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固的城堡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即使再精妙而狡猾的政治体系构造，也挡不住最上层的集体堕落。
“居然是真的……”
锋刃上银灰寒光如水波摇曳，埃里克手中仿佛永远沉稳的长刀，此刻竟也破天荒的微微颤抖。
这位有着【刀锋】美称的传奇猎魔人刚刚赶来支援，耳边就响起老友如临深渊的传讯。
前因后果瞬间明了，但和他一样，在场者全都只是绷紧了身体乃至灵魂，却无人敢有半分妄动，一时间只有年迈修女艰难的低语回荡。
“米迦勒同他的使者与龙争战，龙也同它的使者去争战，大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
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眸处流出漠然之色，七种巨响汇聚成一个懒洋洋的浩大音浪，径直抢过了话头：
“……是古蛇，是魔鬼，是撒旦，反正由你们怎么说好了。”
巨兽气度雍容，低下小山似的头颅，其通体自内至外，没有一丝邪秽之意，反倒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扭曲的庄严。
“总之一切都已经注定，这个世界将成为我永恒的牧场，当然，在此之前，要先打扫一下碍事的虫子……”
伴着这邻家聊天似的随意念叨，巨兽稍稍侧目，漫不经心的视线随之投下，眼瞳中映射出惊怒警戒的人类阵营。
“全力防御！”
虚无缥缈的目光，本该有丝毫重量，然而这一刻，所有人的灵性都在疯狂咆哮，浓烈到窒息的危机感几乎要在瞬间将灵魂撕成碎片！
焦灼喷发的火山，寒风肃杀的冰原，尖石林立的巨坡，恶臭污浊的沼泽……貌似空无一物的表面之下，那是整片虚空世界压了下来！
无需任何沟通串联，一道道冠绝当世的惊人神通霎时打出，各色防护类灵光简直连成了一片璀璨的海洋，盖过了下方繁华都市的耀眼灯火。
然后轰然炸散！
凝实至极的混乱原力，如同飓风狂澜，迎面倾泻而下，它既无色无相，也无始无终。众人合力布下的阵势，竟连一秒钟都未能撑住便被彻底震破。
噼里啪啦声中，恐怖的能量反噬猛然袭来。站在教会同僚最前方的克莱门特，浑身剧烈一颤，他的皮肤肌肉迅速瓦解消融，残余骨架上，黯淡的圣辉顽强地跳动了一下，随即熄灭。
那狂信徒特有的坚定表情，连同他虔诚的信仰，在刹那间一同四分五裂，化为一团灿烂的光焰。
在他的身后，大批各色焰火绽放于夜空，直照的一张张脸面无血色。
只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瞥，无数高手陨落如雨！
远处的海面之上，平静的新约克海湾陡起滔天巨浪，却是宛若青玉雕琢巨大的八卦飞快旋动，坎离震兑先后流转，玄妙轨迹将浩瀚压力挪移入海。
“你们快走，带着总部子弟撤回国内，这摊子家当不要了！”
拼了老命合力卸开恐怖一击，司图远嘴角溢血，向着架风而来的朱明耀和白子园厉声喝道。
“您别小看人，我如今比诸位前辈也差不到哪里去！”冷不丁飞起一脚，将白子园踹进赖亨利打出的一记【天山遁】卦象，朱明耀目光灼灼如火，咬着牙硬笑道。
“那个老奸巨猾的麦克斯韦老局长，已经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遍世界请求支援，这里只要撑住就有希望！
再说……又能逃到哪去？总要有人站出来……”
他环顾四周，只见大都市里人潮汹涌，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在周围摄人心魄的魔力作用下如痴如醉，露出一丝不忍之色。
哪怕是以最自私功利的心思出发，朱明耀也不希望即将出现的惨像降临在这个世界的故国。
如果真要选择一个战场，他宁可就在此处。
为今之计，唯有尽力拖延时间，相信在魔神灭世的危机前，整个世界的超凡势力都会拿出全部底蕴，到时候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就在几句简短的交流之间，点点光华亮起，如同漫天星斗，又像荒野上燃起的篝火……
猎魔长刀旋出龙卷般的剑刃风暴，以极地弥天之势奋勇冲锋……
