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778节

  此刻,不需要什么言语,不需要什么华服。

  他身上还有些泥土痕迹,眉宇沉静,文灵均,文鹤,晏代清等见他模样,尚未开口,已有来自于中州的礼部宿老踏前,脸上有刚直之色,拱手道:“王上!”

  南翰文惊愕,诧异地看向那边的老儒生。

  后者眉目扬起,似有浩然之气在身,完全不被秦王的气势所震慑,只是大声道:

  “今日吉时,本欲昭告天地和万民封王之事,当有诸典仪,遵照祖宗礼法,一举一动,莫不要上合乎于天,下合乎于地,以应人心,以对四时。”

  “虽古之圣德贤明之君,亦是如此,不敢有丝毫恣意唯我,是以克己始终,才立下偌大的之功业,百姓依附,才有了圣王的名号传承下来。”

  “而王上虽有功业彪炳,如今却轻狂恣意!”

  “上,不应时;下,不契地。”

  “不穿蟒龙之袍,不着帝王衮服,腰无有玉环之带,身没有玉佩宝珏,更有灰尘泥土,如此随心所欲,却哪里是一位君王会做的事情!”

  “王上本该是天下之表率,上行下效。”

  “岂能如此,违逆先祖之规矩,不尊圣王之教导?!”

  礼部宿老言辞悲愤,在他的世界里面,这简直是大不敬重,简直是礼崩乐坏的事情了,目光汇聚而来,其中多有文官士子,亦有麒麟军中人,只是诸士子多有隐隐抗拒。

  而麒麟军中人,谋臣将士,虽有疑惑,却断无半点抗拒之心,只是沉静,李观一轻声道:“祖宗之规矩?”

  “谁人之祖宗。”

  一句话,似如一柄利刃,刺入了这些礼部的官员们和文士的心中,硬生生劈开一道裂隙,眼前之秦王,虽然已经有了如此的功业,功绩堪可称王,然却并非是出身于王侯将相之家。

  太平公也是以军功而厮杀出来的功勋。

  并非是在赤帝开国之初就有的血脉。

  谁人之祖宗?!

  秦王的目光凌冽平淡,他的目光从这些礼部的官员脸上掠过,落到了麒麟军的其余将士们的脸上,今日,要抚平这燥气,要立下此心。

  他要对抗的,并非是有实体之物。

  这位宿老宿儒面色僵住,涨红许久,他踏前一步,大声道:“自是天地运行之礼数,自是先辈诸王贤明帝君所遵行之法,一礼一法,约束人心,实乃天下运行之根本!”

  李观一知道,这样的宿老自然有自己的思维和理解世界的方式,没有继续和其争论,只是平缓回答道:

  “此是天策府。”

  “孤尊奉的,才是正道。”

  那宿儒面色大变:“你!!!”

  铮然鸣啸,只是此一言说出,麒麟军将士的手掌已经皆握在了刀柄之上,他们整齐划一,踏前半步,顺势拔出了腰间的仪刀,刹那之间,天下顶尖强军的煞气升腾。

  纵是心中隐有燥气。

  然秦王在,军心在。

  李观一抬起手掌,于是诸麒麟军的将士们将手中的兵器收入刀鞘之中,李观一温和平缓道:“老先生这些时日,为此典仪,劳苦功高,左右,赐座。”

  已有人取来座椅,让那老者坐下来。

  李观一踏步,转身,墨色的袖袍翻卷,黑发微扬落下,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封王典仪提前的准备封锁了,李观一却令人推开,允许百姓前来观看。

  封王典仪,犹如君王祭祀天地社稷,上禀苍天,下禀后土,乃陈述功绩云云,刻录文字,君王跪拜天地,成就封王的仪式,极为繁复雍容。

  但是秦王转身,本来准备着祭祀天地的礼部官员竟被气势所震慑,不敢妄动,秦王目光看着汇聚来的百姓,看着那高台两侧的麒麟军,平缓道:

  “当祭祀天地万物,就以孤的方式来吧。”

  他看着那里的牺,牲,祭祀之物。

  没有去拿。

  只是伸出手,伴随着金色的涟漪在君王的掌心中蔓延,破云震天弓缓缓出现在李观一的手中,他的五指握合,神弓鸣啸,隐隐如同虎啸。

  看乐子的薛神将神色微顿,他感觉到了那把神弓似乎隐隐有蜕变的迹象。

  李观一鬓发飞扬,道:“三炷香,祭祀天地诸神。”

  “今日,孤也有孤的三炷香。”

  他抬起手,五指握合,麒麟军将士手掌中,一枚箭矢脱离飞出,落在了他的手中,这箭矢搭在了战弓上时候,这柄在天下战场上驰骋了不知道多遥远的神兵鸣啸。

  此弓曾诛杀突厥大汗王,曾射杀无数敌人,曾睥睨于无数战场之上,在这一瞬间,弓弦的低吟,一丝丝的肃杀之气逸散开来。

  麒麟军,才下了战场!

