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90节

  “老师今儿不是休沐吗?”李惟俭与严奉桢熟稔了,说话间却是连起身也欠奉。

  那严奉桢浑不在意行过来,抄起茶盏饮了一盏温茶,落座后翘起二郎腿道:“别提了,一早儿被圣人叫去问对了。”顿了顿,又道:“复生没瞧报纸?昨儿礼部有个主事自缢了。”

  “积欠?”

  “正是。”

  李惟俭暗自佩服老师严希尧,人家一早儿就断定清理积欠必会引得官不聊生,这才寻机与陈宏谋大吵一架,将自己个儿从此事中摘了出来。料想首辅这会子正焦头烂额吧?

  转念一琢磨,这清理积欠只怕是圣人授意,总不会因着个小小主事就停将下来吧?

  李惟俭便问道:“圣人此番……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严奉桢叹息道:“甭提了,若只是个小吏也就罢了,今儿一早忠顺王的长史也险些自缢。”

  “啊?周安也上吊了?”

  严奉桢道:“是啊,亏得顺天府去的及时,不然啊又是一笔烂账。”他瞥向李惟俭,揶揄道:“复生得空可得好生谢过顺天府啊,不然回头儿定然有御史言官上书弹劾那股子交易所。”

  李惟俭一摊手:“与我何干?拿主意的是圣人,操办的是忠勇王,得利的是内府、顺天府,我不过是个出主意的罢了。”

  “呵,说得轻巧,不论圣人还是忠勇王,御史言官都惹不起,唯独你这小小秀才人家得罪就得罪了。”

  “嗯,有道理。”

  昨儿交易所中的详情,酒宴时李惟俭自是听闻了。可怜周安,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偏生被救了下来,背着二十几万两的债务,往后只怕是生不如死啊。

  “复生还没说呢,寻我父亲何事啊?”

  李惟俭就道:“找景文兄也是一样。听闻师兄詹崇早年可是二榜进士,不知可有时文笔记之类的”

  不待其说完,严奉桢就纳罕道:“考实学,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不是我用,这不那位衔玉而生的眼看就要生儿了吗?”

  严奉桢眨眨眼,顿时乐不可支:“哈哈,复生真真儿是个坏种啊。我可是听说过,那个宝玉只顾着在脂粉堆里打混,从来不耐烦读四书五经。”

  李惟俭正色道:“既是自家亲戚,总要劝其上进啊。”

  这二公子也是个乐子人,当下按捺不住,起身扯着李惟俭就走:“走走,我带你去寻詹崇。哈哈,回头儿那宝玉什么脸色你可得仔细跟我说说。”

  二人离了严府去寻巡城御史詹崇自是不提,且说这日原本还算安静的荣国府,因着两名顺天府书办登门造访,顿时惹得上下鸡飞狗跳。

  临近午时,贾母正闲坐软塌上,鸳鸯便进来禀报:“老太太,外头来了两个顺天府的书办?”

  贾母只知贾赦亏钱了,却不知还欠下了顺天府五千多两银钱。因是蹙眉道:“这……大老爷这会子正病着,只怕不便待客。琏儿呢?”

  “二爷得了大太太吩咐,去外头给大老爷寻药去了。”

  贾母道:“那就先将人打发了,让他们等老爷回来了再说。”

  鸳鸯闻言且不曾挪动身形,嗫嚅道:“老太太,只怕是不好打发啊。”

  “怎么话儿说的?”

  鸳鸯道:“人家是来寻大老爷催债的,这不给个准话儿,怕是打发不得。”

  “啊?”

第102章 鸡飞狗跳

  “啊?”贾母大吃一惊!盯着鸳鸯说道:“亏钱也就罢了,怎地还欠了顺天府外债?”

  鸳鸯就道:“我昨儿扫听了好一会子,才知顺天府有个拆借股子的营生,给付两成定金,就能操弄十成的股子,这两日那股子暴涨暴跌的,大老爷脱手不得,买后跌过两成,卖时涨过两成,可不就欠了人家顺天府的?”

  “这,这这……”

  鸳鸯又道:“这事儿我昨儿就知道了,只是不知内情,也是今儿扫听明白了才敢跟老太太说。”

  贾母连连运气,问道:“拢共欠下了多少银钱啊?”

  “许是五千多两。”

  此时荣国府人口滋生,渐渐有了入不敷出的架势,可这五千两银子贾母还真没放在眼里。勋贵人家,脸面看得比天大。因是贾母便道:“你去问过那几个书办,到底多少银钱。再打发人请太太、凤哥儿一道儿过来。”

  鸳鸯应下,贾母恼道:“这个孽障!”

