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593节

  这种配置当然不是以泗上义师的步兵为假想敌,很明显是以魏韩这些重视方阵重步兵的诸侯国为假想敌。

  火枪火药的出现,使得各国都在尝试新的阵型,许多旧的阵型已经不再适用于时代。

  魏韩选择的是依靠原本就有的方阵重步兵优势,以火枪手配合方阵行动。

  而骑兵冲击重步兵方阵,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若是那些精锐训练的武骑士还好,这些骑兵直冲不太可能。

  所以那个旅就装备了短铳,利用机动优势,在靠近敌人步兵方阵的时候临敌三枪,打完之后当然没机会装填,就把短铳往腰里一插,拿出铁剑铁刀冲击。

  如果能够打开缺口就可以冲进去,只要冲进去步阵就散了。

  而如果说三支短铳全都打完,敌人的步阵依旧没有出现缺口,而是继续保持着高昂的士气,那么就可以退走了……

  在步卒弓手和步卒火枪手面前,骑兵对射就是送命给步兵的。

  另外一个旅没有那个旅那么阔气,每个人只装备一支短铳,临阵只有一次机会。

  但是他们有步骑士配合,一般就是两翼夹着步骑士,利用机动优势快速迂回后,步骑士下马列阵开枪,两翼的骑兵旅立刻向前补足空隙冲击一次。

  冲击的途中,步骑士会快速装填,如果骑兵打开了缺口他们就以火力支援;如果没有冲开对方而是退了回来,他们就需要齐射掩护骑兵撤退。

  等轮到庶俘芈等这些重新征召的骑兵,装备就差了许多,就身上有一身皮甲,有一口铁剑,别的就没有了。

  比武骑士他们比不过,那些武骑士都有铁甲;比这些正规的非武骑士的骑兵,他们也比不过。

  是故总有人发牢骚,开玩笑说都是骑兵,武骑士那是嫡长子;现役的剩余骑兵是嫡幼子;他们这些重新征召的骑兵是庶子,还不是陪嫁的媵妾生的,而是贵族们喝醉了和奴婢生的那种。

  庶俘芈对于这种牢骚听得很多,但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是骑兵到底该怎么办出现了一些分歧。

  武骑士自不必说,但武骑士训练起来太难,数量太少,泗上庞大的有马自耕农良家子群体可以保证数量足够的非正规骑兵。

  这些骑兵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作战?军中高层各有不同的意见。

  有说应该花费重金,每人身上配三支短铳的;有说应该放弃短铳,只配刀剑;有说应该配两支短铳,像是步卒一样,利用阵型转换射了就跑到后面装填的;还有说应该配长矛和剑,长矛都是一次性的,冲阵的时候用,冲击之后就扔掉换剑的……

  每个人说的似乎都有道理,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也就出现了这一次派遣到这边的三个骑兵旅的装备都不一样的情况。

  庶俘芈不是很喜欢骑兵配短铳,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话倒像是他之前在高柳经常打交道的那些胡人骑兵。

  只不过胡人骑兵用的是弓,而泗上这边换上了短铳,他觉得效果并不好。

  短弓固然射不了多远,可短铳也是一样,马上颠簸,射中很难,而且射来射去很容易让骑兵们不敢肉搏。

  他始终觉得,骑兵就该是包抄、迂回、绕后或者出现缺口的时候瞬间扑上去,利用冲击和肉搏打开缺口击溃对方。

  再说,他觉得就现在泗上已经有了燧石枪的情况下,骑兵放弃冲击和肉搏选择和步卒对射,那不是自寻死路?

  然而现实却又如此的无奈,如果是选择和泗上的军阵军制对抗,骑射战术肯定是不行的,会被泗上的步兵直接射崩溃。

  可若是和魏韩缺乏火枪手的步兵方阵对抗,似乎这种拿着短铳找机会打开缺口的骑兵还是有些用的。

  想到这,庶俘芈看了看中军的那些楚军士卒,心下摇摇头,暗道:“以泗上的规矩,从来讲的都是步骑炮的配合。骑兵先冲逼对方结阵,结阵后用炮轰或者用步兵射,射散了之后再冲,结阵了再射……可若靠这些楚军配合,怕是不行。”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楚人的炮兵实在是太少了。

  这些墨家支援的炮兵连队被联军统帅基本都部署在了阵型的前方,而在泗上义师之中,几乎每个正规的步兵旅都会配属三门小炮跟随步兵行动。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并不隶属于单独的炮兵指挥。

  之前天下便有言,所谓三军统帅,指的是左中右三军,而在泗上则有五军统帅之说,所谓步、骑、炮、工、舟,各成兵种。

  心里嘟囔过之后,庶俘芈便百无聊赖。

  现在战争开始的第一个时辰,是无趣而血腥的,双方都不可能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先让铜炮轰击一阵。