  此地,皆乃是无双的精锐。

  伴随着神兵拉开,一丝丝的血腥气,那种战场之上昂扬肃杀的气息扩散开来,这些时日里面,本来已经逐渐平缓下来的麒麟军将士们呼吸微微一滞。

  而后,气息本能相连。

  南翰文瞳孔收缩。

  他僵硬回头,视线缓缓落在了之前还和他们闲谈的一位麒麟军战将身上,先前的时候,这战将对他们倒是也客气,温和的像是个老农,对于这世道有些不满。

  也认为秦王陛下有这样大的功业,有如此的盛名,就应该不比陈皇和应帝差。

  就应该有行宫,美人,歌舞。

  这样本身出身寻常的战将,又是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功业,性子刚直,很容易就被引导起来了,这样的人在麒麟军和天策府之中不在少数。

  但是现在,就在那秦王刚刚拉开弓弦的时候。

  这一段时间的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些手段,心机。

  尽数——崩碎!

  那战场之上,肃杀无边之气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的身躯绷紧。

  他们下意识握住了自己腰间的仪刀,就仿佛这是用来和对手搏命厮杀的兵器;他们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就仿佛身上穿着的是甲胄,他们目光如火,他们的目光只落在那一道身影上。

  气息呼吸,整齐划一。

  刹那之间的呼气,一瞬死寂,顿住数个呼吸,徐徐呼出。

  呼——

  吸。

  肃杀如刀鸣般的吐纳声音整齐划一。

  南翰文等人身躯僵硬,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就仿佛在这一瞬间,有潜藏着的沉睡着的巨大的神兽,在这些憨厚,质朴,容易被影响到的麒麟军将士身上复苏了,磨牙吮血,冰冷肃杀,俯瞰着天下。

  秦王忽然道:“汝等是谁!”

  麒麟军将士们回应道:“天策府!”

  秦武侯道:“你们,是谁?”

  麒麟军将士们踏前一步,沉声回应道:“麒麟军!”

  李观一轻声道:“错了。”

  “我们仍是,镇北城外的那一支流浪兵团!”

  强大的元神散开,这些麒麟军忽怔住,在镇北城外到这里,遥远的远征,沿途加入的将士们,那种过去的记忆再度涌动起来了,李观一带着当日的笑,轻声道:

  “当时候,我和你们说,我要带着你们回家。”

  “我们虽然有家,但是四方还不曾平定,难道要做让别人无家可归的人吗?今日,我还有三个遗憾,没有完成,就以这三个遗憾祭祀天地,让天地知道我等当初的愿望。”

  “今日祭天地社稷,诸君,同行!”

  他拉开弓,箭矢遥遥指着江南十八州之外的最高的山上,此山俊秀,绝壁耸立,李观一的箭矢忽而破空而去,箭矢如流光光柱,撕裂这百里的距离。

  云海散尽,箭矢重重射入山岩之中,冬日的层云就如同被撕裂开来,朝着两侧翻涌滚动着。

  李观一的声音传递开来:“祭天。”

  “吾尚不曾——”

  “平天下!”

  第一言,开篇气魄雄浑。

  南翰文,头皮发麻。

  麒麟军齐齐举起兵器,高呼:“风!”

  他们的理想重新铸造。

  李观一拿起第二枚箭矢,箭矢如龙,紧随其后,钉杀在了那山岩之上,低沉的肃杀的声音如同雷鸣掠过天地,李观一的声音沉缓,以九重天大宗师的境界,掠过这天地。

  “第二恨,以祭地,吾尚不曾,养百姓。”

  麒麟军将士目光明亮,他们踏前半步,高呼道:

  “风!”

  李观一拿出第三枚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他看着那天地之间,在这个时候,天地已经变得一片肃杀苍茫,他射出箭矢,最后的箭矢如光一般,狠狠的凿入,落在了那山岩之上。

  仍旧本心亦如当初的少年郎。

  君心如铁,我心如铁。

  对于天下人来说,帝王将相,已经是足够。

  我辈的梦想。

  比这个,更大。

  轻声道:“第三,祭人。”

  “吾尚不曾,开太平!”

  南翰文身躯僵硬,他几乎是痛苦,认了命似地闭上了眼睛——平天下,养百姓,开太平,这般气魄,几乎一次一次轰击着他的心防。

  如同梦魔一般缠绕此身。

  麒麟军的将士手掌兵器高举,齐声回应:“大风!!!”

  三箭开弓,祭天,祭地,祭人,气魄雄浑,绝非那简单的礼仪所能比拟的,秦王握着神弓,他看着那钉入了山岩之中的箭矢,九重天大宗师,神兵破云震天弓。

  在麒麟军尚且没有出现燥气的时候,以三箭拂去。

  这一次封王典仪,将【定天下】【保百姓】【求太平】,如同烙印一般落在了麒麟军之中,这三枚箭矢是射入山岩之中,也是射入麒麟军的军心之中。

  秦王握着弓箭,南翰文他们只能看到王的背影。

  玉簪之下,黑发微扬。

  自此,哪怕是自己不在了。

  秉持这三箭之约,三箭之憾的麒麟军。

  仍可护太平,仍可保百姓。

  若要求天下,当以此身如火,革去自身。

  秦王的袖袍翻卷,气魄壮怀,那礼部宿老怔怔失神,感觉到了自己过去熟悉的世界和规则,在这三枚箭矢之下,彻底崩灭了,他开口,牙齿颤抖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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