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6节

  再看贾珍,其人连忙起身,错非还有旁人,只怕就要代了贾蓉扶在秦可卿身旁。

  实在闹得不像话,贾赦这般不要脸的都看不下去了,连忙重重一咳,贾珍这才沉着脸道:“你身子骨弱,何苦吃这般多酒?蓉儿快送你媳妇回去。”

  贾蓉应了,扶着秦可卿穿厅而过。

  贾珍复又落座,却好似被抽走了魂儿,食不知味、举杯踌躇。好容易捱过一刻,装作不胜酒力,匆匆起身告退。

  他一走,贾赦便道:“她们且不知要闹腾到什么时辰,咱们便散了吧,左右来日方长。文龙看着喝的有些多,琏儿且照应着。”

  贾琏应声,大老爷贾赦便起身一甩衣袖,施施然自顾自而去。

  李惟俭谢过婉拒贾琏相送,起身出得厅内,早有丫鬟捧来大氅为其披上,红玉随即自一旁耳房里迎了过来。

  “四爷。”

  “嗯。”

  此时天色将晚,微风徐徐,沿着抄手游廊徜徉而行,李惟俭暗自忖度,这秦可卿瞧着与贾珍眉来眼去,竟不背人!电视剧里可不是这样演的啊。

  出得贾母院,转过仪门之前,李惟俭瞥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红玉,那位蓉大奶奶,为人如何?”

  红玉就道:“蓉大奶奶极得人心呢,上上下下交口称赞。东府如今是蓉大奶奶当家,内外归置得都极妥帖。老太太一阵子不见,便会打发人去东府请蓉大奶奶过府说话儿。”

  “嗯。”李惟俭沉吟着负手向前。

  红玉察言观色,心中只道李惟俭不满意这般答复。扭头四下观量了一阵,眼见的确无人,红玉这才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四爷,东府的事儿最好少过问。”

  李惟俭看向她,红玉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腊月里有婆子私下里嚼老婆舌,恰好被琏二奶奶听见了,二奶奶发了火,两个婆子都挨了四十板子,又叫人发卖了出去。”

  顿了顿,又道:“四爷借住府中,为的是科考,只一心攻读就是了,外间的事儿管它作甚?”

  李惟俭笑道:“说的好,那我就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快走两步,喝酒见了汗,风一吹有些头疼。”

  “哎。”

  红玉暗暗松了口气,总算答对过了新主子。想想方才所说,不禁有些满意。偷眼观量了下李惟俭,便见昏暗的暮色里,少年的侧颜好似染了霞光。

  少女偷偷思忖,原本只想着升个二等丫鬟,多拿些银钱。这位新主子瞧着不错,来日再瞧瞧,若果然如此,便是做个姨娘也好过配府里的小子。

  李惟俭面上噙着笑,心中暗自思量。自打不能修仙,他便想着会一会十二钗,而后心中劣根性发作,又想着坐拥钗黛之美,救秦可卿于水火。

  谁知甫一入贾府,这念想就幻灭了。瞧方才情形,分明是郎情妾意,秦可卿又哪里用得着自己去救?

  过穿堂,自夹道行至东北上小院,李惟俭心中幻灭之感渐去。电视剧本就是二次加工,又哪里会原原本本展现出红楼梦?有的没的暂且不去想了,先想着将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那银子四月里便要归还呢。

  进到小院里,晴雯与傻乎乎的莹迎了出来,晴雯打发了两个粗使丫鬟去打水,一路跟随着说道:“礼都送到了,哥儿、姐儿都去了老太太院儿吃酒,各自的丫鬟都说明儿再来告谢。”

  “办的不错。”李惟俭负手进得正房里,刚一落座,晴雯便倒了一杯温热的酽茶。

  “四爷吃些酽茶解解酒。”

  红玉暗中咬牙剜了晴雯一眼,说道:“四爷见了风,不如洗个澡发发汗。”

  晴雯就道:“晚一些吧,四爷先前说了,过会子要去拜会大奶奶。”

  李惟俭将两个小姑娘看在眼里,了然于胸,又见莹鹌鹑也似的畏缩在一旁,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因是便道:“红玉还不曾用饭,且先下去吃饭吧。晴雯也下去歇着吧。”

  红玉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与晴雯彼此横了一眼,这才施施然退下。

  厅中只余下李惟俭与莹,莹顿时松了口气,巴巴儿凑过来道:“公子,那晴雯与红玉都不好惹,方才还在房里吵了一架呢。”

  “哦?都吵什么了?”

  莹为之一噎,讪笑道:“我……我忘了。”

  李惟俭抬手点了点莹,说道:“哎,你说说,连通风报信都做不好,往后可怎么办?”

