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锻遥遥见那中军大旗飘摇晃动,忽然折断,又见那边军势大乱,虽然距离实在是太远,听不到那里的动静,但是西域联军之大败,却是肉眼可见了。
夏侯锻觉得握着兵器的手掌都在颤抖,大喜,道:
“何等神威!”
十万军中,斩杀主将大帅!
乃当真万人敌也!
他这般武人战将,就算是逐渐年迈,心中也有热血激荡,就算这般伟业不是自己立下来的,可是却也感觉到一种纯粹无比的与有荣焉,当下没有了立场分别,只是觉得痛快淋漓。
西意城中诸将,校尉,皆是如此,热血沸腾。
就连之前对李观一的立场敌意,杀死李玄业之后的不满,刹那之间都被抛弃了,所谓乱世之战将,最为憧憬的就是这般展现出的豪勇极致了。
李国公含笑赞叹,眼底却是出现了惊悸和警惕戒备。
何等,神威……
环顾周围,万军欢呼,士气大盛至于不能再盛的情况,李国公只觉得一股寒意,夏侯锻发现了李国公的变化,拉动缰绳,低声道:“主公,他是我等盟友,您为何不快?”
李国公苦笑:“我之前想要掩藏此人的功绩。”
“这样陛下专注于四方征讨,只知道我等的大胜,却不知道这所谓天格尔,不知道这中原游商的存在,那四十二城之事,便不是什么事情了。”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便是。”
“这是官场上的角逐。”
“可是如今,你觉得,还能瞒得住吗?”
夏侯锻心中热切狂喜消失,他沉默许久,道:
“拦不住的。”
顿了顿,认真道:“也不能拦。”
李国公道:“是啊,十万人;若是敌我双方加起来,在青史之上,足可以写成二十万人,这样的大战之中。”
“可是有此一人,单枪匹马,挑敌国皇叔,杀十万人主帅于这大军面前,即便是惜字如金的史官,也会记录这一战,此人年少,足以登入神将榜上。”
“不管这一战是有什么样的原因,不管是敌我双方战略的对比,角逐导致这个结果,结果已定下来了。”
“名动天下!”
“陛下眼界辽阔,又有爱惜天下大才的心胸。”
“这样一个,十万人中阵斩大帅的将才,你觉得陛下会不去问问?这般人物,得到了四十二城,就如同虎入深山,龙归大海,谁人能挡?”
李国公叹息,道:“陛下问起,有头痛的了。”
“况且……”
李国公扫过周围,西意城大军,不管是那些一路被围困追击都不曾散乱了的精锐,还是各城池的辅兵,守军,此刻皆无比狂热高呼,士气暴涨。
李国公反倒感觉到彻骨寒意。
见到过这样的神威,这一支军队已经不能和这中原游商为敌了,倒也不是他驱使不得这些人,而是这些人面对着那年轻的猛将,不必交锋,士气就会直接出现一个巨大打击!
他只是想想看这些战将,士兵知道了自己面对的,就是那十万人中,取敌将首级的神将,会是个什么反应,就只觉得头痛无比。
就只在西域之中,恐怕之后会出现,一旦知道对面领兵的是这个天格尔,各部战将都会推诿不去的情况了。
同盟?
便是他不再和李观一同盟。
这些士兵,精锐,也不能再和李观一为敌了。
一人之名声,竟至于此!
古今未来的战将,哪个在这个年纪上比得上他?或许只有那霸主了吧……
此刻的局势,已从被一路追击到被围困于城,到后面可以逼退对方大军,得了一个平局,一直到现在,已经堪称大胜的层次。
西域联军,无不纷乱逃窜。
先中疑兵之计,又有玄甲冲阵,李观一万军之中斩首,层层累叠起来,能在这种连番打击之下,还保留有战意,保留有军势的军队,古往今来,还没有存在过。
大溃败。
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
不一定要跑过后面的追兵,只要跑得比起同袍快便是。
一边撤退一边把甲胄这些拖慢速度的东西抛下。
丢盔弃甲,却是个写实的说辞。
至于督战队?督战队跑得更快,前面的便是了。
众西意城战将见西域人狼狈溃败,皆顺势引兵马,或击或困之,要把这一段时间的恶气好好发泄过来,而他们往前奔跑的时候,遇到一人,却都低下头来,恭敬无比,让开道路。
万军如同波涛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众将见李观一单枪匹马,身上山纹甲,胯下飒露紫,一手持枪,一手持‘剑’,顺势提着那首级,于万军之中出来,神采飞扬,当世无敌。
李昭文看着这神勇无比的神将,目光当中,溢彩涟漪。
她还从不曾觉得,自己这个少年好友,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如此地特别。
李昭文素来洒脱豪迈,却犹喜搜笼天下大才。
见李观一十万军中,取敌首级。
只觉得欣喜不尽。
李观一目光扫过,前方诸将皆低头静默,一时无言,远处刀剑交锋,马蹄奔雷,此地却安静无比,李观一反手把手中的长枪插入地面,然后抬手,摘下兜鍪。
少年黑发马尾垂下,甲上染血,神采飞扬。
他一扬手。
赫连介山愤怒的不敢置信的头颅落下,落在李昭文马蹄旁边,李昭文愣住,愣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李观一,笑着道:“兄弟何意?”
