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蚕食掉原本该有的理智与清醒。
等反应过来后,就算高居于九天云端、志在八荒六合的神女帝姬,也已经坠落红尘。
与寻常女子无异。
姬惨然一笑。
此刻的她真想如同那些娇蛮贵女一般,在自己父亲面前撒泼耍无赖,或者梨花带雨地痛哭一场。
然后仗着宠爱与任性,改变这一切。
可檀口张了又张,不断涌上又退下的肆无忌惮,最终却只化作一句。
“儿臣明白。”
这一声‘明白’几乎用尽了姬的所有力气。
绝美娇艳的面上,血色一瞬间褪去的姬,没有再去看帝座上的身影。
“儿臣告辞。”
一袭火红凤袍雍容转身。
太康帝心中刺痛了一下。
莫名地,他感觉今日的场面与老九出宫南下时,分外相像。
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勇气在儿女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与失败。
所以越发愧疚。
“儿……”
太康帝轻声唤道。
姬莲步轻顿,却没有回头。
太康帝也不怪她,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柔声道。
“那小子不识咱家宝殊,咱不要他。”
“天下才俊天骄何其多?回头朕亲自给朕的儿挑一个更好的,如何?”
犹记得小时候父皇就是用这般口气哄自己。
姬终于回身,仰起螓首往帝座望去。
帝座上的那道身影看似与记忆中无甚太大的变化,可姬却知道父皇已经老了。
和这煌煌大雍一样,都已经老了。
沉默了片刻后,姬神色平静道。
“父皇当了解儿,儿只要最好的!”
说完,那袭赤红如火一个闪动,便直接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这世上存在最好的事物吗?
高居帝座之上的太康帝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着神。
家国天下,看起来只有简单四个字。
实则却是三座压在世间男儿肩头的大山。
能担起那个最微不足道的‘家’字,便已经是不易。
更何况三者皆担?
大殿无人,太康帝叹息一声。
眼中闪过一抹深入神魂的疲惫,挺拔的身形也渐渐佝偻。
不过转瞬之后,他便重新挺直了脊梁。
如今那道准备发往幽州的圣旨已经拟好,前者赐婚的那道不算什么。
那道封公的圣旨却是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只是除了上官鼎那贼子反应激烈,剩下那些逆臣却是极为平静,甚至表现出乐见其成的模样。
你看,当你被群狼环伺的时候,只要舍得从身上剐下一块肉丢出去。
那些狼子野心之辈就会自己撕咬起来。
太康帝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等到收敛之后,他终于将目光望向了远处那一片赭黄气息弥漫的八州之地。
自那张显举起反旗,已经一个多月了。
之所以将平乱一事拖到今日。
一来,也是想借那些黄天贼子的手,将那八州之地盘根错节的世族高门清理一二。
二者,说来也是荒唐。
其实是太康帝对神都禁军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天下承平已久。
又历经数次围绕帝座的血腥内耗、清洗,如今的禁军早已不是曾经那些横扫四方、镇压天下的至强王师了。
如今的神都禁军究竟还有过去的几分实力,不说太康帝心里没底。
怕是如今掌控小半禁军的贼臣上官鼎也没有多少了解。
一旦上了阵,露了怯,兵败如山倒。
那才是真的灾难!
因为这意味着朝廷最后一块遮羞布被生生扯下。
到那时候,离真正的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所以太康帝一直在犹豫。
只是眼下的局势却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再拖下去,就算朝廷将贼乱剿灭,也会民心尽失。
与其继续这样钝刀子割肉,还不如赌上一把!
终于有了决定的太康帝,神色一厉。
“宣,公冶缙。”
……
其实太康帝原先的想法是让韩绍进京。
然后替他整顿禁军。
那样的话,有一身传奇战绩的韩绍作为保底,他这个大雍帝君也更有底气去赌。
只可惜那小子终究是让他失望了。
可偏偏哪怕明知道那小子对君王的忠诚并不绝对,他不但不能怒而降罪。
反倒是要加以安抚与厚赏。
这其中的憋屈与无奈,旁人又如何能感同身受?
说到底,那小子早已不是昔日一文不名的卑微小卒了。
八境天人,又有着近乎灭国的泼天功勋。
这样的人物,不说放在两千余载的大雍,就算往前历数各代,也是凤毛麟角。
这一点,不止太康帝知道。
韩绍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漠北茫茫冰原之上,大军不急不缓地挥军回撤。
对于李靖‘要不要留下一支偏军扼守漠北’的提议,韩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神经病啊!
这鬼地方不止一到冬日,人畜不生,余下三季也根本没什么人烟。
让将士们留下来当野人吗?
或许李靖不在乎,将士们也没有什么怨言,但他却舍不得将自己麾下儿郎的宝贵一生耗费在这个不毛之地。
“所谓疆土,不在于你占据多大的地盘。”
“只要马蹄能够践踏、涉足,任何地方都是疆土!”
韩绍神色严肃地呵斥道。
“记住了!”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听到韩绍这话,围绕在他身边的李靖等人仔细回味了一阵,随后肃然应声。
“谨受君侯教诲。”
再次摘抄几句太祖语录,韩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想好了。
等到未来大业功成,他也要学隔壁诸多前辈一样,著书立传!
怎么?
他曹孟德能有【孟德新书】。
就连常凯申那腌货色也敢厚颜写日记。
他韩某人就不配弄上几本【大诰】,留待后世?
很是畅想了一下未来,韩绍舒舒服服地躺在撵车中。
撵车是始毕当初带着南下的王撵。
在去掉了某些可能僭越的配饰后,这辆王撵依旧奢华舒适到了极点。
而对于韩绍这般不能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举动,将士们全然没有半点意见。
反倒是生怕这王撵无法遮风挡雪,让韩绍受了寒气。
一个个哪怕是在行军,依旧将整个王撵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君侯受伤了呢!
要知道他们的君侯当初带着三百残军纵横草原时,没有受伤。
奔袭数十万大军围困的定北城下,也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