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 第276节

褚韶华还没说话,六族婶愈发皱眉,斥钱嫂子,“大喜的日子,你说的叫什么话。什么有的没的,不吉利。”

闻太太与钱嫂子道,“叫小刘外头买去,买最好的来,别委屈了六太太。”

褚韶华瞥玉嫂一眼,玉嫂也跟着出去。

“罢了罢了,我委不委屈的有什么要紧。五嫂子你有新媳妇进门,虽是续娶继室,也是喜事一桩。”六族婶没茶吃,舔舔嘴唇,继续同褚韶华说,“秋儿媳妇,你虽是寡妇进门,人也这把年岁,还是得跟你婆婆学一学咱家的规矩,不然以后回老家祭祖,叫族人笑话。”

闻太太气的,“秋儿媳妇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什么规矩不懂?大学校长都要请她去学校讲课做老师的,不是我吹牛,我这个媳妇论起学问来,与秋儿不相上下。比我们这些只略识几个字的都要强的。”

六族婶一哂,“咱们闻家可是几百年名门大族,焉能一样?”

闻太太简直是与这等人说不明白,褚韶华接了六族婶这话,轻轻一笑,“六族婶说的,我都明白。想我们直隶褚家,传家一千五百多年,族谱自东晋武昌太守褚洽时起,说来倒比闻家历史要略长个一千两年余年,族中论起来公卿大夫都是寻常官职了。我家规矩更多,还有流传下来的还有一本《褚氏家训》,虽不比《颜氏家训》有名,也是我们褚氏后人行为举止的法则。”

“我虽以前守过寡,向家族禀明要嫁给闻先生时,族长也是看闻先生求娶心切,才勉强应下这门亲事。我们直隶褚家,江南世族只知王谢,倘不是我结识了闻先生,族中人真没听说过苏州闻氏。”褚韶华掩口轻笑,“不知族婶出身何家何族,族谱记载自何年时起?族中贤达者是何名讳?”

六族婶给褚韶华一套话说的目瞪口呆,六族叔轻咳一声,“昨儿倒没见侄媳妇的娘家人来?”不听说娘家没人的破落户出身么。

“族人远在直隶,未得令家族族长亲得拜访,何敢轻扰。我们直隶褚氏,最司进退,无礼而登门,岂不做了恶客?”

褚韶华笑嘻嘻的说着。

六族叔听褚韶华指搡骂构,登时气恼交加,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侄媳妇是骂我们闻家礼数不周呢?”

“六族叔多心了,你们闻家好歹也是三百多年传世之家,怎么可能礼数不周呢?上海有六族叔这样知礼的长辈在,纵别人这样以为,您一定不必这样想。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就算礼数略有缺失,您也是个大好人。肯定不是故意的,对不对?”褚韶华笑悠悠的说着,端起茶盏呷口茶,不再理会六族叔一家。

九族嫂连忙圆场,“这葡萄可真新鲜,这个季节不多见。六婶子您尝尝,味道又甜又水灵。”他们一家不喝什么六安茶,有什么茶喝什么茶呗。看六族叔一家子渴的,又对人家新媳妇挑三说四,嘚啵这么久,嘴巴起皮,嗓子冒烟了吧。赶紧润润喉吧。

闻家亲戚对褚韶华其实多是只闻其名,对她本人并不够了解,只知褚韶华是报纸上常客,国外留学回来,厉害当然是厉害的。不是厉害人物,她一个女子,如何能在上海有这偌大名声。只是,未亲眼所见,不知她这般厉害。赵表姐立刻岔开话题,别好好的亲戚见面闹僵了。赵姐夫姜二舅也都是人精,大家闹哄哄的说起别个事,直接把六族叔发挥的空间挤到一丝不剩。只是,等到中午,小刘才把那六安茶买回来,说是星期天,南京路上出了事故,堵车。

不待六族叔说话,褚韶华先瞪眼斥小刘,“真个没用,就是堵车,把车扔路上,两条腿跑去也该先把茶叶买回来。道歉也没用,罚一个月工钱。”

午饭时,玉嫂过去悄悄同小刘说,“小姐说这月发你俩月工资做奖金。”

一脸郁闷的小刘立刻咧嘴笑了,午饭都多吃一碗饭。

第258章 内助

刚进门的新媳妇,亲戚们又各有脾性,受些刁难什么的,原就在褚韶华的预计当中。不过,聪明人不会去为难褚韶华,褚韶华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因为一无所有,故时刻幻想八方周全。年纪越大,越会明白,人活在这世上,靠的是自己双手,不是别人的观感。所以,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再加上褚韶华断不是个肯自己吃亏受气的,六族叔一家刚摆谱就被她整的不轻。好在,六族叔心里明白能在上海立足靠的是谁,何况,闻知秋现下仕途大好,昨天婚宴来的那些个人,皆非富即贵,六族叔还指望秋侄以后提携自己儿孙,自不敢得罪太过。

只是,依旧对闻家未请田家人不满。还有,昨天结婚,亦未请田亲家一家,也很不像话,不是他们书香人家的规矩。

奈何褚韶华统一回复都是,“田家曾雇凶杀我,恕我不能释怀。谁要劝我释怀,恕我只能将此人视为田家一并对待。”

为此,六族叔道,“哎,秋儿媳妇,你这心胸可不大宽阔。”

褚韶华一扬眉,闻知秋先道,“六叔,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便是。韶华正是遵圣人教诲。”

六族叔气,“田家毕竟是你岳家。”

“我与岳家情分往来依旧,但我们不能逼韶华做出谅解,这不道德,也不符合圣人教诲。”

六族叔气上加气,“哦,我不道德?”

