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的后勤部队越多,则代表着路上损耗的粮食越多。
路上损耗的粮食越多,则代表着出发时候带着的粮食也要更多,这是一种滚雪球的姿态,越是大军深入敌境,消耗就越是巨大。
所以说,战场只是庙堂的延伸,而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的就是金银。
除非李观一所部天策府也如同这个时代的常态大军。
每抵达一地,遍及侵掠百姓的村镇,强行收缴军粮补给,若有不从者则杀之,否则只靠江南一地根本支撑不了多远。
可若是天策府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提天下之变化,不提李观一自己的心境崩塌。
就连这一支悍勇无比,天下强军,都会从内部自行崩溃,李观一看着每日战报的粮食消耗,额头都在狂跳不已——
这一次远征,和西域不同。
在西域的时候,李观一那人吃马嚼都是蹭得李国公,从李国公长子那里,诈了不少的补给出来,后来有六十余城,而战场的主要位置,就是在西域。
李观一完全不需要承担大军开拨千里的消耗。
和这一次,完全不同。
李观一看着战报上用朱砂描绘出来的文字,呢喃道:
“完犊子了……”
“这军粮消耗也太快了。”
晏代清两年积累,慢慢积攒在粮库里的那些粮食,李观一一次远征给他耗费了至少四成,而且伴随着继续远征,消耗还会越来越大。
可能从江南运送十万大军一日之粮。
路上就要消耗掉十万大军七日之粮。
这还是长风楼在这征战的时候,将自身的粮食无偿给了李观一,只让李观一签一个财报单便是。
有薛家女子玩笑道:
“楼主说,君侯每签一单,便有一日要陪我家大小姐。”
“不知多少时候,可以买下君侯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呢。”
李观一咧了咧嘴。
这位女大商人,口上功夫可强得很,李观一不是对手。
本来想要狠狠地反驳,什么叫做买下日日夜夜。
他陪大小姐,可不需要金银。
但是,每天的粮食损耗实在是太多了,李观一几乎可以肉眼感觉到晏代清的怒气值正在无形之中上升,自己若是把他两年辛辛苦苦,如同仓鼠一样富民强军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储备粮食都给吃干了的话。
晏代清指不定直接眼睛一黑晕过去。
不管怎么样,手底下的兄弟们需要开口吃饭。
君侯威震天下,但是穷苦无比,不得已卖身,也只如此。
李观一豪迈地签了单,拿了粮食走,气宇轩扬。
后面传来那女商人的大笑声音。
却是比起这君侯,都要豪迈!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
此刻入应国已两百余里,伴随着固守城池,以及战阵伤兵退战,他带出来的这一支军队的人数也从七万精锐,降低到了四万。
李观一自语道:“差不多要结束了。”
“见好就收,才是好事。”
只是随军的军师风啸告诉他,粮食已经跟不上了,情况已经到了风啸都不喝酒的级别,而后勤跟不上的情况,也不能贸然往前。
风啸咬着干枯的茶叶,道:“君侯,我等已克诸城,得要想想办法去拿军粮啊。”
秦武侯麾下上下,都已杜绝了去搜刮百姓的想法。
秋毫无犯,甚至于隐隐有自傲之心。
可人要吃饭。
李观一道:“世家呢?”
风啸叹了口气:“那什么,都跑了。”
李观一惊愕道:“跑了?”
风啸咧了咧嘴:“那个,文清羽手段太狠了点啊,就算是他动手的时候,不起半点的痕迹,可是那帮世家也不是傻的啊,这几年,他们发现在江南的世家几乎全部都覆灭。”
“一个个的旧案都给掀起来,掀了个底朝天。”
“他们看不懂文清羽和霄志的手段。”
“但是他们知道世家众人的下场。”
“这帮人,跑得比谁都快。”
“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是走之前,还把什么债务之类的,从百姓身上收割走了,又把那些个铺子用高价钱给了普通老百姓,自己倒是顺势撤出去,赚了个盆满钵满。”
聪明人很多。
李观一叹息道:“可惜了,南宫无梦,没能跟上,否则的话,没准还可以在世家的墙壁里面挖一挖,找到点什么东西。”
风啸道:“有薛大楼主帮咱们收拢商行的粮食,至少帮助我们麒麟军,节省了三成的后勤代价,但是继续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如,我们去村镇里面去买买粮食?”
