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243节

  矛阵中的士卒端起长矛,踏着脚步,在尽量保持平齐的状态下向前推进。

  他们身边都是伙伴,两翼多是精锐的墨者或是当年义师的步卒,前排则是军中的勇悍之辈。

  不需要每个人都不怕死,只需要他们确信伙伴就在身边,就足以爆发出无惧的力量。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战场大局的,士卒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几十步之内的情况,只要身边的人没有溃散,只要没有人传播大军溃败的消息,他们可以一直冲击到天下的尽头。

  他们还能看到队伍的最前面,孟胜屈将等墨者手持短剑或是短戟,朝着两侧移动,和那些火枪手一同在侧翼掩护,这些人走在最面前。

  这其实是禁止的,因为担心主将被射杀,但是孟胜发觉对面几无弓手,自己的一身本事也不是一个小小的越人贵族能够应对的,那些农兵有哪个是自己的对手?

  便是越人的君子军,孟胜自觉也能以一敌五,况于这些普通士卒?

  此时身先士卒,就是要让这一旅全军爆发出最大的力量,一次性击溃越人。

  越人冲锋的太早,队伍早已散乱,根本不可能对抗矛兵。

  冲锋最快的那些勇悍之辈已经溃散,火枪手将前排的越人打的稀稀疏疏,一次冲击之下相当于每个越人要面对六七支长矛。

  至于后面的越人……他们根本不在接战的第一线上。

  孟胜持短戟,跟随着鼓点和笛声踏步而行,终于在距离最近的越人十余步的时候挥舞短戟喊道:“冲击!”

  身旁的鼓手和笛手立刻传达了命令,十余步的距离是冲击的最佳距离,既可以保持体力战斗,而人的短跑一般也是在三十米左右将速度提到最大。

  虽然不需要跑那么快,只是快步冲击,却足以击穿一切阻挡他们的力量。

  几名未曾逃走的越人勇悍之辈看着如林的长矛,心中惊慌,在长矛靠近之后下意识地朝地上一滚,想要避开长矛,可是还未起身,就被开始冲击的矛手踏在脚下,根本无法站起。

  为数不多的越人想要从两翼冲进去,但是三个矛兵方阵之间的横面已经极宽,除非是原本就在两侧的,否则很难在接战之后跑到两侧。

  那几个在侧面的人刚刚靠近,孟胜持戟、屈将挺剑,顿时将这几人击杀。

  孟胜心道,若是真正全力野战之时,两翼尚有骑兵保护,另外还有一些善于格杀搏斗的游士剑盾,并无问题,如今只看这些矛手能否一举击溃越人。

  剩余的越人已经和矛兵的中央接战,阵型散乱的越人不敢在正面硬冲,继续是下意识地朝着两侧散开,然而品字形配置的矛兵方阵的两翼依旧是矛兵。

  本来军心已散,矛兵这样一冲,这些并非精锐的越人顿时撑不住。

  如林的长矛在正面是无法击破的,哪怕是战车都不敢直接冲击结阵的长矛步卒,更何况这些人。

  没有弓弩,也不能让方阵出现缺口。

  更别说没有火炮,不能直接轰开方阵。

  只是短暂的交战,百余名越人士卒被长矛刺死,而矛兵只是阵型稍微出现了一个凹面,很快平齐,竟无几人伤亡,继续向前冲击。

  早已是惊弓之鸟的越人只凭着最后一股子勇悍之气,可越人贵族鸷却明白自己失算了,这是根本冲不过去的。

  本想着对面人数不多,或许非是精锐,那曾想这些人持矛而进,竟如会稽山压面而来,如何能挡?

  眼看己方已败,他也顾不得体面,扔掉手中短剑,朝着河边奔逃。

  他这一跑,身边的越人眼见主将逃走,也都扔下了武器,身边的近侍私兵纷纷学着鸷脱下了革甲,扔掉了武器,朝着两侧的河边狂奔。

  越人善水,他们从沼泽湖泊遍地的地方立国,几乎人人会游泳,眼见着冲阵不成,此时不逃就真的要死在那些锐利的长矛之下了。

  他们的逃走引起了连锁反应,好容易集结成阵的越人也都纷纷逃窜,再也不想打下去了。

  几乎只是刚一接战,惊恐不安的越人便已溃散。

  这不是死地,因为越人会游泳,所以没有向死而生之心。

  孟胜将短戟从一名越人甲士身上抽出,发现越人溃退,立刻传令道:“快跑追击!”

