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303节

  众人再度摇头。

  守城、攻城是项技术活。农耕对抗游牧,最保守的办法就是据城防守,然后组织机动力量反击。

  胡人不会攻城,想要学会攻城首先要学会筑城,而且手里连个铁器铜器都少,攻城无疑是痴人说梦。

  虽然此地无法筑城,但是众人依山而守,构建营垒,众人又有火枪火炮铁雷之利,根本不怕胡人围攻……尤其是大军就在身后不足二百里,自然无惧。

  庶俘芈不解道:“若是胡人围而不攻,等到大军前来他们自然退走,岂不是更好?何以说盼着他们来攻?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把你们安全带回去……”

  索卢参大笑许久,说道:“既然他们攻不下,我们就算是安全了。那么我们就要为利天下做更多。”

  “我们现在除却女人孩子,能够作战的尚有六百余人。六百人是多少?不过四个连队,多了说半个旅。”

  “我问你们,若是进驻草原,茫茫无边,是万人行进容易?还是千人行进更容易?”

  在场的人职位有高有低,但是也都接受过一些基础的战略战术的教育,均知后勤的可怕压力。

  而且万人行进的速度,绝对比不上数百人行军的速度。而且动辄动员万人出征,至少也需要一两年才能进行一次,不然根本撑不住和支撑不起。而千余人的远征突袭,则更容易,甚至可以保证三四个月一次。

  这是个看似和庶俘芈问的问题不相干的问题,但终究庶俘芈只是低阶军官,和索卢参在大局上的差距还是明显的。

  索卢参伸出一根手指道:“六百人,如果万余胡人围攻数日,不能攻破。我问你,若是以后我们派出千人,那些部族想要对付我们,敢不敢就一两个部落就上?六百人尚且攻不下,一战之后,我们一个旅进入草原,他们没有两万的轻壮,根本不敢进攻。”

  “两万轻壮,那得是多少部落聚集在一起?想要联合行动,何其艰难?”

  “而一个旅出入草原,高柳完全可以支撑的起。我从西边归来,看多了草原的部落,弱肉强食相合为一,日渐强大,这是不允许的。”

  “我们就是要靠这一战,让草原胡人知道我们的可怕,一个旅在草原上行军,他们少于万人就不敢打。而我们随时可以组织一个旅进入草原……锄强扶弱,助弱守、伐强横,这也符合咱们墨家的道义嘛……哈哈哈哈!”

第十三章 各自都认为必胜

  索卢参走的时候,墨家的宣传口径就已经变了,早就不宣扬助弱国守、伐强横好战之君的说辞了。索卢参当然清楚。

  墨家弱的时候,需要在贵族矛盾夹缝中发展壮大的时候,口号是:“大则攻小也,强则侮弱也,众则贼寡也,诈则欺愚也,皆不义不利于天下”。

  于是墨家当着中原的搅屎棍,从商丘到牛阑邑,就以这个口号作为道理,作为出兵的理由,悄悄扩充力量,吸取市井人物加入,扩大影响力,悄然发展。

  等到魏楚大战到最激烈的时候,墨家抓住列强无力干涉的时机,卖了楚国和郑国,搞定了泗上,实力取代了越国成为一方的强大势力后,宣传口径立刻改变为:“禹攻三苗、商汤伐桀、武王伐纣,上合天之志、下合人之利。此乃诛无道、利天下之举。征战义与不义,要看利之三表、民之三患,凡能解决,便是义战”。

  于是墨家不再当搅屎棍,而是割让了越国的城邑、分割了越国的泗上土地,代行泗上诸国之政。干涉齐国攻鲁,阻碍陈楚东进,进驻赵国高柳,西行蜀都南郑……

  这些人都经历过这样的转变,索卢参的话一说,他们顿时明白过来了索卢参的意思。

  他是横跨了亚欧草原的人,见多了草原上的那些事,也自然一直在考虑解决的方式。

  墨家在高柳的政策是分化胡人,以阶层代替部族,归化大量的胡人底层成员,站稳了脚跟。

  但就像是在墨家的发展路线一样,站稳了脚跟,又暂时不能够全力控制草原的时候,做草原上的搅屎棍就是最好的选择。

  做搅屎棍,是需要有实力作为支撑的。

  当年商丘一战之后,墨家这个中原的搅屎棍才算是在中原诸侯那里有了发言权。

  只不过在中原做搅屎棍,需要的是墨家守城的能力。

  而在草原上做搅屎棍,需要的是在胡人面前展示墨家的攻守能力。

  这六百人如果能够引诱胡人进攻,然后依山拒守给胡人造成巨大的杀伤,那么墨家以后一个旅就能在草原横行,部落都不敢招惹,也不敢动任何的歪心思。

  反之,如果这六百人被胡人消灭,那么问题就严重了:高柳那边想要出征草原,至少要准备万人才敢动,而万人的后勤压力、动员时间、对农耕的损害,这都是几十倍于一个旅出征的。

  而如果这些胡人围而不攻,等到大军前来估计打不过而撤走,那胡人就不会印象深刻,更不会知道铁器、火药、大炮和骨箭、木弓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他既是提出意见,也是为了教授这些年轻人们考虑问题更远一些,为了教授这些年轻人对于战争有更多的理解。

