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刚刚在心里有了决断的上官鼎,顿时一愣。
这厮虽然嘴里全是忠心,可话里的意思……
‘就算是太康帝让他去神都,他也不去?’
上官鼎目光有些怔神地看着韩绍,显然是还没从这厮兜的圈子里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之后,目光却没有从韩绍的脸上挪开半分。
他在分辨。
分辨这厮话里的真假。
而面对上官鼎的目光,韩绍不闪不避,神色间一片赤诚。
“丞相,这大雍不只有神都,还有幽州的。”
“这里苦寒、贫瘠,寻常地界数十亩良田,可养活一户五口,可这里不行,非百亩不可。”
“物产不丰、天气严寒,这么多年来,我幽州无数英杰奋发向上,只为逃离这片苦寒之地。”
“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为古之至理,旁人无可指摘。”
“韩某本也不想在背后对这样的选择,说三道四。”
“毕竟此非君子所为。”
这话倒是不错。
纵观历朝,幽州这地方向来留不住人。
就连本地世族高门也是拼了命地要将族中英才,送入神都搏上一线机会。
“可是他们又有谁想过……他们都走了,这幽州的土,谁来守?这幽州的民,谁人护之?”
“就如去岁一战,定北、廊居二城,阖城贵种皆逃,只余数十万百姓任由蛮狗凌辱、屠戮!”
“再这样继续下去,这幽州就没人了。”
“而如果这幽州,没有了幽州人……”
说到这里,韩绍忽然从席间缓缓站起身,将一副随身携带的舆图在虚空展开。
然后用手掌直接覆盖住了代表幽州的那块辽阔疆土,叹息一声道。
“那幽州……从此便也不复为大雍之土!”
“放眼望去,这辽阔雍土遍地胡风,蛮族饮马辽河,来回呼啸、奔腾不绝!”
“届时,丞相再来幽州,不知该作何感想?”
听到这里,上官鼎神色再次怔愣了一下。
遍地胡风、蛮族饮马?
上官鼎下意识觉得这般场景极为荒谬。
毕竟无论是大雍,还是大雍之前的历朝历代,这幽州从来都是雍人之土!
也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失去的这一天。
包括他这个大雍帝相。
所以去年那场幽州惨事,虽然是某些人背着他干的,可他却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只是死上一些有如蝼蚁的贱民而已。
不值一提。
可如果顺着韩绍这个说法,细想下去,上官鼎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是……错了?
土,是要是人去守的。
也要有人在。
如果真的任由蛮族像去年屠戮廊居、定北二城一样,多来几次。
这本就地广人稀的幽州,又能剩下几人?
一直以来,眼中只有权术、争斗的上官鼎,脸色很是难看。
因为他忽然发现如果这样的情况真的发生,那他就算是成功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必将背负万古之骂名!
“所以……这就是你要留在幽州的理由?”
上官鼎终于明白了韩绍这一通废话的目的。
而迎着上官鼎黑沉的脸色,韩绍轻笑一声,拱手略作一揖。
“如果丞相非要一个理由,那……这便是韩某的理由。”
“这幽州之土,幽州之民,总要有人去守、总要有人去护。”
“别人不守,别人不护!韩某不才!愿一力担之!”
话音不重,却掷地有声。
这一刻,哪怕上官鼎明知道这厮的话信不得太多,还是免不了眼神震动了一下。
良久之后,忽然冷哼一声。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说完,顿了片刻,又道。
“另外,本相有一庶女,同样不差,择日送入府中。”
“你看着处置便是。”
这话出口,没等韩绍说什么。
身形一虚,便直接消失在了这片独属于公孙郢的秘境法域之中。
他这是在示威!
赵家老祖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公孙郢,失笑一声。
“有趣。”
不过更有趣的是身前那副刚刚与韩绍没下完的象戏。
吃象,将军!
象,相也!
所以一切都在这小子的预料之中么?
……
第305章 日日候贼!今贼终至矣!
“庶子!无礼!放肆!”
公孙郢怒目圆瞪,口中骂骂咧咧。
多年的养气功夫一朝破功,让他整个人充满了暴戾的气息。
亦或者这才是这位兵家巨擘的真正本相。
辽东猛虎,獠牙尽显。
一旁的赵家老祖见状,摇头失笑一声。
“行了,人都已经走了,你这老倌儿就别演了。”
上官鼎的修为固然强大。
可这处秘境法域,乃是公孙郢的天人私域。
但凡公孙郢真的动了留下上官鼎的心思,上官鼎就绝不可能走的这般轻松。
拖住他几息时间,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他这一动,赵家老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两相联手之下,这位权倾天下的大雍帝相怕是还真要在这里栽上一个大跟头。
听到赵家老祖这话,公孙郢面上怒意一滞,然后果然偃旗息鼓。
不过口中依旧抱怨道。
“你这赵老儿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这事由你出面吗?”
“怎么到最后,反倒是让老夫冲锋陷阵了一番?”
赵家老祖闻言,心中苦笑。
这老倌儿年岁越大,越是奸猾。
他可从来没说这事由自己出面,只是上来就表明了态度,让这老倌儿猜到了而已。
而且这事明明是他有意抢了自己的风头,坏了自己的事情,最后反倒是倒打一耙了。
‘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说白了,还不是怕他江南赵氏抢了他公孙一族在某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才急不可耐地跳出来。
赵家老祖颇为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而面对赵家老祖的眼神,公孙郢也不尴尬。
面皮,是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
却也是最不值钱的。
关键是要看情况。
不过既然这赵老儿已经看破,他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转而用岔开话题的方式,望着上官鼎消失的背影感慨了一句。
“想当年……老夫居于庙堂之时,这上官小儿不过刚刚踏足神都……”
“这一转经年,却不想竟是这般光景……”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免不了生出这样的感慨。
后来者,身居于上。
曾经对自己执礼甚恭的存在,一转眼乾坤逆转。
而自己日薄西山,再也不复过往的辉煌。
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唏嘘与落寞?
只是赵家老祖却懒得搭理这公孙老儿的感怀,转而望向身前的韩绍。
见他把玩着手中的半盏残茶笑而不语,忽然问道。
“你对咱们这位大雍帝相……怎么看?”
感受着手中残茶未曾褪去的余温,韩绍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