  这是很少下达的命令,这样的命令下达,意味着放弃阵型,这在大战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但现在,越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能力,这时候就要猛冲,让他们不能后退重新集结。

  鼓声突变,矛手和两侧的持短剑的火枪手立刻嘶吼着四五人一组,按照平日吃饭的伙伴编组后朝着越人冲去。

  千四百人的越人被火枪打死了八十多人,接阵一战伤亡将近二百,但之前士气已低到极点,一冲即散。

  五人十人一组的义师伙伴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将短剑或是矛刺入到逃窜的越人身后。

  成群结队的越人逃到了河边,脱下衣甲跳入河中,朝着岸边游动,快的仿佛是一条鱼。

  每挥舞一下手臂,就窜出去两三步,义师也有会水的,却也不追击,而是只追杀那些在两河夹出的垭口处的越人。

  还有一些越人逃到河边后绕开了义师,向后逃窜,然而早已埋伏在芦苇中的火枪兵副手持短剑冲出,顷刻捕获。

  越人贵族鸷从河里露出头来,已经到了对岸,身边还有几个人跟着,都是自己的私兵。

  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心道墨家不可战胜,自己回去照实说,只怕王上未必肯信。这若成军万人,君子军也未必能敌……

  不过幸好看来这些墨者士卒并不会游水,由此可能猜想他们也不会游水,所以没有泅渡而追。

  正自庆幸,就看到远处灌木中忽然窜出几人骑着马匹,手中持着长矛,脚踏在墨家称之为马镫的铁器上。鸷在滕地见过有墨者骑这样的马走动过,因此知道这是什么。

  他暗暗惊呼,不想原来在河对岸也有伏兵,自己衣甲已褪,手无兵器,也只能逃窜。

  可人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跑过快马?

  鸷只看一人骑在马上,腋下夹着一支矛,手臂轻托,风驰电掣般刺入了前面一名逃窜的越人背后。

  长矛透胸而出,马上那人早早松开了长矛,根本不再要,随后抽出了鞍上的短剑,又冲向了逃窜的越人。

  鸷在越地长大,哪里见过可以骑马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听到马匹的嘶鸣,还有逃亡越人的惨叫。

  正在惊恐间,听到有人用越语高呼一声,说的正是原地蹲下,免死!

  冲杀中,这喊声越发的吸引人,即便还有惨叫,却也遮不住这声响。

  鸷长叹一声,知道今日无幸,哪里想到自己坐拥滕地,竟在数日之内被破城、全灭?

  ……

  两个时辰后,战场已经打扫完毕,随军的善九数的墨者清点之后,统计出了战果。

  越人一千四百余人,被击杀击伤了五百有余,大半是溃散中被杀的。

  其余被俘获的约有八百,越人将领鸷也被生擒,几乎没有逃亡的越人,只有几十人可能躲入了芦苇丛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而孟胜这边,竟无一人身死,只有两人因为火枪炸开受了伤,还有十余人在征战中受了伤。

  孟胜暗叹,这可谓又是惊天一战,己方无人身死,击破千四百越人,如今士卒欢呼,正有一股不可撼动的气势。

  这不仅可以让士卒信心大涨,更是可以震慑滕地的一些人,叫他们不敢轻动,以此威慑。

  他叫来一名骑兵,将统计后的战果写在纸上,急令道:“即刻前往滕地,告诉适,义师大胜,无人身死!”

  那骑手昂头,眉眼间皆是兴奋之色,接过令信,双腿一夹马腹,朝着滕地狂奔。

第三三七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七)

  滕国都城。

  当滕地百姓看到越人败退后,他们自发地将那些残留在城中的越人俘获或是杀死。

  适先行派人查封了府库,封禁了宫室,召集原本在越人那里做事的小吏。

  对于这些小吏而言,越人来了亦或是越人走了,看上去并无不同。

  既然是赶走了越人,从外部进入滕城,军队驻扎在哪里很有说法。

  《左传成公十三年》记载了郑国的一次经典政变,所谓:六月丁卯夜,郑公子班自訾求入于大宫,不能,杀子印、子羽。反军于市,己巳,予驷帅国人盟于大宫,遂从而尽焚之,杀子如、子龙、孙叔、孙知。

