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619节

  再加上泗上现在刚忙完秋收,真正的全面动员才刚刚开始,所以这边并不急躁。

  本以为攻占了寿春下蔡之后,楚人贵族会立刻联合一致,不惜代价反扑,却不想一个多月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众人这才明白在泗上生活久了,竟是忘了外面的贵族是什么模样,他们的统治有多么脆弱。

  现在从九江一直到鄂地,墨家的骑兵和斥候控制了战场,鄂地的守军情况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过墨家并不着急,因为上面不希望楚王逃亡到南阳一带和魏韩齐等联合反墨。

  虽然就算逃走,也不过是略微麻烦一些,可毕竟还是想要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内部会议上,军事委员会的人重申了一下这一次的战略。

  就是等待秋收结束、后方占领区逐渐稳定后,收拢兵力,准备大战。

  在此期间,如果楚王选择在邾城筑垒守卫以决战,那就派遣精锐力量和战斗工兵,翻越大别山桐柏山,直插随国、鄢郢。

  已经是候补悟害的六指指点着地图上鄢郢的位置道:“如果我们将楚人主力吸引到鄂地,我们以精锐的第一师和两个精锐的战斗工兵旅直扑鄢郢,在当地组织起义的配合下拿下鄢郢,那么实际上楚军就被分为了三个部分。”

  “楚王主力;南阳方城军团;陈蔡许项军团。”

  “楚王主力自不必说。”

  “如果我们不攻占鄢郢襄阳,那么南阳方城的楚人军团既可以南下,也可以支援陈蔡许项,楚王也可以在败退之后选择后撤,以汉水为界死守。”

  “但若攻占,则南阳方城等一地封君,失去了楚国中枢之后,必然要自保。那么他们只能选择屯兵南阳,防备鄢郢方向我们北上,便不能支援陈蔡许项等地的楚军。”

  “陈蔡许项等地的楚军,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援,其实也就只能防守,巨子手里还有精锐的骑兵和炮兵,他们不敢轻易发动进攻以免被巨子吃掉。”

  “如此一来,楚人必须要求请魏韩齐出兵才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

  “但魏韩齐大军肯定不会孤军深入,等待他们会盟商谈结束,又需要极多时间,这对我们极为有利。”

  另外一名候补悟害补充道:“攻取鄢郢,对我们而言不难。鄢郢虽为大城,但我们在这里直扑江汉,其水师必要急调于鄂。此其一也。”

  “其二,徐弱等尚且在云梦还有一支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当地极为熟悉。一旦内部空虚,这一支部队就可以做出一些大事,配合我们攻取随国、唐邑。”

  “其三,南郑军团也会在约定的时间顺流而下,配合我们。”

  “所以,以精锐的第一师、两个战斗工兵旅沿小路翻越大别、桐柏直入唐、鄢,这是可行的,而且对于灭楚之战是极为有利的。”

  “占据鄢郢,则使得南郑和我们连在一起。在鄢郢驻军,既可以趁着楚军内部空虚大军云集鄂地的机会,袭扰攻占后方迫使楚国军团不战自溃;也可以使得楚国南阳一带的封君不敢轻动。”

  六指又道:“兵者之道,正奇相合。偷袭鄢郢为奇,我们便为正。既为正,便要稳扎稳打,沿途推进,部署营寨,巩固后勤。”

  “若奇计不成,我们则正攻;若奇计成,我们则以守为攻,拖到楚人不战自溃。”

  “灭楚只是第一步,剩余的还有清缴残敌、军管城邑种种事情。不可急躁。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多,巨子给我们的时间是一年,也就是到明年六月之前,必须要攻占并且稳定江汉。泗上的事,不需要我们管,也不需要分心。”

  “唯独一点,到明年六月之前,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变故,要做到自集贤关到鄢郢到临武九嶷,能够政令通畅没有一个楚人贵族的叛军存在。”

  “当然,时间也很紧。”

  “虽然巨子给我们一年的时间,但我们最好能够在十一月之前击破楚军,在明年新年来临之前,可以分出两个到四个师的兵力到寿春庐城一线。”

  此番集结在此的士卒,不算校官的话,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五六,都是从泗上政权建立之后成长起来的一批人。