  莹单独面对李惟俭又来了精神头,挺了挺胸脯,撇嘴道:“惹不起,躲着就是了。若是躲不掉,总有公子替我做主。”

  李惟俭就笑道:“你且宽心,晴雯与红玉断不会欺负你。嗯,说不得红玉还会拉拢你呢。明早你再演练一番飞镖绝技,准保她俩不敢欺负你。”

  “哦。”莹闷声应了,却有些不自在。

  如今这世道,男主外、女主内,错非形势逼人,莹又哪里会舞刀弄枪,抛头露面与海平一起去做青皮打行?许是因此,莹心中才有些自卑。

  “得了,你好生待着,我去书房看书。”

  李惟俭撇下莹,独自进到书房里,寻了一本册子翻看细细观量。那册子里是他用了几个月光景剪下来的邸报与报纸,内中多是朝政相关,少部分才是科学发展。

  如今的实学,又称启蒙实学,源自明末徐光启。太宗李过定鼎中原后,尤为重视实学,受此影响西学东渐,形成了如今的实学学派。

  可惜李过死的太早,平辽战事方才开启,李过便病死了。继任的昭武帝虽犁庭扫穴,灭绝了后金,却没能秉承李过遗志,复又侧重理学。

  此后孝景帝武备宽驰,又晚年昏庸,准噶尔趁势而起,席卷西域,攻占乌斯藏,兵临青海、西北。

  十年前御驾亲征,于瀚海中大败而归。今上政和帝趁势发动兵变,幽禁了太子与孝景帝,江南文人私下里称之为承天门之变。

  这位今上尤重实学,自登基伊始,便放出风声要改科举。直到去岁东平王领两万京营于青海全军覆没,东平王只以身免,今上勃然大怒,开革了两位阁老,这才强行推动实学乡试。

  李惟俭手指顺着字迹滑动,停在一处人名上暗自思量。此条邸报,说的是两广总督陈宏谋调任中枢,领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此人乃实学领军人物,十年间历次上书变法革新,只待其入神京,朝廷怕是便要有所动作。

  可惜报纸、邸报里有关技术发展的文字太少,李惟俭只在江南看到了数千女工的织场,用的还是水力织机,也不知神京里又是何等情形。

  他正出神思量,呼听得脚步声渐近。

  房门推开,晴雯道:“四爷,太奶奶身边儿的素云姐姐来了。”

  “请进来。”

  李惟俭转过身,就见晴雯领着素云款款行来。素云笑着一福,说道:“四爷,大奶奶吃多了酒,说今儿就不带兰哥儿过来了,明儿再来,让四爷早些安歇。”

  “大姐姐吃多了酒?”

  素云道:“见了四爷,大奶奶心里高兴,就多吃了几杯。出来风一吹,就有些醉了。”

  李惟俭笑着颔首:“好,我知道了。晴雯,替我送送素云。”

  晴雯应下,引着素云离去。

  跟着红玉又过来问要不要打来热水沐浴。李惟俭应下,不片刻粗使丫鬟便搬了木桶来,又来回打了热水。

  六扇屏风立在房门处,既做隔断,也挡了冷风。熏笼早已点了炭火,红玉又将香囊放在熏笼上,须臾便有苏合香布满整室。

  李惟俭宽衣解带坐入木桶中,不禁舒服得呻吟了一声。而后就听莹‘呀’的一声,羞得捂着脸跑了出去。

  李惟俭怔了怔,心道莹这笨丫头果然不中用,这时候不抓住机会,还想当姨太太?

  碎碎念了一阵,一道身影绕过屏风,跟着蘸了热水的湿毛巾不轻不重的擦拭在后背上。

  转头一瞧,却是红着脸的晴雯。

  许是初次服侍男子沐浴,那娇俏的小脸上满是不自在。李惟俭心中也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不显,只语态寻常道:“素云送回去了?可见了大姐姐?”

  “送回去了……大奶奶醉了,在暖阁里醒酒呢。”

第7章 礼

  李惟俭面容可亲,又噙着笑意有意引导,三两句一过晴雯就放松下来,转而说起了每日里的活计。

  此时的大户人家里,尤其是贾府里的丫鬟一天都要做些什么?

  以晴雯这般的贴身丫鬟为例,清早鸡鸣三遍就要起床,梳洗打扮,若得空赶忙用过早饭,随即伺候着主子起床洗漱、置备早餐;

  此后清扫室内,回到主子身旁听吩咐;

  若没旁的吩咐,因着晴雯擅针线,便要缝洗衣物;

  若主子在府内行走,还要随侍左右;

  一直到主子就寝了,她才会自行歇息,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都是如此。

  擦拭过后背,晴雯又移步过来,为李惟俭擦拭胸膛。李惟俭便靠坐了,双手搭在浴桶边缘,干脆闭了眼睛享受起来,说道:“我平素卯时起床,倒是要辛苦你们了。不过我这里事儿少,白日里你们抽空补一觉就是了。”

  晴雯道:“四爷这话儿说的,不过早起一会子,又能困到哪儿去?”

