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各处沦陷的居住区均有超凡者小队救援,唯有此地无人前来。
毕竟众多类似的事件早就证明,其他地区居民或有幸运儿生还,但事件爆发的源头,其下场基本可以断定,没有再浪费人力的必要。
再这样的情况下,足迹主人的身份便很值得商榷一番了。
况且她的模样打扮,也未免与环境太过格格不入了些。
宽松阔大的纯黑神袍,随着行走飘飘荡荡。一米见方的柔软白布折叠后绕过两耳,处理成一个绊,一端垂于胸前,一端则高耸于头顶,象征着穿戴者的宜修之心,谦卑与清净之意。
除了被称作“裘表”的金色十字架并未按仪轨挂于顶上,反倒是胡乱插在粗糙的牛皮束腰带间,显出几分离经叛道的气质外,这套端庄大方的修女服饰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那幽暗如无底黑洞的面目,以及其中悬浮的点点金红火花,都在强调着来者不属于人类这个事实。
行走之时,她的脚下似乎没有固定的步伐,每一步都如同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倏忽之间便横跨半座小镇,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门前的小喷泉干涸发黑,青石圣水盆摔得粉碎,洁白的石膏天使或是断头或是折翼,镇中心的小教堂,此刻仅剩寥寥断壁残垣。
焦黑丘陵仿佛古老王侯的陵寝,死寂而庄重突兀的拔地而起,一丝丝灰白烟气袅袅升腾,有机物焚烧氧化后的刺激气味,浓厚的令人窒息。
几根金属水管扎作的长长十字架斜插在上面,空洞地注视着下方。
成百上千的黑糊“柴薪”横七竖八堆砌成一块,椭圆如皮球状的,颀长若枝干状的,参差似石块状的……盘曲着,蜷缩着,皱褶着,开裂着……
碳化的动物蛋白质沾连塌陷成一体,恍如是黝黑而巨大的泥山。
其间偶然还有金黄银白的微光散落如星,各色首饰虽已被高温融毁,却依旧忠实的陪伴在主人身边……从生至死。
这等残酷到极点的景象,足以将任何有着正常三观的人类冲击至精神崩溃,让他的余生远离一切带有烧,烤,肉类的字眼。
但现场仅有的两个旁观者,只是漠然地瞧着,情绪毫无一丝波动。
“我本以为你会展现出一点怜悯,哪怕是象征性的。”
纯黑宽袖摆动,非男非女的奇异声音流出一分好奇。
“我见过更残酷十倍的场景。”
相貌粗豪的男子双腿摊开,箕坐在残缺雕像上,牙关咬着一支棕皮小雪茄吞云吐雾。
“鲜花一样的少女裹着破烂大衣在寒风中出卖自己,只为获得一块比拳头还小的黑列巴……
朝气蓬勃的青年被骗上列车运往异国,在黑诊所内掏空内脏……
耄耋之年的战斗英雄,贱卖寄托昔日荣光的徽章,以求苟延残喘……
老实巴交的农夫在内外勾结下,失去土地与财产……
勤劳正直的工人饿死在家中……”
他的表情平静的可怕,目光如火,言语如冰。
手掌轻轻挥过,一张单据抖落地面,字迹工整清晰,似乎是某种政府文件。
“我的同胞七十多年来辛苦积累的财富被掠夺一空,换作了他们得意洋洋的骄横淫奢。”
曾经的克格勃特工放声大笑:“看看,2000元的咖啡杯,500元的卫生纸,白房子内的甜美实习生,热带岛屿上的孩童……哈哈!”