梅林之戒上翠光冲霄，戒面上盘踞的袖珍巨龙恢复了巨大银龙本相，竭力喷出冻彻万物的寒流……
嘹亮的圣歌，震天动地，十字白光分割天宇，无边天使虚影或坐或立，持剑张弓，似乎随时要下界而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的道理众人皆知，却是也有众多超凡者们，做出了和他同样的选择。
然而，也并非所有人都有如此勇敢的觉悟。
锯齿宝轮挟带赤光炎流冲腾，煊赫的声势掩盖下，红日尊者身形微微模糊，留下逼真幻影，自身就要闪至数千米外。
即使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也没那么高尚情操，做第一波的炮灰。
只是神足通刚一发动，他便寒毛卓竖。抬头望去，却见如古树参差的獠牙竟然就在眼前！
巨兽居中最为庞大的主首，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投来傲慢讥诮，下一刻龙吻交错出些微缝隙，流出一缕吐息。
吐息极轻极柔，仿佛想要吹去尘埃一般，但直面其锋者却仿佛看到了无边地狱，狂乱的警兆近乎要炸碎心脏。
生死危机关头，刺目的炎光日轮急转，他双掌中恒河沙数般的梵文种子蓦然缩小，化作一颗被白色石英分成三层的椭圆形黑石，红日尊者单脚触地，竟是跳起了一支癫狂魔性的舞蹈。
【湿婆毁灭之舞】！
青蓝色高大的愤怒神形浮现，八臂扭曲挥舞，每一下都似乎要撕裂空间，带来毁灭性风暴，硬生生挡住了混乱洪流。
但那终究只是敌人1/7的力量，其余六颗巨首如电袭来，暴怒之红，嫉妒之黑，懒惰之绿……七宗罪的邪恶原力交融成一道堕落而华美的彩虹，眨眼间击溃了他垂死的反抗。
眼见在劫难逃，黑瘦婆罗门僧人浮起绝望狰狞之色，猛地咬碎了舌头！
一轮如血残阳从云霄升起。
突如其来的血红之光驱散了午夜黑暗，天地间仿佛被铺上了一层厚重的颜料，一切都变得粘稠而诡异。
然而这样宏大的决绝，换来的只是一声轻蔑冷笑：
“味道不错。”
毫不嫌弃的将几点赤红星点一口吞下，品味着强者的魂魄余烬，巨龙双翼一摆，残存余波如浪卷出。
只是被擦到一点边，连绵的高楼大厦便像瞬间经过了千年风化，连同其中万千住客转眼腐烂成了恶臭淤泥。
“大家千万不要脱离阵营！”落单者被一击秒杀，剩余的人们不用提醒，立即集合在了一起。
红色魔龙仰天长笑。“拧成一块馅饼？正好让我吃个痛快……”
令万物衰败，宇宙走向灭亡的负熵浪潮再度成型，将顽抗的人类与整座都市都囊括其中。
就在二者即将发生惊天碰撞之时，一点深邃的幽光忽然乍现。
如同先知持杖分海，混乱浪潮为之两开！
“您看……先吃我这个如何？”
端坐轮椅的耄耋老人扒拉着眼皮，用力撑起胳膊，松垮皮肉挂在炉柴棒似的手臂上。
在他瘦弱到不像话的手掌中，一枚不规则的乌黑碎铁片静静躺着，正散去彗星般长长的光尾，瞧那尚未消失殆尽的轨迹，却是从远处自由女神像的火炬上激射而来。
虽然已经锈蚀残损的不成样子，但凛冽尖锐的气息仍然贯通天地，好像能够终结一切存在的生命，哪怕……是降下凡尘的神灵！
“这，这是……朗基努斯？”感受着与教会收藏的其他至高圣物相似又不同的意境，艾琳嬷嬷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为了掩盖泰坦残骸存在，而制做出的赝品吗？”
“呵呵。”混浊的眸子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力量点燃，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即将走到生命终点的老人狡黠一笑，像是偷到了糖果的孩子。
“藏起真相最好的方法不是谎言，而是让它变得众人皆知，剩下的就让聪明人们自己多想……”
如果有人能直上万里，此刻便会惊讶的发现，新大陆联邦东海岸沿线，正有十数点光线如长虹经天，向着新约克极速飞来！
弗吉尼亚的大陆会议遗址……
华府的国会山下……
宾夕法尼亚州的独立厅内……
联邦最初的十三州各有流光跨越虚空，划过苍穹，重聚于此。
丝丝电光在十三块残片间交织游弋，隐约勾勒出古拙的青铜长枪之形。
“以建国时众位先贤的契约为凭依，两百年民众愿力滋养，虽然只能用一次，但也应该足够了，堕落辰星的尊贵化身，还请您与本体一样，永远的远离人间吧。”老人低声呢喃。
