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此番你我之事,也必是要让天下都震动。”
李昭文微微笑起来:“这件事,足以打破平衡,足以扭转这天下的局势了,只是不知道,这后世的青史之上,又会如何记录这件事情,又会如何去记录你我之间呢?”
“千年之后,仍旧有人阅读文字,畅想你我经历之事。”
“如此便觉得,我们有朝一日,会有老去,也没什么了,青史之中,英雄永远意气风发,你和我,也永远年轻,永远像是现在这样,不也很好?”
李观一看着疆域图,眸子微垂下来。
“天下吗?”
天下稳定了一年时间,隐隐又有变局。
只是这一次,秦王不再是随着乱世风暴挣扎的一枚落叶。
他成为了这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最初的源头。
在西意城修整状态,组建西域游商队伍,将大量铁浮屠甲胄运送到江南之地的时候,大汗王终于率众突围,回到了自己的王帐当中。
他也看到了完整的军势报告。
七王,阿史那。
在最关键的时候,非但没有出兵,并且派遣出骑兵,前去在关键的节点上,阻拦其他汗王的援军,并且发生了冲突,七王阿史那亲自冲阵,杀死了好几位将军。
他虽然不能够和当世的顶尖名将相提并论。
但是也同样是一流的悍将。
这导致了突厥大汗王预料中的合围非但没能完成,还导致了整体战略的败退,只是大汗王拿着战报,仍旧不能够相信,呢喃道:“阿史那,阿史那……”
“竟然是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个最软弱的儿子,他的阿史那,竟然做出了这个最叛逆不道的事情——他还记得,那个孩子的娘亲是中原一位世家的女儿,那是草原和中原的冲突没有那么激烈的时期。
他迎娶了女子,后来有了孩子之后,草原的王看着那白净的孩子,知道阿史那眼底的不甘心。
大汗王在三十年前,也曾经喝醉了酒,和木扎合说过。
“这个孩子,太过于软弱了,像是他的娘亲。”
“却并不像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
阿史那,他的小阿史那,他恨着自己这个父亲,可是,就连母亲病痛死去这样的仇恨,都不能让他拔出刀子来,只是像个小姑娘一样红着眼睛瞪着自己。
没有出息的孩子啊。
但是,大汗王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那个连对着自己拔刀都不敢的少年,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在大势上面,给他来了最狠的一刀。
中原人的血性,要么就是忍,要么就是彻底地不忍。
中间似乎并没有缓冲的余地。
这一次七王的叛乱。
不单单导致了合围的失败,还导致了木扎合之死,最后让他丢掉了三千的铁浮屠,还有其余兵马共计五千多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兵马的损失,对于辽阔的草原来说,还算是能够在忍耐之中。
但是第七神将木扎合的死亡,则是让大汗王都会痛彻心扉,半夜都要心痛到惊醒过来的程度。
如同被切断了一条手臂一样。
他年少的时候,还没能够成事的时候,有个王族的名义,却也只有名义了,只有十几头牛羊,那时候天下乱,不安定,草原上到处都是流窜的马匪。
大可汗那时武功差,被打了一顿,逃得了性命,可就连自己仅有的几匹马和牛羊都被抢走了。
是木扎合拿着弓箭,分给他一匹战马,两个人在雨天追逐着草原上的贼匪,追杀了三天三夜,他们不单单夺回来了自己的牲畜,还劫掠了贼匪的东西。
“你看,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脚下有路,手里有刀,那么天底下,哪里都是我们的牧场,你又有什么值得哀伤,让男儿都流下眼泪的事情呢?”
年少的木扎合拍着大汗的肩膀,笑着道:
“你的身子弱,我会保护你的。”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兄弟了。”
大汗王回到自己的王帐里面,想着年少时候的事情,握着腰间少年时候的牧笛,心脏都刺痛起来,失去一个铁浮屠,比失去十个骁勇的男人都来得让他痛心。
而如果能够让木扎合活着回来,他愿意拿出三万铁浮屠去交换,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那个从年少的时候就站在自己的旁边,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来支持自己的木扎合,是真正地死在了战场上。
在军阵被太古赤龙撞击地出现裂隙的时候。
被中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剑客,只是一下就从眉心穿透了过去,钉杀在地上,堂堂九重天大宗师境界,身经百战的名将,就这么样,被一个老剑客,用江湖人的手段杀死了。
中原江湖的剑客,竟然能够强大到了这个级别吗?
所谓的武道传说,真的就如此强大么?