  鸳鸯扭身去办这两桩事自是不提,贾母坐在软塌上不住的运气,半晌才叹息一声,任凭周遭丫鬟、婆子劝慰,贾母只是不吭声儿。

  如今掌家的是王夫人,管家的是凤哥儿,这公中银钱支取,总要经过了王夫人点头才作数,不然便要从贾母的体己银子里头出。

  贾母那银子还留存着给三春做嫁妆呢,怎能轻易支取?因是她便琢磨着,待会子如何说通自己的二儿媳妇儿。

  过得半晌,先是鸳鸯回返,说大老爷总计欠顺天府五千一百六十两,那两个书办做主,将零头抹去了,只消贾赦偿还五千一百两就好。

  跟着环佩叮当,王夫人并凤姐儿一道儿来了。

  两女上前见过礼,又彼此对视一眼,这才各自落座。贾赦欠钱的事儿传得连下头仆役都知晓了,这二人又怎会不知?又听得前头来了催账的顺天府书办,因是老太太此时将她们寻了来,为的是什么自然不问自知。

  贾母叹息道:“儿媳妇,这外头的事儿想来你也知道了?”

  王夫人颔首应了一声。

  贾母就道:“咱们这等人家,总不能失了体面,你瞧瞧公中还能支取多少银钱,暂且先答对了催账的,总不好让外头人说嘴。”

  王夫人沉吟着,冷着脸道:“老太太,家中的情形您大抵也是知晓的。阖府几百口子人,人吃马嚼的,赶上下头庄子年成好,这出息还算将将够用;若赶上去岁那般年成不好的,就得吃老本儿。凤哥儿,是不是这回事?”

  王夫人看向王熙凤,王熙凤就蹙眉说道:“老太太,实在不是太太与孙媳妇拿乔儿,这般多人口,哪月不要支取个二、三千两银子的?这庄子上的出息才多少?今年不够用,本就从公中支取了,若再支取五千两……只怕要打那股子的主意了。”

  “这……我记得拢共从俭哥儿那儿买了三万股子?要不然先卖个五千?”

  王熙凤路上早已与王夫人达成了共识,因是便说道:“老太太发话儿说卖,自然能卖得。可老太太须得想清楚,咱们家买那股子本就不指着卖了股子赚钱,想的是多一份出息。这卖了一些,来日出息少了,只怕还是个麻烦。”

  贾母正琢磨着如何再说,外间有丫鬟就进来道:“老太太,大太太来了。”

  贾母原本愁闷的脸上顿时泛出怒容来,道:“她怎么来了?”

  说话间邢夫人领着丫鬟进到内中,见过礼当即抽了帕子哭将起来:“老太太,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贾母呵斥道:“不在跟前儿伺候着,这会子跑我这儿来哭什么丧?”

  邢夫人哭道:“就是大老爷打发了我来寻老太太的。老太太也知,大老爷丢了官职,这闲赋在家难免苦闷。可巧就听闻人说那炒那股子能赚得银钱,大老爷就想着咱们家日渐入不敷出的,总要多些出息,这才自掏腰包去那交易所……呜呜,谁知折了本不说,还欠下了银钱。”

  王夫人冷着脸轻哼一声,王熙凤鼻观口、口观心,贾母听不下去了,连忙摆手止住话头:“莫说了,莫说了,那五千两我想法子就是。可有一点,今次我搭上老脸填补了亏空,来日若再有这等事,我可就不管了!”

  邢夫人连忙屈身一福谢过贾母,起身讪讪道:“那五千两都帮了,剩下那八千两老太太是不是也帮着想想法子?”

  贾母愕然,好半晌才道:“怎么又多出来八千两来?”

  邢夫人低声道:“前儿折了本,大老爷不甘心,就去寻俭哥儿借了八千两。”

  贾母但觉一阵天旋地转,骇得丫鬟与王夫人、王熙凤连忙上前照拂。又是掐人中,又是抚后心的,好半晌贾母才平复下来。

  “罢罢罢,我管不得了,你们既然都有主意,那便自己寻主意去!”

  邢夫人见贾母要撒手不管,禁不住说道:“老太太您可不能偏心眼儿啊,上回二房那两千两亏空……”

  不待其说完,王夫人便忍不住插嘴道:“嫂子既然拿老爷那两千两说嘴,那咱们便好好说道说道。老爷那两千两银子,也是前年咱们家挪腾不开,这才从户部借了的。这既然用在了公中,还钱自然也要从公中出。

  嫂子这回欠下的,可有一分银子让公中得了?”

  邢夫人愈发讪讪,说道:“这不是还没得空儿嘛。”

  贾母心里头将邢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原本那五千两差不多就能说动王夫人从公中支取了,如今倒好,多出八千两来不说,还拿前番的事儿说嘴,这人怎会这般眼皮子浅,不会观望风色?

