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说过,有些东西既然是用血肉换来的,就不能轻易舍弃,更要倍加珍惜。
念头倏忽转过,韩昭下意识挺拔了身形。
一旁的老丈见状,忍不住感慨道。
“三郎,真的是不一样了……”
韩昭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在点了三俩佐食的糕点后,亲自替二人奉上热茶,以茶代酒道。
“过去承蒙二位照拂,三郎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韩昭之前体弱,当初北上途中,感染了风寒。
若不是二人照顾,身死倒不至于,却也肯定要遭大罪。
至于其它的照拂,韩昭就不细提了。
总之,这一切他都记得。
而看着韩昭浑不在意地将滚烫热茶一饮而尽,两人嘴角抽动了一下。
低头望着身前的茶盏,饮也不是,不饮也不是。
好在韩昭适时看出了他们的窘迫,又是一番玩笑后,这才打破了尴尬。
而这时,陈大终于忍不住问道。
“之前不是听说你入了六扇门吗?”
“怎么这一转眼……”
韩昭闻言,怔愣了一下,随即也是忍不住失笑一声。
“怎么?现在这一身甲,不比在六扇门威风?”
陈大讷讷一笑。
‘可老子之前一直在吹你在六扇门如何如何啊!’
‘你这突然来这一出,以后老子想吹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嘴了……’
韩昭自然不知道陈大心中所想。
可他还是将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讲述了一番。
如何确认他与君侯的同族关系,就不细说了。
毕竟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之前在城头那次,他只远远见过那位族弟,话是半句也没说过。
正如陈大刚刚心中所想,那叫一个‘想吹也不知道从何处下嘴’。
韩昭心中苦笑,顺势将话题转移,只说自己如何由六扇门转入军中。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有些曲折。
一开始,凭借着那份血脉馈赠,他确实是去六扇门做了个清闲文书。
可他运气实在是好!
没过几天,虞阳郑氏作乱,六扇门奉命剿之。
又因为姓韩的缘故,这等天大的好事,上面自然不会忘了他。
就这样,一个毫无修为的文书,竟直接获得了这泼天的造化。
只一夜间,便从一介凡俗瞬间跨入先天宗师的韩昭,很是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才确信下来,这是真的。
在这之后,他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在经过一番挣扎纠结之后,他终究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弃笔从戎!
原因无它。
只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六扇门就是自己那位高不可攀的族弟,豢养的鹰犬爪牙。
也因为他姓韩的缘故,但凡脏活、累活,等闲不可能让他沾手。
以免日后污了自己那族弟的名声。
这样一来,他还怎么立功?还怎么往上爬?
还怎么抓住这从天而降的天大机缘?
所以有些选择,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韩昭浅饮茶水。
由于很多东西涉及隐秘和得失计较的缘故,他说得含糊。
所以这一略显曲折的过程,就显得有些单薄。
这也导致老丈很是为他扼腕叹息了一阵。
毕竟在他看来,待在六扇门中做个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清闲文书多好?
可不比如今这刀头舔血的情况,强上太多?
他可是记得,这小子过去最是怕死。
之前修葺城墙时,他就看出来了。
这小子整日担心蛮狗南下,担心得都快魔怔了。
韩昭闻言,只是淡笑,也不解释。
他是怕死。
可他更怕继续像以前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有如蝼蚁草芥一般,一念丧之。
因为怕死,他选择了自己握刀。
因为怕死,他可以让别人先死!
所以当阵前临敌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般怯弱。
只是当陈大忽然用灼热的目光望向自己,并且说出那个请求的时候,韩昭还是怔愣了一下。
“从军?”
韩昭摇了摇头道。
“算了吧,陈哥。”
被韩昭拒绝,陈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涨红了脸道。
“莫不是……莫不是你现在看不起你陈哥?”
想当初,要不是他处处护着他,焉有今日?
对于陈大的失望、愤怒,韩昭并不意外。
可他还是道。
“与好好嫂嫂过日子吧。”
有妻有儿,就有了牵挂。
做事就会犹豫。
而战场之上刀慢了一瞬,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的运气。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位如今已然高不可攀的君侯。
那连续九个昼夜倒在城头的无数袍泽,就是最好的明证。
现在试想一下,若是自己如陈大一般有妻子还有一双儿女,或许他还真就安心当个清闲文书,混完这辈子了。
见韩昭态度坚决,陈大心中愤愤。
口中这本就劣质的茶水,更是越发苦涩。
狠狠灌了一大口,便再也饮不下去了。
霍然起身,怒声道。
“我知你今日发达了,便看不上你陈哥了!”
“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不沾你这个光了便是!”
说完,直接扛起了铁锹,便拂袖而去。
一旁的老丈坐立不安,片刻之后,终究是叹息一声,起身道。
“他就这个性子,三郎别往心里去。”
“我去劝劝他。”
说完,便直接去追陈大了。
被独自留下的韩昭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半晌也没有收回目光。
直到身前的茶盏,汩汩添续茶水的声音响起,才惊回了他的心神。
一抬眼,却见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这一席之间。
只一瞬间,他便被那张生得不似人间女子的绝美面庞,慑住了全部心神。
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好一阵之后,那绝色女子雍容一笑。
“族兄,这般盯着妾身,可是有些失礼了。”
听到这话,韩昭本就生得木讷憨厚的脸上瞬间涨红。
正欲解释之际,忽然一愣。
等等!族兄?
一瞬间,已经意识什么了的韩昭,背后一寒。
扭头一看,却见一张远胜自己的俊俏面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曾经在阵前颇为勇猛的身形,顿时一软。
“韩昭,不知是君侯当面!失礼!失礼!”
续完茶水,韩绍顺势递给陈文君一杯,然后才垂眼看着匍匐在地的韩昭。
片刻之后,韩绍笑道。
“族兄初次见我这妾室,故而仔细辨认一番,也是寻常事尔。”
“何故这般惊慌?”
说着,韩绍袖间拂动。
“一家人,不用动不动就跪,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