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传出的那一刻,姬九的声音幽幽传来。
“父皇,不用瞒啦!”
“没人是傻子,明眼人都能看到!”
“再这样继续下去,咱们大雍就要亡国啦!”
“到时候父皇你是亡国之君!我们这些做儿臣的,亦是亡国之臣……”
姬九说着,呵呵一笑摇头道。
“哦,不对!亡国之臣尚能转投新君、新朝!”
“我等昔日贵胄,当死无葬身之地矣!”
这话出口。
太康帝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
“逆子!逆子!逆子!”
沉重如山海的无尽帝威,倾泄而下。
姬九磕头、叩首。
第九境的可怕威压下,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儿臣是逆子,父皇一念既可杀之!”
“但满朝逆臣,父皇如何杀!”
说着,姬九笑声猛然一收,声音肃杀道。
“但倘若父皇不杀儿臣!并放归儿臣自由!”
“儿臣愿为父皇掌中之刀!总有一天,会替父皇斩尽逆臣!如何?”
听到姬九这番陡然转折的话。
满腔怒意的太康帝,神色微微一滞。
片刻之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好一个纵横话术!”
诸子百家,时至如今,早已融于整个天下各个角落。
世家大族、地方宗门,很多都是昔日百家支流。
所以对于姬九辅修纵横术,太康帝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微阖双目,太康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而姬九似乎也不急。
说完那话之后,就这么静静地跪伏在地上。
等待着太康帝的最后决定。
这一趟镇辽城北行,他输了。
不但输掉了那一具分身。
后续的连锁反应,更是让他输掉了所有。
圈禁?
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因为这意味着他将彻底从这副天下棋局中,彻底出局。
‘没有第二个共荻,甘愿为他去死了……’
姬九心中要说没有懊悔,肯定是不可能的。
要是自己在面对那个卑贱小卒时,没有那般冲动。
要是自己没有小觑轻敌。
要是……
可惜这世上哪有这么多‘要是’?
输了,就是输了。
此时的他唯有用手中这最后一枚筹码,跟他的父皇赌一把。
他要跟他的父皇……
赌命!
赢了。
一举打破近千年来,没有皇子能够打破的祖制!
龙归大海!
输了……
‘不,孤不会输……’
久赌必输。
大赢必有术!
久在牌桌的赌客,若是还没有倾家荡产,斩去双手。
靠的怎么可能是虚无缥缈的运气?
跪伏在大殿玉砖之上的姬九,嘴角勾起一阵自信到近乎癫狂的轻笑。
他跟那小卒的那局牌局,之所以会输。
无非是他不了解对方。
但现在他了解他的父皇,了解如今的大雍。
所以他绝不可能输!
果然下一刻,四周那恐怖的帝威,一点一点散去。
大殿上方的帝座上,传来一声叹息。
“姬胤,你很出色。”
说着,又强调道。
“比朕想象的,要出色。”
姬九默然无语。
出色,又如何?
在他这位父皇的眼中,这高高在上的帝座,注定就和他姬九无缘。
就因为他是一个……杂种!
不过没关系。
他不给,自己可以抢。
不是么?
姬九嘴角泛起一抹扭曲的笑容。
只是他这份笑容浮现了一半,忽然凝固住了。
因为那道自己从来都只能远观的高大身影,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然后弯下身躯,将他扶起。
定定地看了姬九一阵后,太康帝身形一虚,再次出现在了帝座之上。
“拟旨。”
“九皇子姬胤君前失仪,口出妄语,朕深怒之。”
“今除亲王爵,削爵一等,贬为南海郡王。”
“即日出京就藩,无有诏令,不得归京!”
眼前这九子说得对。
逆子也是子。
他想搏,就让他搏一把吧。
反正如今的局势,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给他一个机会。
也算是给大雍姬氏一个机会。
若是有朝一日,真有那种不忍言的事情发生。
身处南海那等蛮荒之地,或许还能为姬氏延续一条血脉。
……
圣旨出宫。
宗正寺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很快便从府库中翻出了尘封已久的藩王仪仗,以及一路侍奉的寺人、宫女。
站在神都镐京外的姬九。
没有理会身边那些突遭变故,而显得惶惶不安的寺人、宫女。
而是遥望着身后那座‘囚禁’了他无数年头的监牢。
他赌赢了。
成为近千年以来,出京就藩的第一人!
姬九本以为自己会放声大笑。
可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过去所拥有的一切记忆,都在这座世间最宏伟、壮观的神都巨城之中。
记忆中温柔如水的‘母妃’,葬在这里。
当初那个用凉薄手掌牵住自己,告诉自己‘共荻,可为殿下而死’的男人,也葬送在这里。
这些美好的落幕,就像是这冬日凋零的落叶。
饶是早已疯癫、扭曲的姬九,也感到了一股莫名的伤感。
他是一个失败者。
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区区镇辽城,区区小卒,就让自己一下子输掉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