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的五文钱买了两个烧饼,一些素菜,还有一点肉边儿,开开心心地回去。
打算让家里那个跟着自己吃苦的婆姨吃点好的。
好东西啊!
有肉,有菜,还有软乎乎的烧饼。
可是从偏院门出去,打算去住处的时候,却见到了几个穿着好衣裳的,右相府的真正家丁,男人的心里面咯噔一下。
右相是名士,虽要维持着名士的生活和气派,有府邸,但是很是节俭,府邸里面只有家丁二十余人,天下称颂其德行,说其简谱。
但是,家丁下面,那些个没有身份,没有名气,不需要给很好待遇,不管吃管住,只是欠债卖身的泥腿子,却多了去了。
这样的人,不用管吃管住,不用照顾其生活,就是得了病死了也和主家没有关系。
每月给点钱就行。
这些个家丁也是爷。
其中一个人抬起眼笑着。
男人看到这个家丁腰间的口袋里鼓鼓囊囊都是铜钱。
家丁笑骂道:“听闻汝今发财也,舍我七成,如何?”
男人结结巴巴道:“我,十文钱,我都花了……”
家丁扬眉,骂起来道:“十文钱,你们这些贱骨头,怎么可能舍得花在自己身上?竟敢在这里,玩弄你爹,找打!”好一顿打,打得鼻青脸肿,男人踉踉跄跄带着东西回来了。
钱给抢走了,东西也就只剩下了些烧饼,烧饼落在地上,被那家丁踩烂了,他看着心酸得很,可最后舍不得,蹲在那里扒拉了半晌,把东西扒拉出来了,捧着手回去。
那边的家丁们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音。
狗刨食的。
男人赔笑,跪在地上,磕头,狗叫了好几声。
那边家丁们拍着掌大笑:“好狗,好狗!”
假山远处,亭台水榭,小姐们皱眉,上等丫鬟们笑:“真不知礼,又逗弄那些人呢。”
“不过,他们欠咱们相爷那么多债,倒也不过分。”
那些小姐们,当真是花容月貌,干净得如同白雪。
各自的上等丫鬟,也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儿。
下面的丫鬟勤恳可靠,家丁们和善听话,当真是个和缓太平的日子,就只是今日风雪大了些,小姐们喜欢的花儿花瓣落下来,叫人不喜欢。
那男人带着烂烧饼回去了。
夫妻两个看着那混着泥土的烂烧饼,婆姨问:“钱呢?”
男人的嘴唇抖了抖,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女人就什么都知道了,没有说什么,就只是把烂烧饼上面的土拍打干净了,然后放在锅子里面,用水搅,没有用柴,柴火从山里来,山是世家的地方,所以柴火要钱的。
用水搅一搅,拌一拌,最后成了个烂糊糊。
那粗手婆姨吃了一口,开心道:“好吃。”
“有肉味道!”
把缺了口子的碗给男人递过去:“你也吃吃。”
男人吃了口,鼻子有点酸,眼睛发红,他觉得自己很努力,很勤快了,可是为什么日子还是好不起来,女人在月色下面,瞪大眼睛去绣那彩布。
有好多的要求的,她找到个绯色的布料,手掌摸过去,还用脸颊蹭了蹭。
真好的布,能留下一点的话,就可以给家里的孩子做一点新衣裳了,可是她不敢,之前有人做了这样的事情,被打死了。
因为那是偷了主人家的钱。
可主人家的钱是哪里来呢?
她不知道,就只是绣布,绯色的彩布上,绣的是云纹,麒麟纹这样的高端手艺不是谁都能做到了的,但是云纹多多少少能做出来。
天下不只是陈国,陈国不只是江州,江州城好大好大。
好多世家,好多大官。
那诸公,穿着红袍,紫袍的,不只是右相。
他们的事情也不稀奇,距离这里千里之外的岳鹏武,没有办法影响到夫人小姐们雪地里看花的雅兴,也没人在意绣字者。
在刺目的油灯的星星点点里面的火光里,不止一个人在绣这样的东西,他们不认得字,只是单纯按着‘图画’去绣,在云纹之中,绯色的旌旗也似。
曰——喜迎王师。
在这逼仄的狭小的屋子里面,耀耀的,火一样。
打更的敲着梆子走过去了,大喊着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风雪大,花摧折。
美人如玉,才子风流。
又太平一日是也。
第48章 气吞万里如虎!
阳光温暖落下。
淡金色的光里,却带着一种和这个节气不大符合的单薄。
江南之地,准备了好几个月的秦王及冠礼终于已经见到了模样,一杆一杆大旗指着天空,虽然还没有展开,但是已经可以看到那无数绯红色的大旗翻卷鼓荡展开的时候,是何等盛况。
曲翰修看着这一幕,感动得这个呆板的老头子几乎落泪。
终于成了!
