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 第180节

褚韶中忍住心疼,先缓和同褚韶华的关系,“这样的大事,以后还是跟自家人商量一下再做主,咱自家人总能给你出出主意。”

“大哥,我已是守寡的人了,早从娘家出来。我的事,自己能做主。”褚韶华道,“钱对我来说不是大事,我这人,看重的是情义。”

“是是是,咱们同胞骨肉,哪里还有比你我更近的?”褚韶中连连称是。这个时候,想必褚韶华放个屁,褚韶中都会说是香的。

服务生早取来新杯,只是看褚韶华刚刚发火,一时不敢上前。褚韶华瞥服务生一眼,“把杯子拿过来吧。”

服务生立刻恭敬上前,将酒斟好。

邵家人给褚家这一家子吓的不轻,王大姨三人之贪婪丑陋,褚韶华之火爆厉害,让邵家一向平和从容的家庭目瞪口呆,一时反应无能。

褚韶华对邵老爷几人举杯,温言和气的道,“家人时久未见,难免有些小摩擦。邵伯伯你大概没见过我家这样的,咱们不是外人,您可莫见怪。我先干赔罪了,您随意。”

邵老爷喝的是黄酒,“上牙还有磕下牙的时候,一家人,可不就这样,一时吵了恼了,一时又好了的。”心说,您家这吵架简直吓死个人。

褚韶华在上海非但开阔眼界,且经过阴谋陷害、刀光剑影,其人其行,早非吴下阿蒙。她转换颜色,继续笑盈盈的招呼宴饮,一时气氛又有转寰。

邵太太自觉刚刚说错了话,不该提褚韶华遇刺之事。可邵太太也是一派好心,想着很久不见褚韶华,又知道她受了这样的惊吓,好意想安慰一二。谁知道王大姨三人听到四十万大洋就跟疯狗一般,这般不顾体面。好在褚韶华压得住,邵太太连忙换了个安全话题,“韶华,我听说你交了个极体面的男朋友,真为你高兴。”

褚韶华抿嘴浅笑,“闻先生人品出众,能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他和小东家一样,是留学生,只是比小东家早些,前几年在英国剑桥大学读的大学和硕士,说来,和潘伯伯是校友。现下在市府任秘书长。”

邵太太是听儿媳潘玉提过的褚韶华准备再嫁之事的,也打听过褚韶华再婚对象,见褚韶华面上带笑,想来褚韶华也是极满意这桩亲事的。

褚韶华眼珠瞥褚韶中一眼,同邵太太道,“这回我也是想着正好大哥过来,也让大哥见一见闻先生,帮我相看一二。”

褚韶中此时才明白“男朋友”的意思,问褚韶华,“你是不准备给陈家守着了。”

褚韶华淡淡,“我还年轻,以后接了萱儿过来,就是咱们一家子都过来,我也得嫁人。萱儿毕竟是个闺女,以后不能给我养老,我总要有个儿子的。”

褚韶中一时倒没觉如何,想妹妹这话也有理,遂道,“是这个理。其实,我早就说让你改嫁的,先前你总是转不过弯儿来!以后咱一家子在一处,在这里找个男人也好。”又问秘书长是个什么官。

褚韶华道,“就是市长身边做事的。”

“市长是什么,县老爷吗?”

“市长跟县老爷怎能一样,市长相当于前清时的知府,秘书长大约就是主簿师爷一类。”

褚韶中没想到褚韶华竟找了个官老爷,顿时欢喜,喜笑颜开道,“听来不错。若是闻老爷有空,我过去拜会,也说说话,以后成亲,聘礼嫁妆什么的也要谈一谈的。”

褚韶中三句不离钱,邵老爷委实倒了胃口,想真真是嫡亲的兄妹两个,却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王大姨王燕母女却是心有灵犀,眼神一凛,只是刚刚惹恼褚韶华,当下不好多说,心下却都存了一段不能对外人言的心事。

褚韶华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味热闹的招呼着邵家人和娘家人吃菜喝酒,待到宴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兴致皆尽,邵老爷邵太太上了年纪,不能久熬,褚韶华让服务生买单,特意说明,“我自己的家宴,不要记到公司账上,我付现。”

服务生恭敬答道,“褚小姐,刚刚穆先生听说您在孔雀厅宴客,您这里的账,穆先生已结清。”

“穆先生真是太客气了。”褚韶华拿出一块大洋给服务生,对他道,“今晚辛苦你们,你们几个分一分吧。”

服务生九十度鞠躬道谢,殷勤的上前开门,服侍褚韶华如何服侍祖宗一般。褚韶华道,“帮我叫一辆出租。”

程辉道,“褚小姐,我已经叫好了,两辆车。一辆舅爷舅奶奶姨太太坐,一辆小姐坐。”