  西行归来的他,是最了解草原上的部落的,也是最了解草原上的规矩,更是积累了西边各国对草原上部落的治理经验,这都是大为有利于墨家在高柳这一带的发展的。

  他讲清楚之后,众人也都表示同意,便集思广益,如何让胡人以为这些人怯战、胆小、一攻可下。

  挑选出二十名骑兵,侦查四周确保这数里移动的安全,等到大军退到那座山丘附近后,他们就要赶着所有的马匹先行退走。

  人越少,走的越快,马匹若多,后面的胡人就追不上。马匹少,就少了许多粮食的消耗,水的消耗,以及缩小防守的范围,能够在单位空间内集结更多的兵力。

  大军朝着山丘后退的时候,故意扔掉了一些马镫、铁锅、鞍子,以及几口剑、三五支矛,看上去就像是逃窜过去的一样。

  太阳落山之前,数百人已经全数撤到了那处山丘。

  马匹集中起来,由那二十人赶着,先行朝高柳撤退,并不携带女人和孩子,因为一旦携带走的就慢,反而更危险。

  山丘上无水,也没有叫人挖掘,而是提前在山下用皮囊罐子等装满了水,没有马匹,省着点用足够用十天。

  在山头按照墨家守城的习惯,先行挖掘了厕所。

  将那些车连接在一起,横在了山腰上,又挖掘泥土堆积营垒,砍伐树木制作拒马。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数百人已经完成了基本的防御。

  几门几十斤的、可以放在马车上使用的小炮,都集中在胡人最可能突破的方向。

  两门可以发射三斤铁丸的铜炮,在山上视野最好的位置部署展开。

  索卢参带回来的那些人,会使用火枪的,全部编组,和来迎接他们的那些步骑士们打乱分组,组织了四个连队的火枪手,各自分派了守卫的位置。

  剩余人分派了长矛,而善于用剑或是格斗的,则持剑盾,以防胡人万一真的冲上来而填补缺口。

  队伍前面,堆积着木头、石头,还有挖掘的泥土。在几个最高的地方,还布置了几个勇士,用来投掷铁雷。

  女人孩子多在后面,唯独庶君子拿着一些测量用的工具,在那两门炮的旁边。

  手中一本函数表,一个量角度的尺,一套简易测量距离的铜尺工具,还有一个可以计算数字的头脑。

  几个炮手看到这一套工具,原本想要让她退到后面的话,自然就憋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

  庶俘芈在阵前,端着一支火枪,正和索卢参交流着。

  索卢参说了一下他见识到的游牧战术,西方多流行标枪骑兵,草原上多是一些骑射手,但是对于有投射兵器的步兵唯一可能获胜的战术都是相似的。

  无非就是靠近之后投射,引诱步兵追击,从而拉开步兵的阵线,创造两翼包抄合围的机会。

  一旦步兵出现了松动、有步兵承受不住投射而追击出去,或者是过于轻敌而追击,都会让步兵陷入危机。

  但是,如果步兵有火枪,投射火力足够且射程远胜骑弓;如果步兵方阵有炮而游牧部落无炮,无法轰击结阵的步兵,那么这些游牧部落就算绞尽脑汁也不可能突破步兵的防守。

  野战需要有骑兵配合,但是固守的话,骑兵也就没有必要,守山没有两翼被包的危险,而且山坡也让胡人无法展开太多的兵力。

  大致估算了一下空间,胡人一次性能够展开的数量,最多也就是千人。

  就算胡人有万余人,在战场正面,实际上双方展开的数量差不多。

  除了胡人的那几个射雕手,其余胡人的弓箭射程根本超不过火枪:抛射的话,石头和骨头的箭头又是仰射,基本没有什么杀伤力。

  庶俘芈听索卢参讲了遥远西方的一些战争故事,听了索卢参自己的一些总结,回忆了自己在学堂学的那些东西,笑着问道:“如您这样说,胡人根本不能够攻破我们的防守?”

  索卢参笑道:“是啊,没有机会。而且就算野战,他们也毫无机会。他们的骑弓,能射的过长矛阵间隔的火枪手吗?能敌得过那些炮吗?”

  “射都射不过,又凭什么引诱步兵脱离本阵追击从而乱了阵型呢?况且咱们还不是野战,他们毫无机会的。”

  庶俘芈又问:“那……那他们若是将来有一日也学会了用炮用火枪呢?”

  索卢参更笑道:“他们连马镫如今都配不齐,凭什么用炮和火枪?再说了,火枪要用墨家的军制,胡人没有耕地,能用咱们的军制吗?他们不耕种,就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耕种的话,都用火枪和炮……那就比谁的人多呗。比人多,你觉得他们比得过中原吗?再说一旦耕种,就有必守之城,必守之地,论及攻城,天下谁能守住咱们墨家的攻城?”