  公子班想要进入祖庙,结果没有进入,于是将士卒驻扎在市场内。祖庙内的政敌盟誓后,反杀了公子班。

  此时小国想要政变,驻扎在市场多数是需要得到都城国人民众的支持,以民众的支持作为政变上台的合法性来源。

  直接进驻祖庙,则是以周礼祖先宗族的礼法,获得上台的合法性来源。

  不只是郑国如此,宋国的许多场政变,也都是围绕着“市井”和“大宫”角逐的。

  因为,适没有选择将军队直接驻扎到滕国已经被越人焚烧的祖庙附近,而是选择驻扎在滕城的市场附近。

  此时孟胜帅军大胜逃亡越人的消息还未传来,适却成竹在胸,不要说已经苦训数年的义师,就算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围堵一群逃亡的溃兵,也是必胜之战。

  现如今滕城以下,适便传令,随军的民夫暂时在城外驻扎,剩余的精锐结阵入城。

  姬特与滕叔羽两人跟随在适的身后,适礼让了一番让姬特在前,姬特却不敢,只是站在适的身后。

  军中也无驷马,更无战车,只能步行入城。

  姬特目睹了墨家攻城的迅捷,也目睹了城门下的那场爆炸,心中即便有些想法,此时也都随着那一声巨响烟消云散。

  眼见着义师整队,从城门缓缓入城,跟随在队伍两侧的墨家宣义部成员便开始大声宣传墨家的政策。

  本来墨家的名声就不错,滕地距离沛县太近,义师中也有不少原本滕地逃亡的农户,滕地的民众虽算不上箪壶食浆,却也不惧怕这支军容整肃的军队。

  宣义部成员沿街呼喊道:“墨家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劫盗奸者皆罚……”

  简单的一句话,对于此时而言,就是天籁之音。民众又见士卒行进到市场附近后,就露天驻扎,秋毫无犯,心中更为赞许。

  所需的粮食木柴,全部由随军的民夫从城外运输到城内,不取用城内分毫。

  又派遣了四个连队,分为十队,在街上寻常,一如墨家守城时候的模样,有作奸犯科的直接捉拿。

  这是一支从未有过的军队,短短时间之内,刚刚攻取的滕城就稳定下来,人心安泰,不少人聚集到市场附近,看着这一支队伍。

  适又叫人取来一些作为军粮的麦饼,分给来这里看热闹的小孩子,大有一番军民亲善的模样。

  虽说做不到后世那样诸如帮人挑水劈柴这样的人民军队的模样,可是能做到秋毫无犯,在此时已算是天下罕有。

  不久,那名孟胜派来的骑手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市场,向适回报了孟胜那边的胜利,昂头挺胸,说的极为自豪。

  一旁的姬特与滕叔羽连声贺喜,心中更惊。

  千四百人,被孟胜带人全部歼灭不说,更可怕的是孟胜那边一人未死,只有少许人受伤,这样的战果若非是墨家所为,只怕天下人断不敢信。

  滕叔羽心想,墨家有商丘牛阑两战,如今滕地一战很快就要传遍天下。

  原本想着,墨家破城需要自己为内应,可现在看来,只怕墨家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内应也能破城。

  自己幻想的复国之后的功勋,现在看来竟如此可笑。

  姬特却想,这猛如虎的越人不堪一击,原本还担忧越人起大军前来报复,现在看来只怕墨家真的能够守住滕城。

  自己这个滕侯虽说只是个木偶,但终究比起务农助耕要强,心中愉悦的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和地位。

  墨家义师如此勇悍,自己这个滕侯需要清醒一下,万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这滕地到底是姓姬还是姓墨,自己若是搞不清楚,那可大大不妙。

  适见二人恭贺,心中也自满意,又叫那名骑手即刻返回孟胜那里,传告一声。

  就说今日天色已晚,让孟胜行军到城外民夫驻扎的地方,绑缚那些越人俘虏,明日一早入城,务必要军容齐整。

  骑手领命而去,适又叫人准备了一些食物,拿出了一些原本准备用来救治伤员的烈酒兑上水,军中配发一些,又摆在营地之外的空地上,点燃篝火,但凡有胆子大的滕人百姓,皆可联欢饮酒。

  又让宣义部的人或是歌唱、或是舞蹈。

  夜里篝火熊熊,胆大的滕人不少在这里喝酒吃饭,谈笑晏晏,适又多和他们交流,让众人回去传告四邻,明日中午就在这里集会。

  夜里狂欢之后,义师与墨家的名声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滕城。

  以往只是传闻,不曾亲见。

  今日亲见如此军队,可谓是闻名不如见面,加上一些逃亡加入义师的滕人出面交谈,众人心中更安。

  夜里又有人各处巡逻,维护治安,防止失火,刚刚经历了战火的滕城一夜之间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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