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末年做藩镇 第41节

  刘陵沉吟片刻,缓缓道:“我问你,现如今燕云之地,除了常胜军和金人,可还有第三支军队?”

  “没有。”

  “常胜军如今占据著小半燕地,虽然遭受战乱和金人的掳掠,但剩下的人里面,几万户百姓还是有的。方圆数百里之地,燕山十万户黎庶,高不成低不就,但自封为王绰绰有余。

  郭药师投降宋人以后就是钝刀子割肉,他跟王安中那些宋人官僚相处的其实不好,明面上是他跋扈嚣张,但宋人也不知道往他手底下掺了多少沙子;郭药师也不知道以后会是如何光景,所以从他现在的视角看来,自己离大权旁落已经不远了。

  ‘兵头子’三个字,只要没了兵,那你的头也保不住,他郭药师怕的就是被宋人真拿走兵权”

  “可是,张令徽刘舜仁都死了,”张武忍不住再度问道:“还有那几个平日里能跟他平起平坐的,也大都被他除掉,他为什么要怕”

  “老张啊。”刘陵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看到虫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刚看到虫子,下一刻就找不到它了。你不知道它是飞出去了,还是在你身上待著。”

  郭药师疑心本来就重,有张令徽刘舜仁等人跟他明面上对著干的话,还能让他安心一点,现在都老老实实,谁知道以后哪个就忽然跳出来作妖了。

  “拼一拼,为的不是保张觉的命,而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富贵前程。反正在郭药师看来,自己被金人打败,就带著燕云之地顺势投降,若是金人不来,他还可以到宋人那边喊冤吃好处,毕竟他确实是带著兵马实打实到北面跟金人对峙了。

  看似是两面受敌,实则无论输赢,最坏也不过是个死,而正常的局面下,他能做到任吃一家,局面最好的时候,他两家通吃。

  但无论如何,这次闹起来的话,只要他不死,燕云之地的权柄就能顺势落入他手中。”

  张武认真思索著刘陵的话,忍不住感慨道:“这些上官,心思转的还真是多。”

  “错误的。”

  “啊?”

  “有时候别人胡说八道一通,他们也会信的。”看著张武疑惑的面孔,刘陵摇摇头,“而且胡说八道之后,他说的那些话竟然还很有道理所以老子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当然了,说什么神机妙算,什么运筹帷幄之中,但最后还是脱不开一个字。”

  刘陵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原本能好好发育的时间彻底没了。在他视线所及处,风雪渐散,一座规模已经不小的城池出现在前方,城头旌旗摇曳,还是大宋血红色的号旗。

  “将军,什么字?”

  刘陵吩咐骑兵去喊开城门,朝地上啐了一口,回答道:

  “干。”

  

第61章 蔡知州孤城接重命,刘将军狱中托遗孤

  (上一章的章节名已经修改)

  天寒地冻,大雪飘落到地面,仿佛被里面囚犯呵出的一点热气所融化,所以阴暗冰冷的地牢里,不断有滴水声传出。

  郭药师拿下燕京驻守的所有宋人官僚,期间还爆发了一次极小规模的兵变,一个彻底投靠的裨将领著自己几十名亲兵和家奴,打算趁乱杀掉郭药师,却被甄五臣等人率军反杀,最后全家死绝,尸首悬挂在燕京城头。

  那些宋人官员则是一个没死。

  蔡靖盘膝坐在枯草堆中,平静地听著滴水声,心里默数著,计算时间。刘陵不在的时候,郭药师的命令传递到涿州,涿州守军面对其他的命令或许会犹豫和咀嚼,但既然是要拿下宋人官员,那他们也就照做了。

  周围的寒冷几乎深入骨髓,地牢里偶尔会响起其他宋人官员的呼喊声,狱卒们没打没骂,所以最初几天的时候,那些宋人官员精神很足,除了蔡靖之外,他们大喊著苏武持节班超拓疆的故事互相鼓励。

  但很快这些人就歇菜了,有两个甚至哭著喊著要见刘陵,说是有大宋机密军情相告。

  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蔡靖睁开眼睛,默默听著,心想今日狱卒送饭的时间,似乎比往常早了很多。

  直到脚步声的主人在他的牢房面前停下,一道略有些熟悉的戏谑声音响起。

  “哟,蔡相公,这是官衙坐腻了,到地牢里面体验民生疾苦来了?”

