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 第202节

第二天,天蒙蒙亮,夜晚的雨露湿气未散,闻知秋、褚亭便来了。

刘嫂子准备了很丰盛的早餐,她是个旧式妇女,担心褚韶华一旦远行就再难吃到家乡味道。其实,刘嫂子擅长的多是江南菜,也并不是褚韶华的家乡味道。

褚韶华大概命中注定要远离家乡,她哪里的菜色都能适应,并不觉家乡菜就哪里亲切,也并不认为异乡菜就不合口。

闻知秋褚亭这么早过来,也便一起吃了些。

两人的汽车停在门外,闻知秋褚亭一人手里提一只褚韶华的皮箱,程辉则是帮褚韶华拎着包。闻知秋的车停在前,褚亭很自然的就把褚韶华的箱子放在闻知秋的车子里,闻知秋给褚亭一个满意的眼神,褚韶华则是白了褚亭一眼。

褚亭望一眼在褚韶华身后亦步亦趋的程辉,“小辉与我一起坐吧。”

程辉可不是没主见的刘嫂子,程辉看向褚韶华,褚韶华道,“小辉随我坐咱们自己定的车。”褚韶华自己定了汽车接送。然后,趾高气昂的带着程辉经过闻知秋褚亭的两辆车,到路口坐自己叫的车了。

闻知秋对褚亭无奈一笑,“天生这性子,有什么办法?”

“气还没消?”这问的自然是褚韶华对闻知秋的气。

闻知秋耸肩。

褚韶华平时节俭,行事最重派头体面,这次租车也是好车,漆黑噌亮的新款别克轿车,比闻知秋、褚亭的车都更显气派。闻知秋褚亭的车都跟在她车身后,闻知秋倒是挺高兴,褚韶华虽依旧在赌气,可这精神头多好啊!

褚亭则是在思量这对未婚恋人奇葩的相处方式,闻秘书长三十好几的人了,按理应是急着成婚才是。如今要送褚韶华出国,难道闻秘书长另有他意?如今上海风气,送外室妾室女朋友出国留学,也就相当于间接分手的意思。

不过,韶华也不靠闻秘书长吃饭,倒不必全看闻秘书长的脸色。

褚亭思绪如空中柳絮般翻飞不停,打算以后留意闻秘书长行止,观察此人人品。

汽车到码头。

程辉结账后打发司机离去。

闻知秋给褚韶华拎下行礼,褚韶华望向面前巨轮,亦不由心生惊叹。三层楼高的巨轮在码头的雾霭中若隐若现,水鸟鸣叫着飞过,烟囱里的浓烟直冲天际最终与青纱般的薄雾融为一体。码头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处处是依依惜别的景象。

褚韶华不禁忆起前年南下之际,王大力在北京车站送自己的情形,可能她真的是没有亲戚缘分吧,如今送别自己的都是朋友。

就这样吧。

所有的缘法,来去不必强求。

人这一生,真正能相守相伴的又是谁呢?

或者有这样的人,或者,是没有这样的人。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有一口气在,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的。

褚韶华的票是头等舱,不必与普舱的乘客一起排队。船票递过去,自有船上仆佣接过行礼,褚韶华望向闻知秋褚亭程辉,目光却又穿过热闹的码头投向更远的虚空。那里有一个忠厚的男人与一个奶声奶气叫“妈妈”的孩子,那是褚韶华苦痛又热情的岁月,从此一去不复。

第192章 远航

褚韶华走后,程辉也很快租好房子搬了出去,按褚韶华的吩咐给了刘嫂子五十块大洋,刘嫂子不论是另寻差使还是拿这些钱回乡,都好生活。

程辉在市府将下班的时候过去,与闻知秋说以后对房子的打算,程辉道,“我找房子搬了出去,小姐这房子,我找经纪了,打算租出去。小姐房子里的东西,闻先生您看是您保管,还是我替小姐保管。”

“当然是我保管。”闻知秋问,“找着租户没?”