褚韶华点头,摆摆手示意服务生不用送了。服务生仍是一直送褚韶华一行下楼,还有一位服务生快走几步下去,先到外面让司机把车开停到饭店门口,又帮着开车门,各自送大家上车。

王大姨几人先钻进车里,褚韶华与邵家人寒暄几句,送邵家人上车后,方上了第一辆车,坐车回家去了。

程辉看褚韶华酒喝的不少,怕她出事,就与她同乘。

褚韶华好饮,酒量并不如何好。她靠着座椅后背,嘴里小声喃喃。程辉听不清她说什么,待凑的近了,才听到褚韶华在唤,“萱儿,萱儿。”

那声线极低极细,像世间最锋锐的利器,顷时便将人割裂的鲜血淋漓,痛彻骨髓。

第180章 巨浪之四

褚韶华似颇有醉意,回家便休息了。

程辉也回了房间。

王大姨三人住的是客房,房间都在楼上,也纷纷的上了楼,沐浴洗脸的又是一番折腾。水笼头、冷热水、抽水马桶,还有那些牙膏牙刷的要怎么用,虽昨天学了,今天依旧不大熟练,少不得嘀咕唧歪几句。

王燕用块大毛巾包着头发,自洗手间出来,“这城里人也是臭讲究,每天介洗个没完。嗳,你瞅见没,那洗脸的香皂跟洗澡的还不一样,两样香味儿。连那尿桶也弄的比脸盆还干净,这可真讲究。”

“哎,华儿是真发达了。”褚韶中惬意的斜倚床头,吸着洋烟,喷云吐雾的感慨,“就是祖父活着时,家里也没这等体面。”

“嗳,你这新买的绸衣,别这么就往床上一躺,压皱就不好看了。”王燕儿拍丈夫大腿,叫他起身,“脱了绸衣再躺。”

“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华儿现在有的是钱,以后有的是好衣裳穿。”褚韶中瞥妻子一眼,似是嫌妻子小家子器。他懒懒起身,手里剩的大半支洋烟摁熄在床头几上的水晶烟灰缸里,“我去洗澡。”又说,“如今我瞅着人家上海人都不穿长衫,多是穿西式洋服的,明儿我还得买两身洋服。”

“这着什么急,你快去洗,一会儿我有要紧事同你商量!”王燕儿把头发擦的半干,用桃木梳慢慢的梳栊着,心里却是有一桩极要紧的事,必要提前交待给丈夫的。

褚韶中洗好澡,推开洗手间的门就见王大姨正与妻子坐床上唧咕什么,母女俩显然都在等他,听到响动俱往洗手间望去,褚韶华正裸着全身要出来,一见大姨兼丈夫娘在,大觉不好意思,连忙关了门,皱眉道,“大姨你怎么不说一声?”

“行了,你什么样我还没见看?你娘刚生了你,在老家没人伺候月子,是我过去伺候的,给你把屎把尿洗尿布都干过,还羞上了。”王大姨大咧咧地,“燕儿,给中儿拿件衣裳递进去,他脸皮儿薄。”说着还得意的嬉嬉两声。

褚韶中套了件洋棉布的长衫才出来,“大姨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早些歇了吧。”

“要不是有要紧大事,我能这会儿过来!”王大姨还是很中意褚韶中这个女婿的,自小便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且不是褚韶华那泼妇性子,这个外甥兼女婿很肯听他的话,说来只是没住一处,不然,比几个儿子都要强些的。尤其是,外甥命好!

王大姨拉了外甥兼女婿到床上坐,一身裙袄单衣的感慨,“这城里人就是会享受,这屋子烧的多暖和,也没见有炕,就那几片汀水铁片子,就暖的穿不了厚衣裳了。”

褚韶中白天逛了一天,晚上又去吃饭,尤其初来上海,满眼的新奇玩意儿。不说别个,就头顶这电灯,就亮堂的跟白天似的。倘在老家,点上十盏油灯,也没这样亮哪。褚韶中有些累了,打个哈欠,昏昏欲睡。

“中儿,宝哥儿都念书了,你可不能再这样没算计的样儿了。”王大姨苦口婆心道。

“怎么没算计了。有华儿在,以后宝儿还用愁什么。”褚韶中道。

“哎,你就是只顾眼前,不想以后。”王大姨叹口气。

王燕儿接着叹,“可不是,宝儿虽是她亲侄子,她就是肯管,到底隔一层。你今天没听妹妹说么,她要再嫁的,还是个官身,这要以后她有了自己儿子,哪里还能记得咱宝儿是哪棵葱。就是肯管,能及得上她自己个儿的骨肉?”

褚韶中莫名其妙,“想这老远做什么,华儿好了,她就得管咱家,就得管爹娘、管咱们、管咱宝儿!”

王燕见丈夫竟不明白这个理,急道,“那你说,华儿是待自己孩子亲,还是待侄子侄女们亲?”

“那肯定还是自己孩子亲了。”这点亲疏,褚韶中还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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