  换而言之,泗上二十五六岁之下的民众,都有着服役从军的经历,这是普遍义务,每家必出一人,除非是手指残缺或是残疾,哪怕是一些耳朵不能用的人也会被安排一些诸如瞭望之类的边军守卫工作。

  这和别处诸侯的农闲演武的农兵体系还不一样,一旦开战泗上可以以牺牲经济发展为代价保证大量的兵员,当然这种模式不能持久。

  自小在学堂就接受队列练习和学习遵守纪律,服役退役之后即便种田,在火器作为主要输出武器的情况下,只要重新征召,三个月就能训练出一批至少可堪一战的士卒。

  就以楚国的军制而言,除了走职业兵的变革之后的新军,剩下的还是以低阶贵族、贵族从奴从士为精锐,少量私兵为核心,大量缺乏训练的征召农兵为主体。

  楚国能战的士卒实在不多,尤其是内乱刚刚结束内部还未整合,一些心怀旧主、不承认王子良夫的新军士卒大把。

  或如魏国,现在真要打起来,魏国确实能拉出一支十万大军,但这十万大军的战斗力堪忧,而且这十万大军最多只能存在三四个月,再多的话魏国的经济和农业就要彻底崩溃。

  但真正可以野战和快速行军的主力,魏国基本已经没了……墨家和秦国东西拉锯的放血,魏国现在最多只有一万多的精锐野战部队。

  所以墨家高层给这些人一年的时间灭楚,并不担忧泗上会出什么问题。

  楚国对于墨家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那些众所周知的外,江汉地区还是连接南海、汉中的关键。

  只要完成奇袭襄阳的战术构想之后,楚国的所有力量被分割为三块,而墨家原本分开的几处力量则可以合为一处。

  南海缚娄方面,可以北上五岭,攻下临武之后,沿着湘江水系南下;南郑这几年也不断征伐了一些小国,也一直沿着汉水拓展,汉中本就是个很好的农业区,也可以学后世秦楚之战沿着汉水而下。

  也就是说,一旦在长江一线的主力能够击溃楚军主力,那么实际上在江汉、潇湘两处的墨家兵力是足够维持稳定、清缴那些小的诸侯国的。

  换言之,只要击溃了楚军主力,就可以立刻分兵去淮南。

  大别山固然被墨家利用将楚国的军事力量分割为三块,可也一样阻碍了墨家军团的关联,如果能够在十一月份之前完成对江汉平原的战略部署,击溃楚军主力,那么就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回淮南,稳固淮水防线。

  依靠南海和汉中的兵力以及大量通晓楚语的特殊培训的干部,足以稳定汉南局面。

  但这其中的关键处,就是何时进攻。

  早了的话,楚王有可能跑路,尤其是临武已经被攻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楚王很有可能往襄阳那边跑。

  一旦过了襄阳到了南阳,那就等同于把楚国分割的力量整合在了一起,有中枢的指挥和一定的王权压制,那些贵族还是可以整合出一定的力量,再加上魏韩齐的兵力,甚至可能秦国以换取商洛地为要求出兵,那样的话就真的是个长期的南北对抗了,至少十年才能稳住局面。

  如果能够引诱楚王决心死战,然后偷袭襄阳,会合云梦的徐弱、南郑的造篾启岁等人的兵力,就可以完成对楚国的分割:全歼楚国王师主力于江汉、迫使南阳封君不敢轻动、陈蔡中原楚军孤掌难鸣、没有中枢各自为政。

  这样墨家就可以回调一部分兵力守卫淮河,从而威胁各国联军的侧翼,巩固占领区。

  连接大别山之东西的江汉平原和江淮平原,采取双侧威胁的方式:襄阳守则淮泗攻以助守;淮泗守则襄阳攻以助守的方式,互为犄角,从而获取最为有利的北伐局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正奇

  九月中,楚国君臣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由楚王亲帅王师亲抵邾城沿河筑垒防御,令尹居于楚都调配后勤补给。