  蔡靖抬眼看去,刘陵已经在他牢房门前坐下,敲了敲铁栅栏,发出清脆声响。

  “我今天顾念旧情,吩咐人给你多做了一道菜。”

  蔡靖淡淡看了一眼,目光微动。

  两碗鱼汤面。

  忆昔汴水闲坐时,一碗鱼香似还乡。

  大宋京城平日里卖鱼的极多,不光是有专门的鱼市、鱼铺,新郑门、西水门、万胜门,每天都有几千担鱼挑入城中售卖,等到了冬季的时候,小贩们专门从黄河等地运输活鱼入京中售卖,称为“车鱼”,一斤鱼价格在一百文左右,几乎等同于羊肉,但考虑到多种因素,再加上是冬天的活鱼,这个价钱其实很合理。

  放在江南鱼米之乡,鱼价自然更贱。

  而若是一路向北,尤其是在这涿州之地,已经算是相当北方,在这儿不是没有好鱼肉,但价钱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更不用说

  蔡靖鼻子动了动,半天没吃饭,肚子早就饿了,但他还是能分辨出不同的香味;刘陵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朝旁边挥挥手,狱卒立刻拿来钥匙打开牢门。

  蔡靖站起身,推门走出来,跪坐在两碗鱼汤面旁边,拿起汤匙先喝了一口汤,然后又喝了一口,忍不住叹息一声。

  “本官这两口鱼汤,值多少钱两?”

  明明城外开战在即,但刘陵却没立刻调动兵马,反倒是坐在这饶有兴致地看蔡靖这个老家伙喝鱼汤。

  明明随时都有可能被一声令下砍头,满城从百姓到将士,都是仇恨厌恶自己的辽国旧民,他已经绝无生路,但蔡靖这时候却真的在尝这两碗汤面里的鱼汤。

  “这碗鱼,在北方叫嘉蜞,也是贵人才能吃得起的珍稀之品,但对我来说,不贵,一条嘉蜞,几十贯钱而已。”

  北宋的庞元英在《文昌杂录》中赞赏过,说其“皮厚于羊,味胜鲈鳜”,只是如此大雪天气,平日里几贯钱已经算是天价,现在更是涨了几十倍价钱。

  刘陵又递来一只汤匙,道:“试试另一碗。”

  蔡靖伸手接过汤匙,看向另一碗鱼汤面的时候,竟然有种肃穆的感觉,喝了一口后,不只是叹息,更是喝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是”

  “黄河金鲤,”刘陵摊开手掌,“我派人买了五十尾,专门从黄河捞出,一尾至少三四百文钱,一路放在水车里运输,而后又沿途买来冰块,日夜往北方运送,前后花销超过六千贯,到了涿州后已经有四十多尾鲤鱼彻底坏掉。剩下那些里面,只有你面前的这条鱼最为完好,甚至可以说是新鲜。”

  蔡靖喉头动了动,声音有些嘶哑,“一口鱼汤值万钱,刘将军有心了。”

  “但我要告诉你,喝的这碗鱼汤,第一口不是值六千贯钱,”刘陵心里其实还有点遗憾,他一开始很想有点仪式感,弄盘“鲤鱼焙面”出来,奈何涿州城上下没有一个厨子能做出来,怕糟蹋了最好最新鲜的这尾鱼,只得将就做了一碗鱼汤面。

  但说到底,这尝的也不是味道好不好,正如同蔡靖在看到鱼汤面的时候,神情顿时复杂。

  换句比较中二的话来形容:

  他吃的不是鱼汤面,是寂寞(杠掉)是乡愁。

  “在异地他乡吃一条故乡水里的鱼,这过程中的花销”刘陵伸手,点在蔡靖胸口,“值你这个人。”

  蔡靖眉头微皱。

  他是蔡相公,但肯定不是“相公馆”里的那种相公,比较反感这种肢体接触。

  沉默片刻后,他点点头:“确实。”

  “老夫将死之时,还能吃上一口大宋的鱼汤,既死,无悔也。”

  蔡靖站起身,对著刘陵躬身施大礼,犹豫了一下,最终跪下,“老夫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事,将军厚待本官,此中情谊,无论是否有他心,但老夫领谢。

  将军若是有事相请,老夫,会尽力去做。只是犬子松年,年幼无知,先前言语得罪过将军,还请将军网开一面,放他还乡。将军但有所求,老夫无有不允。”

  蔡靖心里自认为必死,他还以为是常胜军彻底反了,无论接下来他们是否投降金人,自己作为宋官,都必死无疑。

  刘陵是什么人?

  刁钻奸猾凶险之徒,现在却对他这么好,其中必然有事相求。

  总不可能他刘陵真的是大宋忠良吧?

  蔡靖跪伏在地上,刘陵的嘴则是咧开。

  他其实没想弄死蔡靖,更没想让蔡靖跪下羞辱他。

  看好了,这是他自己要跪的。

  他很想说一句“汝妻子我自养之,汝勿虑也。”但眼下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不适合再去戏弄蔡靖。

  “蔡知州说的没错,其实本将军确实有事相请。”

  “说吧。”蔡靖心里叹息一声。

  看著一脸宛如正被逼良为娼的蔡靖,刘陵忍住笑意。

  其实蔡靖这个人在历史上也很有意思。

  《宋史》里面,蔡靖是继王安中之后坐镇燕京的主官,记载说金人南下的时候,郭药师最终兵败,抓住蔡靖等宋人官员,举燕山府投降金人。

  《金史》里面,则是记载金人南下的时候,蔡靖主动去金人主将处,举燕京投降。

  两种记载,则是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但跟蔡靖相处了一段时日,刘陵还是相信:蔡靖这人虽说是个很典型的宋人官员,但他也终究还是个有点担当的男人。

  “末将今日将北往,率全军汇入郭公大军之中,北上抗金!”

