贾琏便带着仆役寻上了门儿。

  寄居大半年,李惟俭虽置办了不少物件儿,可不过走了几遭,将将装满了一辆马车。

  随后李惟俭又去与荣国府诸位长辈辞行,这才领着几个丫鬟,与贾琏一道乘车往自家宅第行去。

  路上,李惟俭与贾琏说过一会子话儿,便笑着道:“此番多劳琏二哥帮手,偏生方才搬过来还不趁手。待来日,小弟必定登门送贴,邀琏二哥来家中燎锅底。”

  贾琏自是笑着应下。便在此时车行临近太安候胡同儿,却偏生停将下来。吴海平自车辕上报:“老爷,这胡同儿里有人往外搬家呢。”

第172章 比邻

  搬家?自己要搬进来,谁家这会子要搬走啊?

  李惟俭挑开帘栊瞧了眼,果然,就见一辆马车自眼前行过,上头装着的满是箱笼。正要打发人催促,车马复又启程,原是搬家的那户人家得知李惟俭今儿搬过来,赶忙给让了路。

  贾琏便笑道:“算这家识相,不然递个帖子过去,定然吓他一吓。”

  李惟俭笑着没言语。果然,再如何温良恭俭,世家子就是世家子,骨子里的傲慢尤其是旁人可比拟的?

  进得胡同儿里,丁家兄弟等人一早儿在此等候,车行停下,一番见礼,赶忙便将箱笼送进宅第之内。

  李惟俭邀着贾琏略略坐了坐,贾琏情知李惟俭今日忙碌,只喝了一盏茶便告辞离去。

  晴雯、红玉先行将李惟俭的衣裳、物件儿挪到正房,留待傅秋芳收拢了,这才转身各自下去安置。

  李惟俭只将书箱里的书册分门别类安放在书架里,便闲坐一旁看着傅秋芳收拢衣裳。

  傅秋芳迭着一件月白长衫,见其半新不旧的,开口便道:“老爷回头也扯些面料来,多做几身衣裳。这封了爵,往后遇见大事小情的,总要穿得正式一些。”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

  过得须臾,傅秋芳又道:“晴雯几个,是不是也要配了丫鬟?”

  “这个不急,还是按照头等丫鬟的名分,每月多加一两银子的月例吧。”

  傅秋芳暗自思忖,这朝夕相处的,守着四个环肥燕瘦、形貌各异的俏丫鬟,也亏得老爷忍得住。上回就听几个丫鬟提起,那荣国府的宝二爷方才十一岁,就与几个丫鬟厮混在了一处。

  转念一想,许是老爷有这般毅力,方才有如今的光景吧。

  傅秋芳思忖过了,嗫嚅问道:“老爷,晴雯几个既过来了,我这手里的差事是不是分一分?”

  李惟俭闻言莞尔,便问:“你是如何想的?”

  傅秋芳就道:“晴雯眼里不容沙子,还是让她管账;红玉能说会道,便与茜雪一道将内宅管起来;莹身手了得,这夜里巡视的差事,是不是让她担着?”

  李惟俭笑着颔首:“好,秋芳思虑的周全。以后还是你掌总,剩下的差事都分出去,免得再累着了自己个儿。”

  不待傅秋芳嗔怪,李惟俭又道:“是了,前日我让贾芸回家歇息几日,那东跨院的暖棚你也一并管起来吧。”

  傅秋芳思忖道:“不如让香菱每日巡视一番?”

  “嗯,也好。”

  见李惟俭颔首,傅秋芳又道:“老爷,虽说名分未定,可晴雯几个身边儿总要留一些粗使丫鬟。老爷看,是不是在雇请几个?”

  “这等小事,拿主意就好。”说过家事,李惟俭忽而问道:“西面儿的邻居怎地搬走了?”

  傅秋芳蹙眉道:“妾身也是昨儿方才得了信儿,说是有财主相中了那二进院子,出了大价钱,主家生怕人家财主反悔,连家私都撇下了,昨儿拾掇了一日,今儿一早就要搬走。可是冲撞了老爷?”

  “这倒不曾。”

  傅秋芳就道:“这胡同里只住着个吏部郎中,老爷虽封了爵,可论年岁还是后辈,今儿稍显慌乱了些,过后老爷总要去拜会一遭。”

  “嗯,此言有理。”李惟俭道:“不知是吏部哪位主事?”

  傅秋芳早有准备,说道:“说是验封清吏司的郑主事。”

  验封清吏司掌管封爵、子孙承继先祖官位爵号、追赠官爵、吏算等事。这大顺的爵位也有考评的,若是平白得罪了验封清吏司,来日考评多写几句恶评,说不得来日子孙袭爵时就得多降几等。

  李惟俭眨眨眼,笑道:“这却要仔细巴结了,免得来日寻了我的不是。”

  傅秋芳一双媚丝眼看将过来,嘱咐道:“听闻郑主事为人极正派,算得上两袖清风,老爷提四色礼认认门就好,可不好砸了银钱再惹来不是。”

  诶呀,李惟俭顿时心下熨帖。笑吟吟起身凑过来,揽住傅秋芳的身形,不禁赞道:“我得秋芳,真是天幸。这般贤内助,打着灯笼还没处寻呢。”

  傅秋芳被逗笑了,道:“我不过是想的多了些,哪儿有老爷夸的那般好?”

  “就是好嘛,还不让人说了?”

  傅秋芳抿嘴乐了,也不辩驳。待拾掇过了衣裳,傅秋芳便自行去到院儿中,招呼过来几个丫鬟,当着面儿将差事分了下来。

  晴雯依旧管账,于是只略略颔首便不在意。这大半年来,晴雯每日读书识字,还要跟人学如何管账,认识了几百大字不说,这流水账也换成了四柱记账法,早已今非昔比;

  莹听闻自个儿夜里要巡视内宅,顿时拍着胸脯作保,一准儿没有贼人敢乱闯。转头又去寻了李惟俭,求其打制两把戚家刀。瞧那样子,这丫头不劈几个蟊贼是不会罢休了;

  香菱听闻每日要巡视暖棚,无可无不可的颔首应了。转念想着李惟俭曾说过,那暖棚里温润如春,便是冬日里也能让果蔬生发,顿时心下暗自欢喜。这冬日里瞧上大片的绿植,心绪总会好上几分;

  红玉得了管家的差事,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她心中原本还与傅秋芳有些别苗头,见傅秋芳不计前嫌,还分了差事出来,顿时面上羞赧。想着只待来日再修补一番。

  一切安排停当,眼看临近午时,傅秋芳正张罗着用午饭,忽而茜雪来报,说二公子严奉桢寻上了门儿。

  傅秋芳自知二公子与李惟俭是通家之好,紧忙进到正房里与李惟俭说了。

  待李惟俭迎出仪门,便见严奉桢正一脸不耐地负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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