  再说下去,只怕会闹得不可开交,贾母忍着怒意指着邢夫人道:“你且回去跟大老爷说,那八千两他自己寻主意去!公中顶多将外头的欠账还了!”

  邢夫人这会子也知捅了马蜂窝,当即不再多嘴,屈身一福领着丫鬟走了。

  贾母又与王夫人好一番说嘴,此时孝道大过天,婆婆这般说小话儿了,王夫人即便再心有不甘,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了。

  王夫人吩咐了王熙凤,后者便打发管家与那两名书办说好了,明儿一早荣国府派人提了银钱去顺天府还账,那两名书办这才离去。

  本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不想应了那句话了:按下葫芦浮起瓢!

  贾母因着方才那一遭揪心,连午睡都不曾睡安稳,到得下晌时候正靠在软塌上小憩,鸳鸯便惊慌地奔行进来,说道:“老太太,不好啦!”

  贾母蹙眉,但觉太阳穴直凸凸。她揉着太阳穴强自起身道:“又怎么了?”

  鸳鸯面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极为别扭道:“大太太这会子扯着二姑娘往俭四爷的院儿去呢,说是……说是要将二姑娘抵给俭四爷。”

  “啊?”贾母眼前发黑,双耳一片嗡鸣。心中哀叹,这世上怎会有这等蠢货?

  “你,你既知道了,为何不拦下?”

  鸳鸯道:“二奶奶听闻了,去拦了一遭也没拦住……”

  是啊,连王熙凤都拦不住,更遑论只是丫鬟的鸳鸯了。

  贾母抄起拐杖重重顿地,道:“走,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是不是非得气死我才算罢休啊?”

  当下几个丫鬟过去搀扶贾母,鸳鸯连忙打发婆子去叫了软轿来。过得好半晌才抬着贾母朝东北上小院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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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李惟俭与严奉桢去寻了詹崇,后者自是客客气气接待了。待听闻李惟俭所求,当即笑着应下,只说来日定当亲自送上门儿。

  李惟俭哪里肯?咬死了来日登门去取,这才与严奉桢出了巡城御史衙门。正赶上饭口,二人寻了个酒楼吃将一通,这才各自散去。

  临近未时,李惟俭回得荣国府,交还了马车,前脚自夹道方才回了自家小院儿里,后脚儿大太太扯着迎春就来了。

  红玉纳罕着报了,李惟俭同样纳罕着迎将出来,见过礼后奇道:“大太太,二姐姐,你们这是”

  他眼前,邢夫人扯着掩面哭泣的二姑娘迎春,随行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邢夫人挤出一抹笑容道:“俭哥儿,这外头不是说话儿的地方,咱们还是里头去说吧。”

  “也是,那大太太、二姐姐请。”

  将人让到厅堂里,那邢夫人好似生怕迎春跑了一般,便是坐下了也不曾撒手。

  不待茶水奉上,邢夫人就急切道:“俭哥儿,先头儿的误会就不提了,不论如何我这头儿总是有些错儿的。”

  李惟俭沉吟着没言语。

  就听邢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就有话直说了,那八千两银子,大老爷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可也不能平白的占俭哥儿的便宜。今儿我听闻你跟迎春情投意合的”

  “诶?”李惟俭连忙打断道:“事关二姐姐清白,大太太可不好这般乱说。”

  邢夫人白了其一眼,不管不顾道:“好好好,我说错了,是俭哥儿与迎春郎才女貌的,莫不如将这事儿先定下,那八千两就算作彩礼了。”

  迎春愈发挣扎,面上羞红一片还噙着泪珠儿,却到底忍不住偷眼瞧了李惟俭一眼。

  李惟俭心中骂娘,这叫他如何回答?点头了,自己不甘心;不点头,岂不是伤了迎春的心?

  邢夫人这小心思不言自明,将此事戳破,若成了,便将迎春这个庶女丢给李惟俭做正妻;不成,此事闹得人尽皆知,难道老太太与那王夫人还能眼瞅着大房继续丢荣国府的脸不成?

  于邢夫人而言,面子哪儿有里子重要?

  真真儿是好算计啊!

  李惟俭思忖着该如何说辞,正待此时,红玉进到道:“四爷,老太太来了!”

  救星啊!

  李惟俭连忙起身:“老太太来了?我这就去迎迎。”

  他看向邢夫人,却见其面有得色,说道:“我也去迎迎。”

  一行人等去到院儿门前,方才站定,贾母一行便到了近前。软轿落下,鸳鸯等丫鬟搀扶了,贾母自软轿中缓缓行出。

  瞥见李惟俭,贾母面色稍霁,笑着说道:“俭哥儿住了这般久,我还不曾来瞧过呢。今儿临时起意,却是做了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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