他面部肌肉痉挛扭曲起来,拧出慎人的怪异笑意:“如此的堕落腐朽,是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了,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男人狠狠嚼碎了雪茄,感受着烟丝的辛辣苦涩在口腔缭绕,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尸山前。
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手持火把躺在那里,面容狂热而呆滞,下半身血肉焚尽,竟然还一时未死,口中喃喃低语的念叨着:“火焰净化罪孽,纯洁必将归来……”
伊凡目光不屑的扫过,蛮横的一把抢过火炬,“貌似虔诚的掩盖下,尽是自私和愚信,相信牺牲他人便可终结灾难。这样的人联邦比比皆是,难怪会让你轻易找到那么多素材。”
随着他的动作,老妇人寸寸粉碎,与身后无数的同类一起,变作细微的尘埃升上天空,又在莫名力量的转化下,变作片片灰白如雪覆下。
原来这遍地皑皑,正是由此而生。
“人心是这世上最变幻莫测的伟力,即使是我与你们信仰的那位主宰也难以把握。”
穿戴修女服的存在口吻谦逊,抬手虚推,只剩下半截的教堂大门应势而开。
门后没有已经毁灭的礼拜堂,幽暗气息沿着逆时针转做漩涡,形成深邃的空间隧道。
“所以人类可悲的历史才会一次又一次重演,恰如此时此刻。”
扬动衣袖,一具具尸体飞出,正是此行投入救援行动的诸多超凡者们。
饱含灵性的肉体与魂魄霎时分化,熔炼为团团红黑杂佐的蛇形符文,稳定着通道,延伸至预定好的坐标。
一片微缩的景观浮现。
遥远的尽头,朦胧的山岭犹如刀劈斧削,包裹着一座灰雾盘旋死气沉沉的山间城镇。
一道宏大无比的琉璃色天穹笼罩而下,好像半圆形的玻璃盖子,将其牢牢倒扣了进去。
然而在其与陆地交接的边缘,正有激烈的战斗展开一方是无数奇形邪异的存在试图向外攻打,一方是无数人头攒动,炮火轰鸣,严防死守。
“我可是谋划了好久,才在各方的目光之下,堂而皇之的复刻了当年的场景。”
瞧着那围绕着封印的争夺,中性的奇异声音悠然道:“盛大的燔祭开场,旧日的噩梦再度重温,神圣的纯洁者再次惨死于无知愚人。
这一次毁掉的,就不只是一座区区寂静之岭了!”
应着的话语,天地狂风呼啸乌云排空,若从天空望下,这场迷雾中的大小居民点,在此刻同时亮起血色火光。
一场场大同小异的荒唐戏码上演
在极端恐惧与别有用心者的蛊惑下,人们狂热的念诵着讫语,将往日的亲朋好友绑上火刑架,固执的相信,如此便可清洗罪孽终结灾难。
而能够阻止他们的超凡救援队,绝大多数都早被暗中清除。
一瞬之间,数以万计的灵魂带着遭到背叛的无尽怨恨与哀嚎,跨越时空来到了此处。
一朵圣母百合在掌间飘起,构成花朵的,是纯粹洁净之极的光芒。
一根根锈迹斑斑的蒺藜铁丝从远方窜来,狼吞虎咽吸纳着浩浩荡荡的怨魂之潮,在圣洁之花下盘成枝干。
美与丑,正与邪,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平衡,两样截然相反,而又隐隐呼应强大灵力震撼着虚空。
“去吧,回归你的母体,将复仇者的怒火带给世界!”穿着修女服的存在轻轻一弹。
随即,这团“花束”好似彗星撞地球一般,穿越了空间隧道,爆出一团惊天动地的光芒。
第400章 阴影之下仍有阴影
刺目的光海熄灭,弥天接地的宏伟琉璃障壁上,兀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浩渺的灰暗挟无边威煞倾泻而出。
一架架呼啸的战斗机,像是被喷洒了强力杀虫剂的苍蝇,怆然坠落绽作灿烂的焰光。各处喷吐着赤舌的火力平台霎时沉寂,弹药殉爆声连成一片。
这些现代尖端科技铸就的致命武器,此刻脆弱的犹如孩童玩具。
眨眼之间,漫山遍野血色尽染,密集到令人不忍直视的死亡与杀戮瞬间充斥着画面。
但这样惨烈的一幕,对于舍弃一切的复仇者来说,却鲜甜甘美的犹如葡萄醇酒。
来自北国的大汉,狂笑着,哭泣着,温热的液体混合着苦痛与快意滚滚而下。
“你的愿望达成,那片炼狱雏形业已失控,接下来便是一县一城一州,这个国家即将被拖入深渊!”
感受到外界的强者已然察觉端倪,知道抽干能量源泉的迷雾拦不住对方太久,奇异的【修女】语速飞快说道:
“你的坚韧与心计,赢得了我们的认可,如今身为人类的执念完结,你是否愿意尝试一下长生种的生活呢?”
“抓住一切机会引诱人类堕落,这是恶魔们的职业病吗?”对于临时合作者发来的Offer,男人只是嗤笑一声。
“不用虚言诓骗,我很清楚,这样等级的袭击,足以重创联邦的统治,但想将其覆灭,还是差了些。”
伊凡轻松的耸了耸肩,表情平淡而释然。
“只是那又怎么样?我已尽到了当年入伍时的誓言,为赤色联盟奋战到底。在可见的未来,联邦必将衰落下去。”
他抹去脸上的涕泪,挺直了胸膛,收敛起来在合作者面前一贯的沉默顺从,第一次平视乃至俯视着对方:
“至于想让我给你们永远卖命?未免太小瞧人类的骄傲了!