“商会毕竟还没有涉及到那里。”
李观一点了点头,此刻正是他们又拿下两座城之后的情况,李观一本来觉得攻城极艰难,但是当他发现在溃兵剧烈打击士气的情况下,这些算不上雄关要塞的城池。
也没有那恶心死人的超巨型城墙。
没有遍布弩矢的甬道。
更没有护城暗河,没有内城外城,内城之内也没有储备足够十万人吃一个月粮食的城池,没有那种钢铁一样的坚韧意志。
难打的不是攻城战。
而是鲁有先。
在破鲁有先之后,各城池守军并无什么可以拦路之人。
只有在攻打其他城池的时候,天策府的众将才能明白,鲁有先那家伙是有多棘手,此刻城中的守将被击败,麒麟军驻扎此城,因后勤原因,不能继续往前。
人吃马嚼,消耗极大,又有伤亡战损者,需要药材补给。
李观一换了衣裳,亲率亲卫数人,风啸先生,一并去这城附近的村镇当中,麒麟趴在李观一的肩膀上,李观一等人去了村镇的时候,却发现这村落仍是如常,没有出现大乱的局势。
可是整个村镇之中却多有警惕戒备。
有青壮握着锄头,镰刀,锤子,守着村子。
见得人来,在高处高呼询问是谁,李观一自称是学子游学,因这天下乱事,从城中奔逃出来,秋日还有些炎热之气,故而来此,讨口水喝。
风啸是学宫九子之一,自有学宫文书和证明。
也好在,这东西没有被他当了喝酒去。
却听闻那村中老人笑道:“啊,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客人来此,当真惊奇之事。”
李观一先前自称为学宫学子,这些个村镇之人,本不是很相信,但既拿出了学宫之物,又说愿意拿银钱出来买东西,也就放进来,李观一喝水的时候,见到周围青壮戒备。
“老丈,村子里大家伙儿怎么这样紧张?”
那老丈骂了一通,才道:“先生不知道,是之前有些个当丘八的,带着刀剑进来抢东西,若不是咱们村子里还有些壮汉,怕是要遭了灾。”
李观一和风啸对视一眼,脸上都神色微凝。
李观一道:“是什么军队,麒麟军吗?”
那老丈勃然色变,手中的拐杖重重一拄地面,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如此,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说什么麒麟军,麒麟军的名气谁不知道,如果他们来,倒是好了!”
“来的是这城里的守军,妈妈的,平时这个赋税那个赋税,收起来一个比一个勤快,娘的,麒麟军来了,抵抗了一下,就跑了,仗着有刀剑,来咱们这里打秋风。”
“成了兵匪了。”
李观一和风啸对视一眼,败军成溃军,溃军又成了乱军,乱军之祸,不逊于匪。
他们听了这老百姓一阵抱怨,又吃了一顿便饭。
李观一叹息道:“让百姓受累,也是你我之错,兵戈之盛,仍旧不能一战而定,我们的根基还是相差很大。”
风啸找到了农家浊酒,捧着喝酒:“啊对对对,主公你说的对。”
李观一道:“穷兵黩武,祸国殃民,原来如此。”
风啸脸庞微红,道:‘啊对对对。’
“主公你说的对。”
李观一道:“要不然把风啸先生留在这里,给人家作个上门女婿,倒是可以喝酒喝个饱了——”
风啸道:“啊对对……”
他打了个寒颤,瞪大眼道:“啊,这不对吧主公!”
李观一大笑。
那老丈前来,笑呵呵道:“而今乱兵来,诸位先生可以在这里稍稍住下,等个几日,等得了时机恰当,且从此地小路走,不过十几里,就是那麒麟军治下了。”
“彼时你们便可以放心啦。”
李观一喝着用黄米熬的粥,夹着腌渍萝卜,道:
“老先生觉得,麒麟军如何?”
那村中长者抬手一拍膝盖,道:“那还有什么说的?之前就有许多人趁着乱跑到了江南那边儿,我和你说,不单单税少,咱们这里税之外,还有人头税,这个那个的。”
“江南那里,三十税一,轻徭薄赋。”
“还教人学武识字,还分地啊!”
“世家也不能欺负老百姓,唉,好地方!”
李观一和风啸对视一眼,忽然心中愧疚更大。
晏代清硬生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边殴打世家一边强化军队,靠着商业,以及在税收少的情况下去增加老百姓收入以保证税收总数,富国强兵,硬生生从指头缝里攒出来了那么多的粮食金银。
李观一回来,振臂一挥开远征。
那数字就哐哐哐往下跳水。
李观一额头都在跳。
风啸打了个酒嗝儿,道:“那这样好,你们为什么不去呢?”
老村长道:“去……”
他脸上的神色有那种年长者的沧桑,抚摸着拐杖,道:“你们还年轻,你们不知道啊,如今秦武侯势大,他打进来,我们是可以现在就投靠那里。”
“可是,他日若是大应国的军队又打回来了,秦武侯退去简单,我们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