  大司马疾奔方城招方城、鲁阳、许之兵,进驻陈蔡,威胁泗上,以期以后世之围魏救赵之策迫使墨家回援。

  遣派使者出秦、魏、韩、齐以约诸侯相救,贿以城邑绝不吝啬。

  这一次楚国群臣都吸取了当年吴楚之战的经验教训,吴楚之战中左司马面对吴军,建议自己去搬方城之兵,绕到侧后断其后路,让令尹在正面顶住不要轻举妄动。

  其结果众所周知,为了争攻令尹不守先攻,被伍子胥大败,楚国差点亡国。

  这一次面对墨家的攻击,楚国贵族心里还是清楚的,真要是败给了墨家,那可真是要亡国灭种了,这是关乎到自己家族子孙的事,已经不存在争攻与否的问题了。

  这是楚国现在唯一能用的手段。

  指望着方城等地集结兵力南下支援,要比方城鲁阳许等地的士卒奔赴陈蔡联络诸侯威胁侧翼花费的时间更长。

  与此同时,秋雨期已过,墨家主力也开始沿江而上,前锋已抵浠水,并在浠水东岸筑造城寨。

  这里情况复杂,还有不少不服楚人的巴人,当年楚王灭了一支巴蛮之后,将一部分巴人驱赶强制迁徙到大别山区,这些巴人便在浠水上游活动,当地封君也会派人去往巴人聚居之地捕捉奴隶。

  浠水过江,便是楚国重要的铜矿区大冶山,矿区又是各种暴动很多的地方,向来如此。

  在此地的鄂君、邾公等,也在浠水以西的巴水筑垒扎营,两军扎营处最远相距三十里。

  自浠水到巴水一直到邾城所在的这段江水,九曲十八折,因为冲刷的沙洲效果,这里并不适合水战。

  待墨家主力抵达浠水之后,沿河筑垒扎寨,因为避开了汛期,所以江面变得很窄。

  解悬军于浠水入江口修筑了堡垒,配属以铜炮监控江面,又遣派一旅入住沙洲之上,同样扎寨,控制水面。

  楚军主力在巴水以西扎营,但要防备的并不只是巴水以东。

  墨家善于绕后、偷袭、穿插、包抄,这在对齐一战中有所展现,所以楚人不得不防。

  巴水非是天险,然如果想要突破,首先就要选择长江水战获胜,然而在这里楚国小船居多,单论数量并不低于墨家的舟师,尤其是墨家舟师的大楼船并不适合在这里作战,而且这里水流湍急,楚人又在上游,所以优势极大。

  巴水向北,则是山区,那里有关隘,也非是轻易可以突破的。但墨家已经尽占淮南,墨家的援兵还有不少,楚王楚臣担心墨家会绕后,所以让申公领军驻扎在鸠兹国,以防侧翼。

  鸠兹国,淮夷之后裔小国,因为地处偏僻又在大别山区,是以楚国并没有灭而置县。再加上当地还有迁徙的巴人等无水蛮,所以这个淮夷小国也就可以存在,此时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如果解悬军遣军北上鸠兹国,就可以从侧面绕开楚国的巴水防线,是以不得不防。

  长江南岸,又有楚国的大冶山铜矿,又是鄂君的封地所在,所以也必须要防御。这对楚王而言可以不防,但对鄂君而言还是要守。

  楚国调动的人力军力虽多,但因为处处要守,在正面对抗的只有大约五万野战之师,还有大量征召的农兵、民夫,辎重等。

  时代变了,以往那种两军约战车战半日决胜负的时代过去,这种借助城邑山川死守的战争模式已然出现。数量远超春秋时候的军队数量、宽大到几十里的战略阵线,这些楚国还并不熟悉。