一群寄生于文明之上的虫豸,妄想着凭借阴谋诡计,让众生再次匍匐在地?真是痴心妄想!”
他那里骤然翻脸,骂的酣畅淋漓,奇异的声音先是微微惊讶,而后一腔恚怒骤起。
看在对方心思灵活办事得力,帮自己成功骗过官方视线的份上,才大发慈悲,赏赐个机会,结果这卑微的贱种竟然毫不领情?
高堆的洁白头布下,混沌虚无的面目中,星辰似的金色火花噼啪炸响,就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一点小小教训。
“不必烦劳你动手了!我间接制造了将要发生的千万伤亡,即便是出于家国仇怨,也当勇敢的为之背负起罪孽!”
似是瞧出的失态,男人讽刺的笑道,转过身来蓦然一跃,毅然决然的,跳入了正在闭合的传送隧道。
狂乱如沸的空间漩涡袭卷而至,他的身体猛地战栗,一点点鲜活的肌体搅作残渣,升华为明亮的离子形态。
忍受着无异于千刀万剐的酷刑剧痛,高大的身躯好似是由特殊材料制成,一般依然屹立着一声不吭。
在生命的最终时刻,展现出了一战士的尊严与荣耀,伊凡目光如火炬般明亮,轻蔑扫过高高在上的旧日神魔,开始残破的颌骨牙齿艰难扣动:
“傲慢又胆怯的腐朽鼠辈啊……最后免费送上一条重要情报……那是当年赤色联盟以举国之力才打探到的至高秘密
联邦政府还藏了一桩威力无穷的终极底蕴,曾于西进运动时期,彻底覆灭了印第安部落的各大图腾守护神。
你们这些自私的孤魂野鬼想要兴风作浪,就得推出个不怕死的,先去试试刀……”
话刚说完,男人随即轻轻一震化作了大团血雾,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空间涡流极速旋转,到达了极限后乍然崩灭,空气对流激荡,引动狂风大作,卷起遍地凄冷寒灰,搅的四下朦朦胧胧。
“宁愿受些损伤,也要强行突进吗?还挺有决断的。”感知到几道堪称棘手的强劲气息逼近,奇异声音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势,明显没什么诚意的夸耀了句。
的姿态平和安详,傲然望着男人消亡之处。方才的凛冽怒火恍如一场幻觉。
“呵呵,人类的格局智慧又怎能与神灵比肩?你以为的东西,又怎么知道是否我故意表现出的呢?”
轻柔的声音如蛇信软滑转动,狡诈的意味溢于言表:
“只是有一点你说对了,那未知的事物确实令人忌惮,所以我才辛辛苦苦攒出这个局,让那满腔怨恨的复仇之女先顶上探探虚实啊……”
肃穆黑袍慵懒的伸开拉长,变换作闪烁着乌金冷光的华美黑蛇,它口中衔着一段暗红如血的蒺藜铁丝,摇头摆尾的游入虚空:
“还得把最重要的礼品打包完成……”
幽幽地感叹声中,场景骤然变幻。
一片建筑废墟之间,横七竖八躺满了一地昏睡的人群。而在其外围,银灰色灵光从根根细如手指的白桦木桩上延伸出,形成驱邪结界,抗拒着众多心怀歹意者的侵袭。
黑蛇形如鬼魅,寂然漂浮于离地近百米的空中,墨玉样竖瞳倒映出下方的两道娇丽身影。
银丝回旋成网,赤焰挥洒作刀,组成严密的防线,配合着结界抵挡着敌人疯狂的扑击。
粗如大腿的巨蜈蚣,翘起毒针的蝎尾蝇,卷曲着腹部钩爪的皮风筝……
这些依附与迷雾之主的衍生体,本该在母体死亡之后就逐渐消散,此刻却拖着迅速崩解为雾气的身躯舍命攻来。
飘渺虚幻如幽魂的怪异生物从天上来,从地下来,从四面八方来,哪怕只能消磨掉一点微不足道的能量,也要撞碎在防御圈上。
如此不可理喻的疯狂架势,让两位战斗经验也算丰富的少女都有些心神摇曳,一时间唯有全神贯注,难以顾及其他。
“疯了,简直全疯了。”
一团火焰旋风卷动炙热的空气滚来滚去。
明亮的金色刘海被汗水浸透,湿答答的粘在麦迪逊额头,她气愤的咬着红唇。
先是安置下来的幸存者里,好端端的突然有人发狂,试图煽动火祭,来清洗所谓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