略微出乎意料之外，回应他的不是警惕防备，不是抵御或突袭，而是一声得意的轻笑。
“这就是最后一张牌了吗？
我跟！”
话音方落，一道深沉如渊的黑影突然窜出，跨越了几十公里的距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向那已将组合成型的长枪。
那是一滩融化的血肉污泥，顶端弗兰克的畸形头颅咧嘴怪笑，两排惨白牙齿间，一张漆黑如墨的纸张文件正燃烧至末尾几行字。
“……为了支持这篇宣言，我们坚决信赖上帝的庇佑，以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财产和我们神圣的名誉，彼此宣誓！”
第523章 峰回路转
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如果说今晚是一场棋局，那么连番的凶险攻防，就像在致命的刀锋上赤脚起舞，以至于最敏锐的智者也无暇它顾。
一道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辉煌锐光升起，却是那位象征着联邦黄金年代的冷战遗民，瞬间展现出了超越衰老肉体之上的惊人洞察力，凭借某种本能果断激发了即将启动的圣枪。
灿烂到极致的光焰，宛若流星惊天，仿佛要将无垠苍穹切成两半，厚重的漫天血色阴云为之而分，露出万千星光点点沉浮，拱卫着一轮浩然银月遍照世间。
某种强烈的存在感将一幕幕栩栩如生、如梦似幻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人们的脑海中。
一艘艘破旧帆船迎着狂风巨浪，勇悍的渡海而来，将衣衫褴褛的开拓者送往未知彼岸……
骏马和牛仔共舞，轨道铺设长龙飞驰中，牧场与矿山，农田与屋舍，于萋萋荒野上拔地而起……
蒸气嘶吼，电流奔腾，轴承飞转，庞大的工业机器发出震天咆哮，充满了野蛮意味的活力，为文明之河开辟出一道浑浊而浩大的支流……
这片辽阔国度两百年来的文明底蕴被无形伟力揉搓挤压，汲取出最光辉璀璨的精神结晶，为圣器残骸提供着浩瀚动力。
重重宏大的意境，衬托着那团肮脏血肉卑微如尘，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飞灰。
然而就在无数道错愕的目光中，那点微不足道的黑红污浊径直落下，毫无阻碍的洞穿了无边辉光，二者就那么轻轻的贴在了一起，神圣的诛魔之枪陡然一暗！
……帆船渡海而来，欢快热烈的篝火晚会后，豪迈好客的土著从心口剧痛中惊醒，望向贪婪刀刃的眼神悲愤欲绝，饱满的玉米与肥腴火鸡在血泊中滚动，奉送给异邦新邻的礼物无声嘲讽着他们的天真。
……钢铁铸就的宏伟线路贯穿两洋，长龙纵意飞驰，将人烟带给每一寸未被驯服的土地，但在那冰凉的枕木之下，累累尸骸瞪着空洞双眼，发出沉默的控诉。
……蒸汽电流演化变革，金属巨兽纵横七海，枪炮硝烟弥漫，列国咸服，然则繁华的摩登场背后，是无数家园的废墟，与孩童无助的哭泣。
然后是骄横淫奢，是衣冠楚楚下的形如禽兽，画面幻化变换，最终定格在庄园地下丑恶堕落的一幕，一切的一切，汇集成一句淡淡的嘲笑：
“人间之魔，岂敢审判地狱之魔？你们啊……生而有罪！”
裂变的燃料中混入了杂质当如何？
辉煌灿烂之下，阴影被血淋淋地撕开，宛如脓疮破裂，无尽污秽随之流淌而出。
燃烧的众生愿力被罪孽染尽，惊天光焰扭曲黯淡，再不复一往无前的神威，只在巨兽那山岳身躯上撞出一片光影，旋即像是可笑的幻影泡沫似消散。
“也许你说的对，我们终究还是背叛了那张自由契约上的誓言……”
神圣的创国宣言燃烧殆尽，点点黑灰仿佛冬日来临前，最后一只垂死的萤火虫，缓缓落在苍老的手掌中。
“末日的报偿无法避免……”
老人怅然的轻轻哀叹，吐出了带着眷恋与不甘的微弱气息，随即闭上了疲惫的双眼，永远再无声息。
“你们完了……世界终将是主人……不，是我的！”目睹胜券在握，奋力挣脱围攻的亚历克斯疯癫狂笑，言语间越发的语无伦次。
但他立刻就无法再发声了。
一片赤红以无可抵御的力量，迅速铺满了整个视野。
在被如虹长舌卷入龙口的瞬间，感受着肉体与灵魂正一寸寸被鲸吞虹吸而去，命途多舛的血族王者脸上仿佛大梦初醒，被刻意抹除的信息，重新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