  九月末,双方已经修筑好了营垒,主力也已经陆续到达,一些小规模的战斗爆发。

  十月初,楚人再度征发民夫,加固防线,运送粮食。

  解悬军也开始在两河之间的一些山峰处修筑营寨,并且开始修缮运送铜炮的道路,轻骑兵控制两河之间的平原,驱赶楚国斥候。

  舟师尝试靠近巴水,双方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互相试探,楚军舟师主力云集。

  浠水大营中,军事会议再度召开。

  本来最为稳妥的战术是等待奇兵入襄阳,会和南郑、云梦之师,等待南海破临武之后沿湘江而下,从而形成十面埋伏的大势而获胜。

  但六指却从斥候的侦察情况中构想了另一种或许可以打成一场歼灭战的会战战术。

  墨家的舟师事关整个江淮后勤,所以击败了越国水师之后,能不用舟师决战就尽量避免,能用陆军解决的就用陆军解决。

  一旦舟师失败,后勤被切,楚人不但可以顺江而下,更可以联络越人。

  墨家不是没有防备这一点,所以才在彭泽、安庆等地部署铁炮筑造炮台,为的就是防备一旦舟师失败楚国水师切断长江,那么越国这颗因为水师全灭而等同于不存在的后方威胁就活过来了。

  而且在这里进行舟师决战的话,对于墨家极为不利。一则是水流湍急,墨家处在下游;二则是风向正是金风,风力也对墨家不利。

  如果舟师能够战胜楚人舟师,那么楚王和一众贵族构建的巴水防线便可一鼓而下。

  但若失败,意味着墨家放弃了制水权,必须要退到鄱阳湖以东才能堪堪站稳脚跟保证后勤补给。

  可若是依靠陆军,巴水不是护城河,不是那么容易强渡的,而且还要防备楚国舟师的支援。

  偏偏解悬军其实已经算是强弩之末,距离后方太远,经不起损失太大的战斗,还要为将来分兵到淮南留一手。

  再加上用兵之道正奇相合,六指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南郑、云梦和那支奇兵身上。

  就在双方都将目光盯在巴水和浠水之间的时候,六指却把目光投向了江南。

  浠水沙洲上,墨家借助汛期结束的机会已经在沙洲上部署了炮台,可以说控制了浠水之下的长江。

  过了江不过几十里,便是大冶山铜矿,那里墨家熟的很,一个是泗上本来就有不少逃过去的矿工,二就是墨家弄得一些挖矿采矿的机械在大冶山逐渐被采用。

  虽然这是楚国的,但楚国又欠着墨家的钱需要铜来支付、墨家又需要大量的铜,是故并不妨碍墨家帮着楚国改进大冶山的挖掘冶炼技术。

  如果可以,墨家只需要一旅之师就能控制大冶山铜矿,这种人群聚集的工矿地,简直是墨家学说传播发展的温床,就像是浓密毛发对于虱子一样,比起那些分散的农夫和对农夫的利益有一定损害的学说,这里自然是墨家宣讲的重灾区。

  大冶山以北,就是楚国江南重镇鄂地,那是鄂君的封邑,并没有太多人守卫。

  过了鄂城,便是一大片的沼泽地,这也是楚国之所以没有在江南布防的原因,墨家就算拿下了鄂地,也绕不开那片湖泽区,那里与大泽云梦相连,波涛浩渺,不下于海,而墨家的舟师又不可能长翅膀从江中绕开楚人飞入大泽之中。

  然而斥候回报说,在巴水入江口以上十里的地方,长江在那里也有一个巨大的弯折,而且因为弯折的缘故,也在那里有一座沙洲。

  沙洲将长江水道分为了南北两侧,如今枯水之时,南侧的宽度只有四百余步、北侧的宽度只有二百余步。

  六指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楚国的命门所在,就是西边几十里外的那座沙洲。

  既然舟师是宝贝疙瘩不能失败,那么要击败楚国的舟师,为什么一定要用船呢?

  谁说陆军就不能歼灭水师?

  若将主力前出,以两河之间的那几座山为筑垒大营,主力直抵巴水东岸,在东岸部署炮兵,营造舟梁。

  如果楚人主力选择渡河野战,虽然这基本不可能,但即便渡河野战楚人也不可能获胜。

  如果楚人主力继续学乌龟所在巴水以西,沿河筑垒等待半渡而击,那么解悬军主力就可以在河边部署展开,做好随时渡河决战的态势。

  舟师出动,似要配合陆军决战,诱使楚人的舟师全部集中在这段大约二十里长的江面上——不集结不行,如果舟师不能控制长江,墨家可以轻松地突破巴水防线——一旦楚人舟师主力集结在这段二十里长的江面上,立刻派遣一支精锐到江南。

首节上一节619/69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