  李惟俭笑了笑,睁开眼,便见晴雯这会子已然香汗淋漓,拿了帕子擦拭自己胸膛的右手,留了一寸许涂着凤仙汁儿的指甲。他探手夺过帕子,说道:“行了,衣服拿给我,你也早些歇息吧。”

  晴雯应了一声,转身去给他拿了干净中衣,到底伺候着李惟俭换上,这才招呼两个粗使丫鬟处置浴桶。

  李惟俭舟车劳顿,此刻也的确乏了,晴雯又让粗使丫鬟将熏笼挪进暖阁,这才施施然退下。

  ………………………………

  隔了一道墙的三间抱夏。

  笑闹声中,莺莺燕燕涌将进来,抱夏中留守的丫鬟赶忙上前为三春褪去大红猩猩毡,探春仰着小脸满是崇慕道:“可惜俭四哥在前头吃酒,不然我定要敬上一杯。”

  迎春只是在一旁笑着,惜春就道:“自家的宝二哥不见如何亲近,怎地反倒亲近起了大嫂子家的俭四哥?”

  探春笑着点了点惜春的眉心:“不一样。俭四哥身上似有古之英雄气概。”

  正叠着外氅的丫鬟侍书就道:“说起来,俭四爷还给几位姑娘送了东西呢。”

  探春一怔,旋即喜道:“果真?俭四哥送了什么物件?”

  迎春的丫鬟司棋笑着道:“二姑娘、四姑娘都是两柄缂丝团扇,三姑娘却不同,只一柄团扇,另有一柄枣木剑。”顿了顿,司棋笑意更浓,道:“这俭四爷也是有趣,莫非是将自己当道士时的法剑送与了三姑娘?”

  探春却是不理,径直往里便跑:“剑呢?”

  丫鬟翠墨连忙拦下:“姑娘慢些,我去拿就是,姑娘稍待。”

  有翠墨在前,迎春、惜春的丫鬟也将李惟俭送的物件取了过来。

  翠墨先回返,一柄二尺有余的枣木剑,一柄缂丝团扇。探春急切地抓起那枣木剑,入手只觉分量刚好,顿时起了性子胡乱挥舞了一阵。

  另两个丫鬟也陆续回返,迎春接过团扇,见其上绘着迎春,顿时心下暗喜。她本就是府中的小透明,莫说是外人,便是自家人有时也会忘了她。难得外人想着,自然欢喜不已;

  惜春展开两柄团扇瞧了,其上都绘着曼陀罗,小姑娘觉着好看倒是好看,只是不解自己的为何是曼陀罗。她年岁还小,尚且不曾生出出家避世的心思;

  哆

  枣木剑到底磕到了桌案上,侍书连忙道:“姑娘且小心些,若是磕碰到了自己岂不闹了笑话?”

  探春意犹未尽地收了木剑,因是道:“回头得了空我去请教俭四哥,待学成了剑法再演练。团扇呢?”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团扇,就见其上绘着大红带刺的玫瑰。探春又看了迎春、惜春的,霎时觉得那大红的玫瑰颇对自己心意。转而狐疑起来,说道:“怪道,俭四哥怎知什么儿合了咱们心意?”

  惜春就道:“二姐姐名迎春,图样子便是迎春;我的图样子偏是曼陀罗,又哪里合心意了?”

  探春颔首,笑道:“那许是凑巧了,刚好合了二姐姐与我的心意。”

  贾母院。

  宝玉、黛玉此时年岁还小,都住在贾母房中。两个小的一左一右搀着贾母进得房中,贾母便道:“我吃多了酒,这会子困乏得紧,你们两个小的也早些睡下。”

  鸳鸯连忙扶过贾母,扶着其去到西侧套间歇息。

  宝玉兴致不减,说道:“妹妹方才可瞧见了?凤嫂子连连求告,大家伙儿只是不依。谁让她平素惯会插科打诨、扮做泼皮破落户,这回啊,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黛玉瞥了其一眼,道:“旁人也罢了,你也去凑趣。小心凤嫂子寻了你的短处,给你好瞧。”

  “她要寻了我的短处,我自去寻老祖宗做主。”

  袭人笑着过来道:“二爷,先去洗漱吧。老太太歇息了,不好吵嚷。”

  宝玉应了,麝月捧了打湿的帕子过来道:“先前儿新来的俭四爷还打发丫鬟给二爷、姑娘送了礼呢。”

  宝玉仰着头任凭袭人为其擦脸,随口道:“送了什么?”

  “给二爷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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