  “我们通晓天志,技术能够不断提升。胡人把骨箭换为铜箭镞的时候,说不定我们都有那种适所说的可以靠火石打火的火枪了。”

  “胡人,没有机会的。从此之后,胡人再无南下牧马的机会了。”

  ……

  山丘数里之外,几个胡人的勇士抢到了一副扔在地上的全套鞍镫,兴奋不已。

  一套完整的鞍镫,在部落中既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也是地位身份的象征。

  前几日部落的这些人吃了一顿用铁锅煮熟的羊肉,鲜美的味道远胜于烤熟。饭后按照高柳那里传来的办法,喝了茶叶和奶。

  游牧民很少吃肉,除非是贵族头领之类的人物,大部分时候都是靠奶为食,也吃一些草原上的野菜。

  每天吃肉游牧民是吃不起的,而奶中的脂肪配上茶叶的味道,确实极为适合,这几年已经成为草原贵族头领的奢侈品。

  交换的那些铁锅,让这些人终于知道了中原的富庶,也知道了有多少可以抢夺的东西,偶尔享受了一次之后的贪婪之心,让他们对于部落首领返回来截杀这些人再行勒索的命令大为支持。

  追赶过来后,更是觉得那个因为惧怕而退出的部落,当真是胆小无比:那些南人逃窜的时候,扔掉了许多的铁锅、马鞍、马镫、衣衫,甚至还有几口铁剑。

  这些部落心想,那个胆小的部落真是胆小,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扔掉了武器逃窜,守在山丘上,只怕部落的勇士一攻就能将他们全都抓获,再换取更多的铁锅茶叶布匹甚至铁剑。

  几名部落的勇士或是射雕手,安上捡来的那几套鞍镫,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引来阵阵欢呼,更坚定了这些人攻下那个山丘的信心。

  号角吹响,数千人乱哄哄地朝着数里之外的山丘奔驰,勇猛善战的射手持弓,腰间挎着一柄石斧,准备冲上去抢一口铁剑。

  射雕手抖擞精神,摸出一支雕羽的长箭,前面缀着尖锐的黑石箭头,只盼能够夺取一些铜镞。

  穿着兽皮的部落成员,盼着冲上去,能够扒取一件棉布的衣衫……

  众胡人均想,此战必胜,又能多得不少好东西,叫南人用更多的铁锅马镫铁剑换取,将来再来劫掠再让他们给更多。

第十四章 以卵击石

  “他们来了!”

  其实不用喊,当这句话喊出来的时候,所有在山上的人都看到了远处漫山遍野的骑着马的胡人,马蹄的震颤声和胡人嘴里发出的呼啸声刺痛着山上人的耳朵。

  庶俘芈举着火枪,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咀嚼的太多,嘴角流出一些淡绿色的泡泡。

  舌头舔了一下,用牙缝里啐了一口唾沫,摇头道:“哪有这么打仗的?”

  骂完后,他站起来冲着归属他指挥的五十人喊道:“等他们靠近了再开枪!”

  这些人中,既有正规的步骑士,也有跟随索卢参行走了数万里的饱经沧桑之士,于敌人还未靠近就开枪这种错误早就不会犯了。

  山坡不陡,可以纵马靠近到三五十步之内,但是再往前就有木头和营垒,根本不能展开太多的兵力。

  庶俘芈看了看身旁厢车上架着的两门几十斤重的小炮,心说这东西除了守城还真没什么用,不过今日让胡人见识一下正好。

  黑黝黝的炮口里塞着碎石包,和当年昂贵的铜炮不同,这种几十斤重的安放在车上的小炮用的已经是铁。虽然泗上还没有能力用铁铸造大型的火炮,但是已经开始尝试这种小炮了。

  远处胡人并不知道这些火器的威力,也不知道墨家的军队作战的方式,只是带着一股贪婪化为的勇气,一窝蜂地朝着山坡冲上来。

  草原上的战争,一般就是突袭包围,或者是远处拉弓射箭射跑对方然后一哄而上。

  对付中原的步兵,这些胡人的经验明显还不足,只是凭借本能去战斗。

  第一波冲击的,都是部落的勇猛人物,他们想要靠近之后以短弓射开防御。

  这种冲击,就让胡人最精锐的射雕手没有发挥的余地……射雕手当然会骑马,但是不可能在奔驰的马背上弯弓射雕,更不可能在奔驰的马背上保证百步的准度,在马上能够在二十步内射中人就算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没有马镫,在马上拉弓很难,无法借力;没有反曲,弓威力不大,因为太长的话根本没法在马上攒射,腿会妨碍;没有重甲,也就没法用重步兵靠近、以重箭怒射打开缺口重步兵突阵的战术——看似简单,能玩会这种战术的,必是区域一霸,此时的胡人还差得远。

  庶俘芈眼中骑马奔驰的胡人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他眯起了一只眼睛,冲着身边站在厢车和土垒后面的伙伴喊道:“准备!”

  那些冲上来的胡人已经冲到了四十步左右的距离,前面就是木头和土坑,马匹已经无法再往上冲。

  最前面的那些马术最好的胡人发觉到情况不对,靠着自身的骑术想要掉转方向,而后面蜂拥而来的族人又挡住了他们转向的路。

  “放!”

  几乎是同时,布置在阵前的五百支火枪同时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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