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117节

  今天能够进来,已经是皇帝下旨开恩,虽如此,到了时间还是得要速速离去,否则便是大罪,在回去的马车上,薛老笑着道:“想着那些武勋子弟,这几日里,摩拳擦掌,非要和你打上一架,较量较量。”

  “这一次恐怕是一拳头打到棉花上,憋屈得厉害。”

  “整夜里怕是要睡不着觉,不过,观一你也要小心,他们当中也终究是有些本领的,而无论如何,这些贵胄子弟会把其余的金吾卫位置都占据,剩下的恐怕会一蜂窝涌入禁军里面。”

  “等到三日后去差遣,当金吾卫的时候。”

  “你那些新的同僚,恐怕会好好欢迎你一番了。”

  老者轻描淡写地指出来之后的一个问题。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算是金吾卫的内部事务,薛家也不好再插手。

  李观一握着金吾卫的腰牌,道:“无妨,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若要找打的话,我奉陪。”

  老人放声大笑起来。

  回到薛家在京城的住处,李观一去了自己的院落里,发现之前被自己一刀斩断了的假山已经恢复如初了,应该是薛老的吩咐,老人的心思缜密,这应该是为了隐藏李观一的境界修为。

  皇宫里面,茶点太清甜了,李观一随意往嘴巴里面扔了几粒赵大丙专门的盐焗花生,砸吧砸吧,让嘴巴的味道恢复,而后盘膝坐在那里,心神落在了青铜鼎上。

  麒麟的烙印气息明晰起来。

  这不是法相。

  至少,到现在还不是。

  这是一股力量,一股来自于神兽麒麟的力量。

  是让祂气息瞬间跌坠一半的力量,李观一抬起手掌,感知这一股暴烈的气息,武者对于自身的感悟让他知道,哪怕是以他现在的体魄,用出这一股力量恐怕也会受伤。

  只能用一次。

  但是这力量的强度,不比越千峰或者薛道勇的一招法相绝学差。

  这是麒麟给他的礼物。

  一张保命符。

  哪怕是在天下的乱世,在这江州城之中,神将榜前五十的一招绝学,也足以爆发出恐怖的威能,让李观一于绝地逢生,就算是宇文烈不要面皮来偷袭他,这一招麒麟怒也足以让对方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受伤。

  真是重礼啊……

  李观一轻声想着。

  馈赠的分量,不仅仅在于力量的强度,还在于对方付出的代价。

  麒麟是将自己逃生的希望全部送给了他。

  被囚禁了十年,四象封灵阵的强行封锁之下,仍旧积攒了这样一股力量,可以见到麒麟心中有一股气在支撑着他,可这样的一股气支撑着祂足足十年之久,却在见到李观一之后,全部赠送过来!

  就仿佛是了却了什么心结。

  似乎是支撑着祂死死挣扎了十年的那一股气终于得到了满足。

  祂放弃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也要让李观一安全离开。

  李观一握着拳,缄默许久。

  或许经历许多风雨的人,会选择默默承受麒麟的好意,然后蛰伏,然后离开,好好活着,用这一股力量闯出名堂来,但是他若是也这样做的话,就不是少年人了。

  他松开手。

  决意去见麒麟。

  李观一心中冥思,提笔将自己记下的,四象封灵大阵的变式都记录下来。

  打算明天去道观请教祖老。

  他学习《皇极经世书》的时间终究还是太过短暂,就算是有祖文远这样的天下算经第一人教导,可也没有办法融会贯通,能在皇宫当中,窥见一丝麒麟宫的位置,然后接触到了麒麟,已经算是超常发挥,天赋异禀。

  一口气写了许多的变式,其中也夹杂着自己的理解。

  在记录这些变式的时候,李观一本身对于这一座阵法的领悟也更多了,最后写完的时候,天边星光已经渐渐微末了,少年抬手将笔扔下,看着满桌子的阵法,朝着前面趴在桌子上。

  麒麟,力量。

  还有父母之事,是不是真的有他国势力,参与其中。

  李观一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许久才睡去了,第二日一早洗漱了,也没有兴趣去看那些武勋子弟的金吾卫选拔,只是骑乘快马,沿途买了包子一边吃一边赶往了道观,去寻祖文远。

  祖老正在翻看卷宗。

  李观一上前见礼,将昨日遇到的诸多变式都一一讲述出来。

  然后安静坐在那里,垂眸看着杯盏上的茶水涟漪,他心中有些许担心祖老看出什么,也已经打算开口了,祖文远翻看卷轴,脸上出现了一丝丝讶异,然后笑着道:

  “不错,不错,未曾想到,观一你在这阵法之上,竟然有这样的领悟。”

  李观一道:“您是天下算经第一人,难道算不出来吗?”

