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410节

  他理所当然道:“在下温良君子,自是能说服人的。”

  他看到两人怀疑的目光,面不改色,顿了顿,轻声回答道:“因为中州权贵猛如虎,哪怕是如梦幻泡影一般的邀约,他们也会为了活下去而挣扎起来的。”

  “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顺着民心在动。”

  “强大的不是谋略,而是势啊。”

  “也是主公要做的事情。”

  文鹤从容一礼,于是道:“天下诸侯世家以威,而主公当以仁德;天下诸侯以暴戾,唯主公以平和,而天下诸侯,凌驾于百姓之上,以百姓之血供养自身,而主公则与民同行。”

  “如此是民心流转变化的规则。”

  “如此长久,天下百姓,无不蜂拥而来,这就是文鹤所献之策,区别于【大义】【军势】之外的第三势,虽然不可以目光所见,却真实而庞大。”

  “是为人心所向。”

  “常人都知道民心,但是如何顺之,如何逆之,却不明了,顺之如何取利,而逆之如何激荡,这些大部分的世家和官员只是一知半解罢了。”

  “民心的动向,这正是天下变化的一环。”

  “违逆此变化者必亡,顺此民心者则必起。”

  月色下的谋士微微抬眸,那眸子沉静安和,让朴素的面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静气,道:“愿主公,以民为势,顺天下而动。”

  李观一和凌平洋看着眼前这位以小事情,提起了天下大势的一角的年轻谋士,李观一忽然好奇这位朴素谋臣眼底的天下,以及那被公认为【谋己】第一的表面下的真容。

  自己所见到的所有谋士之中,破军以军势谋略天下,侵略如火;文灵均以正统大义占据大势,眼前之人,正是第三位,拥有战略级别目光的顶尖谋士。

  以民心为兵锋,顺势而为,掀起浪潮狂涛。

  胸怀韬略,立足于谋士的最高心境,谋天下的层次,却用谋己的方式遮掩自己。

  这是否也是谋己的一环?

  “正因为中州的压迫和重税,我只是给出了一点点的希望,他们就全部都来了。”

  文鹤沉默,他平和道:

  “这算是我们的幸运。”

  “却是天下的大不幸,而我们却要以此大不幸而走上天下,看到这一点,心中有悲悯之心,可虽然有悲悯之心,却还要坚定地执行下去对自己有利的举措,才是中原天下的大道。”

  “主公!”

  “我中原天子,皆王霸道杂糅之。”

  “一昧宽和,绝非大道!”

  !!!!

  凌平洋悚然一惊。

  他追随主公,也知道主公未来必然成就不可限量。

  但是他眼底的主公,也就是太平公那样的极致,口中所谈及的也是天下两个字,到了此刻,只有眼前这个平和朴素的年轻人说出了天子二字。

  于凌平洋耳中,恍如平地惊雷一般。

  文鹤面不改色,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道:

  “江南十八州内世家必然把控了工匠,读书人;他们以为把持了这些人,主公的江南就会举步维艰,但是天下偌大,以主公之声望,权威,自可以不去管他们,自己做自己的事。”

  “他们会发现主公采取了他们预料之外的举措。”

  “人在发现事情走向超过预料的时候,就会做出愚蠢的行为,就会犯错,一旦犯错而被抓住,就会着急,就会忙乱,就会疯狂想要去补救,可是很多时候,是补救不了的。”

  月色和烛光下的儒门君子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啊,只要想到他们会犯各种各样的愚蠢的错误。”

  “我就感觉到一种愉快的期待。”

  “如同年少时候用滚沸的水浇入蚂蚁窝里,等待他们爬出来一个个戳死的期待。”

  “等到他们犯错,就给小世家一种可以成为大世家的错觉,给大世家一种荣光还可以维系住的渴望,再给那些脱离世家的庶出子一种,自己也可以开辟世家的梦幻泡影。”

  文鹤双手的十个手指彼此点着,眼前仿佛化作了纵横交错的棋盘,他的手指下似乎垂落了一根一根的丝线,丝线勾着的就是一个个傀儡,那些傀儡就是世家。

  “江南的困境就解开了。”

  “而且不动兵戈,也不会有伤天和。”

  文鹤先生的神色温暖。

  李观一:“…………”

  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算了。

  这个人还是养着吧。

  反正耗不了几口粮食,嗯,养着吧。

  凌平洋:“…………”

  年轻的骑将手掌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那根宝兵绳索上。

  绑了回去!

  绑了!

  绑!