老儒生在心中骂了一声娘。
那秦王,实在是不愧是个年轻人,也实在是对得起其【武王】的名号,性子犹如野马脱缰也似的,完全没有办法以礼法拘束得住。
这般豪雄,在青史之中,也是所见不多。
这样凌冽的气性,会在前行的道路上,遇到一个个危险,一个个挑战,诸多艰难险阻,伴随身边,常常有不得长寿者,但是无论活了多久,却都一定是撕裂当时时代的汹涌力量。
曲翰修是过去时代礼法之人,他不止一次地被那位秦王殿下惊得心神涣散,眼前发黑,譬如他封王的时候,那三箭之下,曲翰修被按到了座椅上。
事实上不是秦王用力把曲翰修按下去的。
那根本就是曲翰修看到了过去的天下秩序,在自己的眼前分崩离析,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实在是顶不住这种元神上的冲击,腿脚都软了。
他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当年陈国濮阳王陈辅弼废立皇帝的时候。
曲翰修也是当面狂喷那小子,被一把狼刃刀子架在脖子上,也没有腿软,目光炽烈愤怒,那是因为狼王,因为神武王再如何的离经叛道,终究没能撕裂那个时代的礼法。
神武王恣意妄为地去做。
看似是破去了礼法,但是他为了破去所谓礼法的约束而所做的那些事情,却正是证明了,那位豪勇的王者,在那个年纪和时期的心境,还是被拘束在了【礼】的框架里。
只有秦王。
他一生至此,见到的所有豪雄里面,只有他。
在那一双眼睛里面,曲翰修没有看到对于礼的尊重,也没有看到对于礼法的叛逆和挑衅,只是纯粹的无视,就仿佛看着一种腐朽的,终将崩塌的东西。
淡漠,浩渺的无视。
这才是让曲翰修心悸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秦王,也是要及冠礼了啊。
曲翰修忍不住摇头慨叹,秦王的功业实在是太过于显耀了,在历代贤王之中,征战七年而有此基业的,其实不算是没有,但是征战七年,硬碰硬打下来这般疆域。
却才二十岁及冠年纪的,当真是离谱,离谱。
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曲翰修心里面盘算着自己举行这一次及冠礼,会在后世留下何等的名声,心满意足,心满意足到了肚子里面传来的饥饿感都似乎消失了。
抬眼却见到了那边的南翰文,后者比其他年少二十岁,在他眼里还是个小辈,正在匆匆走过,不知道打算忙碌什么。
曲翰修喊住了南翰文。
“修业,修业……”
南翰文,字修业。
南翰文抬起头,看到这位中州的大儒名士,抬了抬眉,忍住了转身迈步就走的冲动,表面上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曲大人曲老。”
“不知道喊住在下,有什么事情。”
曲翰修很是从容且傲慢地道:“长者唤住你,难道还必须要有什么公务吗?小子忒也失礼!”
???
南翰文忍住了把这家伙掀翻在地踹两脚的冲动。
心中暗骂这是个老不修,是个大傻子。
表面上却很赞同他似的。
恭恭敬敬地道:“您老说的对,是在下对于【礼】的研究还不够,就请允许我就此告辞,回去通读礼法,等到几年之后,在下对于【礼】的经典,更为明晰,再来和您赔罪。”
“告辞。”
曲翰修抬手按住了南翰文的肩膀:“停下来。”
南翰文额头抽了下,叹了口气,道:
“您还有什么见教吗?曲老?”
曲翰修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说你两句,你就开始急了,没什么性子,你这般性子,怎么和你的老师澹台宪明似的?”
南翰文脚步顿住,他想到了那个曾经向往的背影,嗓音低沉,道:“我虽然在丞相的门下从事,但是却并没有师徒的名分,曲老前辈,不要搞错了。”
曲翰修盯着他看,索性无所谓道:“算了,不管你是不是澹台宪明的弟子,老夫今日饿了,你是晚辈,岂不是该要请老夫吃点东西?”
南翰文气笑了。
大道上拉着他就是打算吃东西?
但是却也知道曲翰修是真的没钱了。
曲翰修是中州礼部的官员,别的不说,就只是中州赤帝一脉最近的地位,经历,各国共同朝拜中州的大礼早就不存在了,礼部就是清闲之职。
曲翰修在南翰文眼底。
是个刻板,死板的老家伙。
却又狡诈,奸猾,屡次地想要以礼法来钳制住秦王陛下。
贪求名声,倚老卖老,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借助秦王的及冠礼,成功得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为此可以舍弃其他的许多事情,是一个惹人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