他忽然想到了姜素。
在这三百年间被称呼为军神的男人,那个男人也还活着。
大汗王沉默许久,他看着自己的三根断指,右手的断指,这将会让他握着兵器的战斗力受到一定层次的降低。
但是如他这样的层次,左手握兵也可以发挥出很强的力量。
能否继续战斗,看得是这一颗心的选择。
不可否认,在面对着太古赤龙,剑狂,秦王和大军围杀的时候,手头没有精锐战士的大汗王,感觉到了一种死亡逼近的感觉,这种恐惧感几乎要让他有种逃避的冲动。
大汗王握着手中的牧笛,把这东西放在桌案上。
然后缓缓握住了手掌,身上的气息在剧烈变化之后,重新安定了下来。
大汗王的意志重新坚定下来,看着自己的断指,洒脱一笑:“好武功,好手段,这一次倒是栽了一个好大的跟头啊,木扎合。”
“我已经只剩下这点寿数可以活了,与其就此接受自己的失败,然后活了几个时间,等到寿数将尽,气血衰败死在这黄金王帐当中,不如最后倾力一搏。”
“反正,我死之后,草原分崩离析。”
“我拼尽全力和中原一战,就此身死,也不过只是死后,草原分崩离析,从这里来看,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啊。”
大汗王的面色肃杀:“我死之后,还管草原什么事情。”
“再怎么样也不会更差了。”
“木扎合,你说的没有错,只要手中有刀,心中有天地,这天底下,哪里都是我们的牧场,我不会放弃的,哪怕是拼死一战,最后大不了下去再和你见面。”
大汗王帐之外,其余可汗,将军们都低垂着头,脸上都有些紧绷和惊慌失措——大汗王的兄弟,整个草原上射术最强的大将军死了。
七王反叛,就连大汗王都受了不轻的伤势。
在这之前,天下局势里面,应国和陈国都受到了冲击,有或大或小的损失,而秦王那里,才刚刚崛起,底蕴还不够丰厚,实力还不够强大,一直游走在这中原之战边缘的突厥,保留了绝大部分的实力。
这种形势对于草原来说,是一种绝佳的状态。
只要中原有变,则兴兵而南下,必可以马踏中原。
可是,秦王来了。
就如同秦王前去江南,西域,西南一样。
一剑撕裂了这种优势。
只一次行动,就导致了草原突厥承受了巨大的损失,此刻这些汗王们,多少有些担心大可汗迁怒他们,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得了脚步声音,王帐被掀开,大汗王重新走出来。
“点齐兵马。”
大汗王冷静道:“先去看看我那个好儿子。”
“我的阿史那,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反叛我们的。”
“他难道被他体内愚蠢的血脉给影响了脑子吗。”
“他的父亲,我,可还没有死呢!”
………………
太古赤龙和剑狂慕容龙图酣畅淋漓地大战了一场之后,从容离去了,李观一麾下的军队则是转道西域,当先一部分精锐乘轻快小船,顺流而下,以最快速度将运送的东西抵达江南。
抵达江南的时候,晏代清先生看了看东西,摆了摆手,让把这些东西都带走入军务后勤部门,铸造司的工匠们看到了铁浮屠重甲之后,狂喜。
但是当他们知道后面足足有两千多具甲的时候,就已成了呆滞。
多少?!
和李观一一起在西域开辟安西城的墨家夫子潘万修思考许久,得到了一个非常接近真相的结论——
“难道说,秦王陛下去打劫了铁浮屠和大汗王吗?”
无论如何,这些墨家的机关师们和军中的工匠们心情都很好——得以在充足资金的支撑之下,得以全神贯注地钻研自己喜好的东西,这无论如何算是一种奖赏了。
重点是,秦王殿下真的给拨经费啊。
之前才说了,那新运回来的重甲虽然材料很好,但是构造还是太过于老了些,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些落后了。
这才没有过去多久。
秦王殿下直接把大汗王给劫了。
乖乖。
两千多具完全可以运用的铁浮屠甲胄。
他们本来要拆的,但是却被文清羽先生拦住了,告诉他们必须留下两千具完好的人马具装,温和的文清羽先生手掌抚摸着甲胄,微笑赞许道:“太好了……”
墨家夫子潘万修,农家夫子许天戈表示。
文清羽先生温和的笑容让人不适。
而潘万修拿着秦王殿下的亲笔信,前去寻找墨家巨子的时候,听到了里面又一次传来了很嘈杂的争吵声音:“什么,还要继续改造,这个家伙有什么用?!”
“五百年前的老鬼了啊。”
墨家巨子道:“呵……这,十二,你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
管十二怒道:“一百二十七具机关人!”
“一百二十七具啊,就算是拆,你也要拆几年吧?他倒好,不到半年,全坏掉了。”
“我来这里快一年的时间了,不是再给他修机关,就是要调整材料,造好的机关手臂,没有能支撑过超过三天的!”
“全部都给他造没了!”
墨家巨子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他还想要去打圆场,但是管十二显然已经震怒非常了,道:“全部,不是韧性不够,就是力度支撑不够,这还是没有放开手脚,薛神将,你是不是来消遣老头子的?!”
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不是啊,是你的机关人真的很容易碎。”
潘万修倒抽两口冷气。
同为墨家一脉的夫子。
潘万修觉得,这位神秘的神将还不如说直接是消遣这位墨家长老来得让他舒心点。
管十二的脸庞都有些气得发青,袖袍一扫,道:“好好好,你秦王家大业大,你薛神将名垂青史,老头子我惹不起,我修不出来你的身子,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巨子老头,你住嘴。”
“你再劝和,当心老头子我当你一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