  李观一道:“这些事情,就全部交给先生了。”

  文鹤微笑道:“全部交给我?”

  李观一道:“这八十余万两银,再加上之前省出来的十几万内务府伙食费,全部给先生,您看我们的江南缺少什么,就尽可能去做。”

  文鹤想了想,微笑道:“如此,我明白了。”

  “文鹤不会让主公这一百万两银失去效果的。”

  李观一并不知道这微笑代表着什么。

  “只是先生为何今日匆匆忙忙,一日之间就要把这事情都做了?”

  文鹤回答道:“明日就是主公和中州大皇帝陛下相见之宴了吧?明日的时候,会有世家大族,宗室,大世家,以及学宫大儒,朝廷的公侯们等待在那里。”

  “他们会,亲眼看着您,而以我对您的了解,您和他们是很难相谈甚欢的,一旦您和他们出现了矛盾,再想要从世家的怀里拿钱就是很难的事情了。”

  “这些人都很奸诈的。”

  “又奸诈又卑鄙,见风使舵,欺软怕硬。”

  “那么我只好在这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先把我们的钱拿回来。”

  凌平洋:“…………”

  李观一笑道:“先生觉得,明日我是一定会和他们闹起来吗?”

  文鹤眯着眼睛,回答道:“这取决于,中州大皇帝陛下是昏庸无道,还是尚且有先祖的余威。”

  李观一回答道:“若是昏庸无道呢?”

  文鹤道:“那么您会和朝廷对立。”

  李观一又道:“若是豪情不减呢?”

  文鹤微笑道:“那么,您会和整个中州对立。”

  李观一大笑:“先生大才!”

  “那就让这一切发生吧,我来此,并不是为了卑躬屈膝地去和世家交谈才来的,不过,先生说错了一点。”

  文鹤怔住:“什么?”

  秦武侯握着配剑,微笑道:“并非是我和中州作对。”

  “而是,是他们要与我为敌。”

  “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两位且先休息吧。”

  是夜——

  火麒麟未归。

  李观一回去之后,很快休息了,他的内功初入五重天,又有一身源自于张子雍的功体,那可是李观一至今为止,见到过生机最强之人,继承此功体的李观一,恢复力强得可怕。

  一夜安眠,醒来的时候,身体都已经恢复到了最鼎盛。

  第二日太阳升起,李观一开始沐浴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正式会面,难道要跪拜不成?

  啧!

  要不然说我病了好了。

  堂堂长生不灭功体继承人想着这个理由。

  倒是文鹤之后解释道:“主公和那些承受先祖余荫的人不同,那些人继承了开国豪雄的爵位,但是却没有他们的气魄,跪拜无妨,主公是十年内战功彪炳之人,大皇帝陛下不可能让主公去行这样的大礼。”

  “按照规矩,您穿朝服,只需要拱手一礼便是。”

  李观一点了点头。

  朝服啊……

  李观一不喜欢这个东西,他展开双臂,由礼部派来之人帮助穿着朝服,身穿绯色赤罗衣,外披一领缘白纱中单,在外罩了一身青缘赤罗裳。

  黄、绿、赤、紫织成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玉绶环。

  寻常公侯是云凤纹。

  唯李观一,乃有暗色麒麟纹路。

  腰环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佩绶,白袜黑履。

  黑发被用玉梳一点一点梳好,成为了发冠的模样,又以只在通天冠之下的七梁金丝远游冠,当礼部的侍女将那金丝冠系好,恭敬后退的时候,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心中微震。

  先前洒脱从容的少年道人此刻笼罩在威严肃穆的具服之下,眉宇的清澈,少年的意气风发,就如雨尽散,最后化作了承载着赤帝八百年,乃至于更早之前数千年积累下的威仪。

  眼前的不再是学宫弟子李药师了。

  是秦武侯。

  可李观一却觉得这一身穿起来很难受,他很想要活动一下脖子,这一身服饰很威严肃穆,但是取而代之的就是灵活性的降低,礼部官员垂首,轻声道:“君侯,时间差不多了。”

  银发少女晃晃悠悠在他后面跟着。

  似乎要一起去。

  礼部侍郎有些迟疑,面露苦笑:“君侯,这,这恐怕不合礼数,今日是朝会,朝会之后才是宴席,君侯的……的……”

  他看了一眼那银发少女,道:“君侯的家眷。”

  “并没有朝廷的诰命身份,不能入朝的。”

  银发少女晃了晃头。

  拿着象牙笏的李观一抬起手,手中象牙笏轻轻敲了下少女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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