  双方的士卒就在炮声中忍受着,看着同袍伙伴们的尸体倒地后,在鼓声的催促下填补阵型的空隙,维持队形的整齐。

  可以说战斗的第一个时辰,就是在比拼纪律。

  谁的纪律不足承受不住炮击、谁的耐性不足率先发动冲击、谁的军阵率先挪动出现了缺口,谁就会被动。

  好在庶俘芈所在的墨楚联军右翼面对的敌军并没有火炮,这么远的距离除了火炮之外也没有别的武器可以攻击到。

  双方都有铜炮的方向是中军,但是显然墨楚联军这边的炮兵素质更胜一筹,魏韩那边的火炮本来就少,根本占不到什么优势。

  日中一刻,持续了一个时辰的炮击仍在继续。

  双方的中军都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有些被后续的士卒补平,有些仍然空着。

  无聊至极的庶俘芈终于等到了一声盼望许久的鼓声,这是全军向前的鼓声,看来楚国的大司马已经准备尝试接近魏韩军阵了。

  事实上楚国大司马不止是准备全军向前,而是利用炮击的优势做出全线进攻的假象,利用向前推进做掩护,将部署在二线的一部分步卒向右翼移动。

  因为楚国新军的阵型有点像是泗上当年墨越战争之后一段时间的阵型,火枪手的数量较多,所以阵线更长一些。

  现在长度对等,实际上墨楚联军的一部分力量部署在了后面。

  楚国大司马的计划并没有改变,利用右翼骑兵多而步兵少的特点——这决定了右翼的行进速度更快,从而很容易前出于中军,使得墨楚联军的阵线向右前方偏斜。

  这个特点之下,就可以调动二线的一部分中军步兵向右翼移动,从而在后面补足右翼的兵力,在右翼形式优势兵力。

  一旦机会来临,骑兵利用北风和硝烟的掩护开始迂回绕后,右翼就可以发动一次进攻,使得魏韩联军的左翼没有机会调整阵型。

  如果迂回的足够快,在魏韩联军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做出中军支援或者调整部署的时间了,唯一能用的也就是魏韩的那点精锐的武骑士去支援他们的左翼。

  只要调动了魏韩的武骑士去左翼,楚大司马唯一担忧的己方左翼的安全也就得以保证。

  右翼的兵力如果步兵也能够占据优势,那么只要能够获得一场小小的突破,就可以继续扩大从而创造出战机。

  魏韩如果防备正面的步兵,就没有多余的力量防备迂回的骑兵;如果防备迂回的骑兵,那么正面对抗的步兵就容易被楚军突破。

  魏韩军阵的移动速度,是最大的缺点,也是楚大司马想要利用的缺点。

  随着墨楚联军这边鼓声响动,承受了一个时辰优势铜炮轰击的魏韩联军也开始做出阵型调整。

第一百四十章 隐阳之战(三)

  魏韩联军的军阵本来就是略微交错的,为的便是可以发挥出步阵的防御优势。

  楚大司马想要借助阵型的挪动,从而将在中军部署的二线部队悄悄移动到联军的右翼,选择在魏韩联军的左翼突破,其实和魏韩联军主将的想法不谋而合。

  魏韩联军的主将也正想要借助阵型的调动,将主力集中到自己的右翼,在右翼形成兵力上的优势。

  双方都明白,选择中军突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很可能打成一场消耗战,这对于想要求胜的双方都是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的确,现在双方只是在隐水以北进行决战,看似战场也就是个几里宽的正面。

  实则不然。

  鲁阳、阳翟、榆关、大梁一线的双方其余的部队没有选择参加这一场约战,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因为那些部队的存在和集结等待,隐阳一战至关重要。

