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匹敌!
哪怕尚未冲到面前,那高居战骑之上的军将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不止是因为己方明显中了这些乱贼的埋伏,被重重围困在这片狭窄的山谷之中。
更因为这一刻的他似乎猛然意识到,这些蝼蚁草芥并非真的生而无言、死亦无声!
也不只会跪地匍匐、唯唯诺诺!
他们有声音!
当他们振臂喊杀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刀兵一样能够杀人!
这完全颠覆了不少人的固有印象与认知。
此刻居于阵中即将临敌的军将便是其一。
原先他只以为这一趟出行剿贼,大抵跟自己剿灭的那些闹事匪徒没什么区别。
纵然人数多上一些,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一冲就垮、一追就散。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错得离谱!
这些黄天乱贼根本就不是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些乱匪可比!
他们……他们都是疯子!
“疯……疯子……”
军将口中低语呢喃着,下意识抹了把额间渗出的冷汗。
如果不是眼下不是被围在了这山谷之中,左右腾挪不便,他还真想抛下所有,然后溜之大吉。
可偏偏这时候,身边传来了麾下焦急的呼喊。
“校尉!校尉!”
“前边挡不住了!贼兵冲过来了!”
勉强回过神来的军将,望着前方汹涌而来的赭黄人潮,喉头耸动干咽了口唾沫。
再回首望着身后同样密密麻麻的己方大军,后退无路的他终于舍弃了心中那点令人不齿的美好幻想,咬牙抽出了腰间长刀。
“准备!都给老子冲!踏平这些蝼蚁!”
蝼蚁就该卑微匍匐、就该卑躬屈膝!
千年万载皆是如此!
想要翻天,简直是痴心妄想!
在这最后一刻,军将终究是寻回了武人该有的勇气,在前方士卒即将被冲垮淹没的一瞬间,率领本部人马冲了上去。
扑面而来的兵锋煞气裹挟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气,让人头脑一片空白的同时,也催生出了人心中最凶蛮的野性。
这个时候任何念头都毫无意义,唯一能够起到驱动作用的,只有一个字。
那就是杀!
一骑当先冲入敌阵的军将,武道真罡顺着手中长刀延伸挥洒,每一个动作都能掀起无边血海。
这就是高阶战力在战场之上的可怕之处。
在没有对等强者制衡的前提下,甚至一个人就能扭转一片战局。
只是就在他一片赭黄汪洋中纵横披靡,带着麾下儿郎不但阻挡住黄天道兵汹涌冲势,并且完成一定程度反推的时候,那匹一直被他精心养护的良驹却是脚下一个踉跄。
不止是他,跟随着他一同冲杀的亲卫同样也是如此。
这一阵人仰马翻,尽管他们依仗着这身修为并未太过狼狈,可终究是乱了阵型。
弃了战马的军将环顾四周,瞬间意识到‘要糟!’
果然下一刻便听乱军之中,传来一声沉喝。
“先杀敌将!”
……
眼睁睁看着身边亲卫一个个陨落,自己也最终气竭的军将,手中挥出无力一刀,却卡在了身前那黄天道兵的肩头。
他想拔刀抽出,却被对方死死按住刀身。
抬眼间,两相对视。
一方愕然失神,一方瞠目怒视。
望着那饱含狰狞与决然的赤红双目,军将有些不解。
“何以至此?”
可回答他的却是一阵腰间刺痛。
低头望了一眼那柄刺入自己腰间的利刃,浑身气力飞速流逝的军将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笑骂一声。
“疯子”
若非疯子,正常人哪有不怕死的?
随着一柄柄紧随而至的利刃不断贯穿身体,军将最终倒地。
只是就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那几个迷离,他依旧感觉不那么真实。
曾经高高在上的他,又何尝想过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死在这些蝼蚁草芥的乱刀之下?
又何曾想过自己会被这些蝼蚁草芥所践踏?
“他……他妈的,别踩老子的脸啊”
……
山谷之中,赭黄之潮汹涌灌入。
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存在都被其所淹没、践踏。
一如他们在八州之地做的一样。
可笑直到此刻之前,这些实际上是由涿、幽二州组成的联军还以为黄天道成势只不过是侥幸,甚至觉得济水一战是因为神都禁军太过废物,才最终导致了那场惨败。
而现在的现实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他们错了!
蝼蚁又如何?
蝼蚁照样能够翻天、能够覆地、能将他们自恃出身、自恃地位、自恃修为的所有骄傲全都碾碎、践踏!
“刺……刺史……”
“要不……咱们掉头出谷吧?”
乱贼太多了,杀了一批,又是一批涌了上来。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稍稍一个懈怠、失误,前方那些部曲就被那片赭黄汪洋淹没吞噬。
不但没能成功冲出这片并不漫长的山谷,甚至反倒是眼看着越来越近了。
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到了一个很是形象的词。
添油。
眼下这片山谷就是一盏灯,双方不断填进去的人命就是灯油。
只是相较于黄天乱贼的庞大数量,他们又怎么耗得过?
更关键的是谷中狭隘,他们的优势根本施展不开。
只要出得谷中,于谷外开阔地带摆开阵型,再由骑军纵横穿插,必然能够大破敌阵!
不得不说,身边人的提议不无道理。
只是作为涿州刺史的魏巍面上却是一片阴郁。
掉头出谷?
说得倒是轻松!
这些乱贼既然在这谷中挖好了坑,又岂会让他们这么轻易的跳出去?
前方人海如潮,难道后面就没有?
更关键的是就算他们拼得断手断脚,成功跳出这山谷巨坑,结果会如何?
届时,这些贼军只需留下少量精锐扼守此山谷要道,便能轻松堵死他们的去路。
而大部人马接下来则会大摇大摆地长驱直入幽州!
‘到时候本刺史又该如何跟明公交代?’
魏巍心中叹息。
此刻的他已然明白,摆在他面前的这一局,不只是单纯的阴谋那么简单。
在阴谋的表相之下,其实是赤果果的阳谋!
所以哪怕明知道是坑,他魏巍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跳。
“都闭嘴!”
“自此刻起,再有妄言退兵,扰乱军心者,皆斩!”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求大胜。
只要能将这股黄天贼军的大半力量耗光,让他们无力再侵入幽州,对于魏巍而言就是成功!
为此,哪怕将手中这些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全都拼光,也在所不惜!
而并不知道魏巍真正想法的众人,对于这位涿州刺史近乎冥顽不灵的固执,不禁一阵暗自腹诽,甚至在心底怒骂连连。
可迫于军令已下,也没有敢多说什么。
只能硬着头皮听令行事。
就这样,围绕着这片无名山谷的惨烈厮杀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
若从虚空看去,这片不大的区域简直就是一座堪称巨大的血肉磨坊,几乎每一个瞬息都会碾碎无数人命。
“修罗炼狱……”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尽管没有真的见过佛家所言的地狱恐怖,可这一刻却全都有种身临此间的感觉。
巨大且混乱的喊杀声,双方临死前的痛苦哀嚎。
不断抛飞的残肢、肆意挥洒的鲜血。
随军的那些自认才华横溢、诗才惊世的文士,甚至无法用言语形容眼前的那惨烈一幕。
身形隐隐颤抖的他们,脸色煞白如纸,最后只憋出一句。
“原来这就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