“这是六叔自己说的,与我无干。”闻知秋口气转淡。

六族婶把新沏好的六安瓜片给丈夫放在手里,说,“尝尝这茶,我吃着不赖。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叫人不高兴的事了。”

“是啊,知秋和韶华成了亲,我们就再等好信儿了。”姜二舅实在受不了闻家这位六族叔,简直不知所谓,这是你家吗,你就这样拿大?你不过一个族叔罢了,还没完没了起来。

闻太太笑道,“婚前我去给他俩合八字,静安寺的大师都说是上上大吉,多子多孙的好八字。”

二舅妈立刻说,“静安寺的送子观音最灵,大姐,你什么时候带着韶华去拜拜,明年春就有好消息。”姜二舅在闻知秋这个年纪,儿子都上中学了,闻知秋现在膝下只闻雅英一个闺女,这年代,有儿子才算有后,于是,闻知秋一成亲,大家就说起生儿子的话来。

褚韶华只管含笑听着,心里却是想生个女儿的。当然,闻家缺儿子,这是明摆的事实。可他们也不是只要一个孩子,可以先生一个女儿,后头再生儿子。

眼下,最急的事还不是生孩子,倒是先寻个法子让张市长主动下台,也能再让闻知秋由副转正。当然,张市长不下台,警察局长的位子也不错。可经王局长一事,督军府对上海的军事武装只有捏在自己手心儿才能放心的。倒不如赶紧给陆三腾地方,闻知秋做了市长,陆三无甚大才干,一样可以节制陆三。

中午的家宴请了饭店的厨师过来掌勺,除了六族叔皱眉挑了挑毛病外,大家都夸宴席很好。

待把亲戚们送走,明天再休息一天,闻知秋带闻雅英去田家走动一回,晚上在田家吃的晚饭,结果,去了孙妈,又带了个刘妈回来。

晚上洗漱后,闻知秋靠在床间捏着眉心,同褚韶华说,“你不知道岳母说的那个可怜,我简直不带这刘妈来就跟后爹似的。”

褚韶华掀被一角上床,笑道,“你不是后爹,我是后娘。”

“别这么说,你是好妈妈。”

褚韶华笑笑,没再多提刘妈的事,闻雅英又不是她生的,田家爱怎么管怎么管呗,只要不碍她的事,她才懒得理。

褚韶华事情太多,委实顾不上田家那些小心思。同闻太太商量记者采访的事,闻太太怪不好意思的,“见到记者,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呀?”

褚韶华笑,“基本上是知秋的事,公公很早过逝,妈你把知秋拉扯大多不容易,供他念书,教他明理,他才有今天。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闻太太还是发怵,“这要万一说错了,我怕给秋儿添麻烦。”

“妈你放心,新闻稿发出之前,我会让助理去审稿,有不合适的地方会让他们删掉。”褚韶华耐心的鼓励闻太太,“记者过来,我在妈身边。”

闻太太深深的舒口气,“行,那我就放心了。”

闻太太笑,“有时我看你们出现在报纸上,心里很为你们高兴,觉着可真有本事,这样会说话。我就是担心说不好。”

“妈你以后多见见记者就无妨碍了。”褚韶华和闻太太在廊前一人一把沙发椅晒太阳,难得没有风,几只麻雀在枯黄的草坪上跳跃啄食,冬天中午的太阳晒的人暖洋洋的舒服,“待程辉把礼金的账理出来,要准备捐款的事。先前在报纸上做过承诺,待捐款后,需要把捐献凭证在报纸上公示。知秋刚做局长,要用新闻为他造势,这对他将来的仕途有好处。”

闻太太点头,其实对把礼金捐出的事有些心疼。闻太太说,“那这样何不让知秋再上报纸,也让人们都知道他。”

“我们结婚的事上过好几天的报纸了,民众看多了我们的新闻,难免产生视觉疲劳。再说,高官的新闻,远观则罢。大家更愿意看到寒门学子奋斗不息改变命运的故事,换个角度给他们看,他们会有同理心。”褚韶华细细的解释给闻太太听,“许多父母都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让他们知道,知秋出身贫苦,自幼不易,吃了很多苦,怀着报国的理想,辛苦努力奋斗才有今天。天道酬勤,只要努力必有回报。这样会增加市民对知秋的好感。”

闻太太明白记者采访时要说什么了。

闻太太欣慰不已,“要不老话都说,贤内助贤内助,说的就是韶华你这样子。”

“妈你过奖了。”善意得到回报,褚韶华笑,“知秋的才干,不会止步于警察局长的位子。”

闻太太瞪大眼睛的看着褚韶华,悄悄说,“能做局长已经很好了,你不知道,自打知秋做了局长,多少请托的人。张市长还打发人送了两箱葡萄来,说咱家这几天客人多,用得上。你说,市长官儿多大,知秋一直跟着张市长,这人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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