  楚国大胜,则新郑以南一直到许,魏韩联军将无法再发动攻势,也可以和两翼的鲁阳、榆关等形成稳定的战线。

  魏韩大胜,则许地楚国至少数年之内无法染指,而且还可以兵锋直抵召陵,从而迫使楚国退兵接受魏韩的条件和郑国已经被瓜分的既定事实。

  双方实际上能够投入的机动野战兵力只有这么多了,战略战场上两翼的那些贵族城邑的部队,防守和威慑还行,野战终究不行。

  中军僵持于双方都没有意义,所以双方都选择了对方的左翼作为突破口。

  楚大司马选择左翼突破,是因为楚国在南而魏韩在北,他要借风向,将地不利化为天时。

  魏韩主将选择左翼突破,是因为之前墨越墨齐两战泗上义师打出了名声,他不想选择中军,又觉得右翼的泗上军不好对付,只好选择经过王子定之乱后新组建的陈蔡之师。

  墨楚联军开始挪动变阵的同时,魏韩联军的左翼也开始交错着向左后方退。

  以每个步卒方阵为单位,互相形成品字形,撤退的时候凸出在前的步卒方阵先向后,两侧处在品字形凹处的则化为凸出部,等到第一批退走后,原本凹现在凸的方阵再向后撤。

  整体来看,魏韩联军是以右翼为轴,整个战线略微缩短。

  既在左翼拉开了和墨楚联军右翼的距离,又将兵力集中在了右翼。魏韩联军的主将认为,只是依靠那些骑兵,恐怕无法完全撕开击溃楚国的陈蔡之师。

  所以他选择缩短战线,将部队朝着己方的右翼集中,在右翼让步卒方阵形成一个类似于直角三角形的阵型。

  即在最右侧部署数个步卒方阵,厚度最大,向中军和左翼这边依次减少,仿佛一个勾为正面、股为左翼边缘的阵型。

  这样的优势是一旦楚国的陈蔡之师崩溃,魏韩联军就可以迅速插入到墨楚联军的左翼,形成包抄包围。

  到时候楚国的中军就必须要重新调整做好防御,而处在右翼的墨楚联军的优势骑兵也势必要放弃进攻,利用机动优势迅速回援左翼,从而缓解魏韩联军左翼的压力。

  鼓声阵阵,双方的数万士卒都按照双方主将的意识开始了调动,这是双方决战决胜之前最为重要的阵型对抗环节。

  墨楚联军的右翼。

  炮兵仍旧在不断轰击着正在交错后退的魏韩联军的步卒方阵,对面明显出现了混乱。

  之前一直的坚守,那是由军官强制约束的,否则在铜炮的轰击下阵型早就散了。

  现在魏韩联军的左翼选择交错向右后方退,阵型不动的时候,尚且还能够维持不乱,一旦开始挪动,就出现了混乱。

  墨楚联军右翼的主将是墨家的人,战前楚大司马作为主将执掌中军,右军的指挥权则交到了墨家派去的师级军官上。

  如果没有主将那边传来的消息,整体上还是围绕着一开始既定的目标去打的,这时候通讯不易、阵型转换也难,战前确定的事一般不会更改。

  右翼的墨家师长敏锐地察觉到了魏韩联军移动时候出现的混乱,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至于能不能突破,那需要尝试,但最起码不能让魏韩联军的左翼退的这么容易。

  当然也不可能对楚军这个友军全然相信,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发动全面的进攻。

  一则是对楚人不信任,另一个就是墨家的骑兵师长确信自己这边进攻的速度更快,楚人中军行动缓慢,万一攻的太快反而容易让骑兵的侧翼暴露。

  于是下令让那个装备了三支短铳的骑兵旅和庶俘芈的骑兵旅先发动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如果不能突破,那就骚扰一下,延缓对方后退的速度,打乱魏韩联军的秩序。

  鼓声咚咚响起,号角声开始在战场上回荡。

  炮兵们听到了命令,开始略微扭转炮口,轰击魏韩联军左翼靠近中军的一侧,为骑兵迂回袭扰让出空间。

  庶俘芈和许多骑兵一样,按照军中的类似迷信一样的风俗,将许多骑兵试做吉祥物的那个马蹄钉握在手心中抱拳向前拜了拜,随后抽出了铁剑。

  “慢步跑!”

  他叫喊一声,身边的传令兵挥舞旗帜、吹动哨子,大半个参与这一次试探性进攻的骑兵旅排好了阵型,轻轻催动了一下马匹,跟在前面那个旅的后面。

  骑兵出击,这是魏韩联军左翼最为恐慌的事。

  本来他们这边就没有铜炮支援,将近一个时辰的炮击,使得魏韩军的士气跌倒了低点。

  维持阵型不动的时候,在贵族军官的约束下尚且还可以结阵,可现在接到的命令是向后交替撤退,一旦动起来阵型就有些松散。

  双方的距离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太远,骑兵一旦出击接近,他们就不能再撤了。

  交错布置,互相呈品字形,本来就是为了防备骑兵的。如果骑兵冲击的时候还有撤的,那就等同于将侧翼暴露了。

  如果纪律足够,其实在骑兵冲击接近的这段时间,是足以完成已经进行的后撤然后调整阵型的。

  最好是己方也有骑兵掩护,和墨家的骑兵对冲一下,为步卒列阵防守争取时间,然而这边的骑兵并不多。

  魏韩联军左翼一共才有三百多骑,眼见对面已经攻来,主将也只能让这三百多骑出击。

  魏韩步卒中的弓手、火枪手紧靠着戈矛大阵,紧张不安地看着远方扬起了灰尘的骑兵,默默祝祷。

  庶俘芈看到了魏韩联军的三百骑,都是一些轻骑,数量上也太少,他觉得这些轻骑根本不能够抵挡多久。

  等到那三百骑冲近之后,庶俘芈前面的那个骑兵旅传来了一阵阵枪声。

  那些现役的墨家骑兵就像是操典上规定的一样,在对面的骑兵接近之后,抽出早已经装填完的短铳,开了一枪之后将无法装填的火枪放回去,迅速拨转马头。

  就像是一根悬在空中平直的线忽然被从中间割断一样,第一枪射完之后,第一排的骑兵迅速地朝着两翼调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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