“还没有,我的意思最好是做学问的讲究人家,也知道爱惜房子。”

闻知秋点头,想程辉现在过来,定还没吃饭,带程辉到市府食堂吃饭。程辉很没客气的吃了三碗饭,闻知秋点的四个菜也大半进了程辉的肚子。风卷残云的吃过饭,程辉拿出手帕擦擦嘴,把钥匙给闻知秋,“闻先生你要收拾东西直接过去就行。”

闻知秋道,“以后有事只管来找我。”

程辉心说,我是小姐的人,小姐现在也没嫁你,我有事找你做什么?面儿上依旧是应了一声,就告辞离开了。

再到褚韶华的房子,依旧红墙绿窗,院中桂树上有白腮红喙的小鸟驻留,或者因此处主人不在,没来由的多了些冷清凄凉。

闻知秋回身关好大门,进去收拾东西。

褚韶华剩下的衣裳,书籍,一些常用的用具,闻知秋打包收好。叫来运货车,悉数送往自家,放进储藏室,待褚韶华回国,就可再送给褚韶华。

闻知秋单独把褚韶华的书放进自己书房,大概是褚韶华走的匆忙,还落下好几本笔记,里面既有读书笔记,还有生意上的一些归纳总结。譬如,有一笔“苏州赵太奸,提防提防”必是说生意事的,还有诸如“闻氏女小家子气,惜闻知秋竟有此女。养女如姑,奈何奈何。”是评价闻春华闻雅英姑侄的,还有其后“闻知秋敢说情,必叫他好看,可寻机分手。”之类,必是动过与闻知秋一拍两散的心。其后也有“分手未成,闻母和善,哎,鸡肋鸡肋”,后面称闻知秋必写成“闻鸡肋”,叫闻知秋看的哭笑不得。

闻知秋正在翻看褚韶华的笔记,传来咚咚敲门声,闻知秋扬声,“进。”

闻太太端了碗桂圆粥进来,抬眼笑道,“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一些工作上的事。”闻知秋合上笔记本,接过母亲手里的托盘,“妈我吃过饭了。”

“晚上总是用功,营养上可得跟得上。”闻太太让儿子坐着喝粥,坐在桌前,问,“工作忙不忙?”

“还行。”

“褚小姐东西都收拾过来了,哎,我说你这得是上海第一心宽,褚小姐那样的人才,在上海就少不了追求者,待到美国,读出大学来,眼界不得上涨。你先前不跟我说她出国的事,你要是早说,怎么也该在褚小姐出国前把结婚证书办了。”

“韶华不是这样的人。”

闻太太看书架多了许多书,“要说褚小姐的上进心,等闲男人也不如她的。这上进有本事的人,眼界也高。以前你二舅家的显哥儿,给他在家里定的亲事,他也是千万愿意的,可这几年跟你二舅在外头做生意开了眼界,他哪里还瞧得上乡下土丫头,还是退了亲,另娶了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姐。”

闻知秋放下勺子,忍俊不禁,“妈你说到哪儿去了,合着我是乡下土丫头,韶华成了在外见世面的显表弟。”

想到儿子也是留学生,闻太太也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合适,笑道,“我就是做个比方,自来男女成亲,最好是男高女低比较好。你心大,待褚小姐回来,要是能如以前当然好。可若是你这几年,我说是万一,倘有合适的,也别不考虑,咱们随缘法就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闻知秋听母亲这一番入情入理、绵软熨帖让他再相别家淑女的话,由衷道,“要是韶华有妈你一半的和软就好了。”

任何一个母亲,都愿意听到儿子这种夸赞,闻太太心下欢喜,“我是旧式妇女,褚小姐新派女性,这怎么能一样?赶紧把粥喝完,钱嫂子晚上用砂粥煮的。”

闻知秋三两口喝了剩下的粥,“以后再说吧,现在也没空,张市长连任在即,我这里事情多,也顾不上。”

“这要是褚小姐不走,还能帮你应酬下内眷间的事。”

“这不急,以后韶华回来,更添身价。”

闻太太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时下人娶妇,无不看重门第出身,媳妇品性才能,可说句实话,样样齐全的也是万里挑一。上一个媳妇田氏,出身倒是够了,交际圈也有名气,只是与内眷们相处并不十分好。褚韶华出身平平,交际是极有本事的,倘能在国外读个洋大学的文凭回来,便是在内眷圈里也是身价倍增,不比那些名门小姐差的。

闻太太还另有一事与儿子商议,收了桌上的碗碟,闻太太见闻知秋身边放的是杯冷茶,直接给换了盏温水,“晚上少喝茶,茶是提神的。还有件事,你二舅来信了,说是你阿虹想来上海准备震旦大学的入学考试,想让咱们帮着找个补习老师。阿显送她过来,也来上海看看,你二舅的意思,想来上海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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