  迎著蔡靖抬起的脸,惊愕和疑惑杂糅在一块,显得分外扭曲复杂。

  刘陵懒得去举证说服他,因为接下来自己和郭药师做的事,全都可以用一句“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来形容。

  “涿州城,我思来想去,其他人没有那个本事去守,唯有蔡知州你”刘陵轻笑一声,道:“蔡知州,蔡相公,蔡靖,你是宋人的官,我是常胜军的将领,你我往昔并无太多恩怨。

  我夫人有身孕的时候,你赠我一幅画,说实话,真难看,但不管如何,从今天起,我要让其他人知道,你这幅画,值一座城。

  你刚才不是向我托孤么,你不是要我放过你儿子么,现在,我也要跟你说一样的话。”

  他抓住蔡靖的肩膀,微微用力,虽然脸上依旧是笑意,声音中,有些许悲凉。

  “我把涿州城给你,城里将军府,有我的妻儿,家眷,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我连带著他们全都交给你。”刘陵站起身,蔡靖依旧跪在地上,不知道如何回答,神色里,是极大的惊愕和震撼。

  刘陵轻声道:

  “我不跟你要求什么,我只要告诉你,你是宋人,这儿,是你们大宋的城池。现在,我去替你们大宋拼命了。”

  

第62章 势在两国,义在我军

  大营上方,宋字大旗猩红如血染,在空中翻卷不歇;中军大帐内,上到郭药师下到那些常胜军将领,今日都穿上了宋军的红甲,其中以郭药师穿的甲胄最为显眼,铁铠兽吞,悬著护心镜,外罩红色锦袍,戴一顶凤翅兜鍪,不怒自威的气度扑面而来。

  其余将领,包括刘陵在内,大多是普通黑色甲胄,戴著一只红缨顶子的范阳毡帽,虽然不至于让底下的士卒把甲胄全都换掉,但现在坐在帐中议事的高层将领们,全都很有仪式感的穿著宋军北方将官的甲胄,里面是红色内衬。

  刘陵也穿著差不多的装扮,走路时,沉重的甲胄发出一阵甲片摩擦声,兜鍪顶上的红缨一晃一晃。常胜军里面规矩不大,能到这儿的都是郭药师知根知底的,因此门口亲兵也没让他解下佩刀,通报一声就放他进去了。

  “今日本帅于此召集诸将,想必大家心里都很疑惑,那本帅现在就来告诉你们为什么。”

  等门口士卒通报来将姓名官职结束,所有听命于郭药师的常胜军将领都站在帐中,

  郭药师抬起头,目光里透露出一丝萧瑟,“燕山府路宣抚使知燕山府王安中、河北路宣抚使谭稹,二者本为我等顶头上官,论理,上到本帅,下到你等及众将士,都得听命于他们。

  但本帅现如今已经查明,王安中此贼与金人私通往来,有书信为证,燕京宋人官员也大都有证词指认其谋逆罪状”

  帐中众将默不作声地听著,脸上大多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仿佛委屈的不行,实则,大部分人来的时候已经跟郭药师通过气,不管底下士卒怎么想,这些人敢站在这里,至少明面上都是支持郭药师的。

  但郭药师现在当著众人的面再说一遍,算是定下了今日议事的调子,接下来只能围绕他说的去扩展。

  “宋人主官大多背叛,咱们是大宋在北疆的唯一一支兵马,再加上谭稹、王安中之辈都是手握重权,兴许朝廷现在也已经认为我等投靠了金人,战端一触即发。

  诸位,此事绝非本帅一意孤行,非要力保一个张觉。因为金人催逼本帅交出张觉,看似只要一个人,但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此后不只是张觉,下一个,就是你,或者,甚至是我郭药师!”郭药师霍然起身,声音越发低沉。

  “咱们现在既是为了清白,也是为了自保,更何况对于金人来说,交不交张觉对他们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找到跟咱们开战的借口,彻底夺取燕地。因此只要开战,就很可能是跟金人厮杀。

  兄弟们,你们现在有谁不同意,本帅允许你们走出这里,无论是投靠金人还是宋人,我,绝不记恨!”

  没人动身。

  刘陵百无聊赖地听著,知道郭药师说那么多话有提振人心士气的想法在里面,然后还有各种许诺,就好比是进旅馆前跟女朋友把之前哄她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首节上一节41/13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