李观一胳膊抱着兜鍪,道:
“敌军主帅,已被我讨伐。”
李观一疲惫,脸上带了三分懒散。
身上哪怕是玄兵级别的宝甲,也出现了刀劈,枪戳的痕迹,有伤口许多,李观一自己也受伤不轻,却仍于万军之中,杀死了十万人的统帅后,悠哉悠哉地道:
“二郎。”
他勒紧缰绳,飒露紫迈步和那怔住的少女擦肩而过。
李观一微笑道:
“我可等你的曲子了。”
李昭文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下。
这般感觉,倒是第一次。
虽然知道李观一这样说,是揶揄玩笑,是因为要把这战功轻飘飘落下,不以此为傲,可这种心脏忽然加速了些的感觉,还是让李昭文稍有些抿了抿唇。
破敌十万,斩帅夺旗,归于当日出征之前,一句轻描淡写的约定。
顿了顿,仍如往日,朗声笑道:“好啊。”
她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观一乃大笑。
此战大胜,众多西意城的将军憋了一口恶气,收拢了三万余俘虏,并其余各种伤员,总计五万余,剩下的,都丢盔弃甲,跑得比谁都快。
胡儿四岁能骑马。
狂飙起来,这帮子中原将领竟然追不上。
西域各部逃跑的时候,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
中原将军们追击他们不过是为了军功。
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落在中原人手里,怕不是立刻就变成了中原武德特产,用人脑袋叠起来的塔,名为京观的东西,涉及性命,玩命儿地跑。
平素发挥出八成的骑术,直接十二三成得发挥出来。
众将也得了军功,俘虏,犯不着和人玩命,皆夸耀军功回来了,李观一和樊庆,契苾力汇合,那边国公府众将归于李叔德,短暂休整,众将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粮食本就不够,又多出了这数万的俘虏。
这帮人,只是因为军势大乱,再加上李观一所作所为过于惊骇,一时间被乱军裹挟才被俘虏,其精悍程度,一旦把他们压回去的路上,有个骁勇之人振臂一呼,怕是要哗变。
众将纷争,有说杀了的,有说带走的。
李国公听闻众将口中提起李观一的时候,无不是心悦诚服,恭谨无比,心中不免有些烦躁,沉吟许久,看那被捆缚起来的诸多西域人,却是计上心头。
前去见了李观一。
李观一正和樊庆,契苾力闲谈,询问安西城中诸事,二将没有隐瞒,尽数告知,才聊了一会儿,没能彻底问清楚,那边李国公就来。
闲谈几句,李国公把李观一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然后话锋一转,道:
“贤侄可见了,我们今日大胜,得了不少的俘虏。”
“当移交给贤侄,贤侄杀其主帅,这些人对贤侄敌意颇深重,又人吃马嚼,极为消耗【银钱】……”
李国公话语中,把这些俘虏之事说了,道:
“如今这帮人逃亡时,各自夺取粮食,又多有损毁,焚尽,剩下的粮食分给你我的军队之后,所剩下的养活不得这许多人,贤侄,可以效仿我中原兵家先贤。”
“铸造京观,一则证明此战大胜。”
“二来,扬威于天下。”
“三来,也让这些个西域蛮夷,知晓贤侄天威将军的神勇。”
李观一微垂眸,杀人铸京观,这样的事情李观一做不出来,而且,这等事情,杀俘和屠城一般,看似是耀武扬威了,实际上害了李观一自己名望。
李观一若是这样做,怕是自绝于西域,而如今的西域是最后一个还没有庞然大物占据的势力,也是争夺天下,最后资格所在。
李观一看着李国公,知道了此人心思。
他要李观一自绝于天下。
只做个悍勇将军。
应国的国公,理所当然会有这样的抉择。
李观一回答道:“叔父如此大方,我就却之不恭了!”
李国公和李观一又闲谈许久,方才离开。
李观一揉了揉眉心,让樊庆,契苾力去接手了俘虏营,却又有脚步声传来,见是李昭文,李昭文大步走来,目光看着李观一,道:“李兄,不要杀俘!”
她抓住李观一手臂,目光注视着李观一,道:“无论敌我,杀降都是极污名声之事,乃自绝于天下,西域部族之民,更重视这些事情!”
李观一心中宽慰,虽然李国公实在是个豪迈又狡诈的政客,但是李昭文却是兄弟情义,肝胆相照,于是道:“二郎放心,我省得的。”
李昭文见李观一镇定,也从容下来,微笑道:“我知兄之秉性气魄,只稍有担心,所以来这里说说罢了,以兄之眼力,此事弊端,定是一眼看破!”
“不过,此城围困已解,兄弟要和我一起回西意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