  老者笑着道:“神通不及愿力,我能算到的,也只是是好,是坏,对谁好,对谁坏罢了,没有这样大的本领,倒是观一你给我的这许多的变式。”

  “聪慧机敏,几乎像是真的看过麒麟阵法了一样。”

  “老夫第一次接触这个阵法的时候,也只是比你多想了一点点而已。”

  祖文远微笑温和。

  这位天下算经第一,道门祭酒的目光温和澄澈,明明已经是苍老白发,目光仍像是孩子一样的宁静,道门祭酒,位格只在那两位道门先天之下,却不修行武道,甚至于没有厮杀的能力。

  他有可以看穿万物的力量,此刻只是温和笑着。

  眸子里面没有半点的涟漪,宁静澄澈,反而安慰他道:

  “术数的世界里面,一切都是可能的。”

  “有大才观一端便可推演整个阵法。”

  “观一你能看出这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过嘛……”

  老者旋即抬起手指,指着李观一绘制的阵图上一点,温和笑着道: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你还是推演错误了,不是二十六个变式,是二十八个,如果在这里乱动的话,还会引来其他的各种变式,不过,阵法之中生机变化,这样的变式,也是有其他的解法的。”

  “如果说阵法只是出现了二十六个变式,就代表着阵法本身有七个节点出现了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主持阵法者没有本领,那么就是主持阵法者也有二心。”

  “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对吧,怎么可能出现七个被故意藏起来的节点?”

  “这不合乎常理。”

  “老夫来讲解答之法告诉你。”

  “当然,这有些超过《皇极经世书》的内容了。”

  老人笑着问:

  “不知道观一愿不愿意多花些时间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唠叨?”

  李观一想到了老者让他去朱雀门送卷轴,才有遇到宇文烈,才有白虎跃升,皇帝允许入宫中家宴这些事情,隐隐有猜测。

  于是他肃整衣冠,正色敛容,哐往前面一拜,道:

  “请老师收下我。”

  祖文远脸上神色都一怔。

  老者苦笑伸出手,提着衣领把这个打蛇顺杆爬,发现好处之后蹭一下就做出反应的少年郎搀扶起来,伸出手来,在少年的头顶轻轻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啊你,怎么比谁都滑头?”

  “你看,老头子不是连这个都算不出来嘛?”

  “可见算经不是什么都做得到的。”

  “乖乖学你的望气术去,就这样想要当道士么?”

  老人这一日教导李观一阵法。

  只是这些阵法变式,也没有穷尽那四象封灵阵的变化,而这甚至于只是司危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所做阵法,这个号称要立下一座通天大阵将九州笼罩其中的狂徒,实在是绝世的大才。

  李观一就像是连续做了好几个小时的高数压轴题一样。

  脑子都有些发胀,伸出手揉着眉心。

  祖老似乎知道他的状态,止住了讲述,温和道:“你去吧,继续看下去的话,怕是什么都要记不住,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术数,自然也是如此的。”

  李观一只好起身离开,老人看着这些阵法图,赞许点头。

  他起身走出了屋子,目送那少年远去了,在走远的时候,李观一还回身挥了挥手,然后才骑马离去,老人笑着挥手告别,有个小道士好奇询问道:“祭酒,这个小居士每日都来,是想要拜您为师么?”

  “您为什么不收下他呢?”

  “是他不合我们道门么?”

  老道微笑摇头,想到了自己在走入关翼城的时候,那个纵马而出的少年人,还有之后自己推算出来的东西,老人看着天空。

  看着道门,人间,红尘,天下。

  看着那个少年骑着马,佩着刀,从道门里走出去,走入天下,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滴答滴答,两侧红尘。

  祖文远目光温和。

  他没有去算,只是摆了摆袖子,轻声道:

  “不可说,不可道。”

  “说了,便不灵咯。”

  小道士的好奇就成了懊恼和遗憾,老人大笑,转身走入了屋子里。

  乱世天下,世上英豪。

  何其多。

  不独我。

  李观一慢慢骑马回去了,只在路上都认真思考阵法的变式,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有车舆在门口,李观一好奇,已有管家在等候他,带着李观一进去之后,李观一看到了门外坐着雄壮的武者。

  带着一股子特殊的味道,是突厥人,他们和牛羊相伴,日日不离,多少带着些牛羊之味,而腰间的重刀,是利于劈斩的兵器,那些突厥的勇士看着李观一,少年佩戴重刀,凛然有风姿。

  这些勇武的突厥人却低下头,手掌叩击心口,表示恭敬。

  “我们见过你对峙应国的宇文烈,是年少有勇气的英雄。”

  “七王来拜访,请!”

  他们用不正统的中原话说着,李观一走入其中,看到了雄武的七王,视线旋即落下,看到在七王旁边坐着的,一位穿着青衫,模样俊美的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而那青年也看到了李观一。

  他站起身,笑着迎上前来:“李兄弟,之前游历的时候和你相见,一别已经好几年,你可好啊!”

  李观一怔住,这俊美青年已经迎上前来,他双手握住了李观一的手,用力摇晃,笑容温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话语轻声道:

  “你伪装的身份需要更多有力的支撑。”

  “才不至于露馅不是吗?逃犯阁下?”

  李观一瞳孔收缩。

  这青年的话语和气质都如同一条毒蛇,瞬间切中了要害,少年抬了抬眉,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话语,淡淡回答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首节上一节117/998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