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小道士出来迎接,恭恭敬敬道:“不知道这位居士,可有故人?”
李观一取出一个道门度牒递过去,道:“在下药师,家师曾在这里挂单,所以想要再多进来看看。”
那小道士讶异,道:“原来是道兄,还请快快进来。”
他侧身让开道路,让这年轻人走进来了,李观一踱步走在这道观之中,往日种种,如在眼中,他就是在这道观之中,拜见祖老,学会了麒麟宫大阵。
也是在这里,祖老完成了那惊天动地的一次谋划。
当代的算经第一人,在这一次里面,拨动命数,帮助他们完成计策之后,成功离开了,这一次,陈文冕,越千峰,岳鹏武,麒麟,李观一,皆全身而退。
唯老道一人,留在过往。
安静看着这些年轻的火焰奔赴向天地和四方。
那小道士带着李观一往前,眉宇带着笑意,活泼泼的,说这道观可是名声很大了,当年其实是和尚庙的,后来摄政王灭佛,这里的和尚都跑了,那时候道士们重建了这道观。
慢慢的,香火也多起来了,这地方也算是成了江州城一处颇有名气的观景之地,往日还有个瞎眼目盲的老道士在这里给人算命,算得还挺准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不过这天下的事情,来往聚散,都是寻常的。
“啊,师父!!”
那小道士忽然喊一声,快步跑过去了,李观一止步,看到那里站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道长,气质清淡,眉宇温和,一领素净的道袍,握一柄拂尘。
只是他看着眼前这居士的时候,却是微微怔住。
年轻道长缄默许久,拱手,轻声道:
“贫道,追月,见过居士。”
七年前,这个小道士是李观一最熟悉的,当日活佛来,就是追月小道士带着他一路钻进去了,如今看来,那时候还带着婴儿肥的小道士,也已经是一位道长。
李观一道:“道长,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追月道:“是啊……”
他摸了摸弟子的头发,让他先离开,然后亲自带着秦王往前看着这地方,这些年过去了,这一处道观,倒也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仍旧如往日一般。
李观一被带着往前,到了道观后面的后山上,有一处小凉亭,后面还有许多的墓葬,追月抬起手指了指前面的墓葬群,道:“……祖老,就是葬在了这里的。”
李观一嗯了一声。
他在那些墓葬里面看了看,作为弟子,想要找到祖老,但是每一个墓葬都只是一个坟包,一座石碑,的文都是空无一字,道门弟子归于天地之间,往日因果休提。
自此皆断,无来,无去。
纵然是学宫道门二十四位祭酒之一,生死之后,也不过只是无字碑文。
但是李观一毕竟是当代顶尖的武者,气机相联,寻找到了祖文远的墓葬,李观一以弟子的礼数上墓拜见,亦没有什么所谓的君王威仪。
只是在上墓之后,却微微怔住,身前有一个小土包,李观一好奇,伸出手摸了下,这土包里面,是一个木头,木头上刻着两行字。
【来得倒早,却未找错了人】
【李小子,没有偷懒】
总说见字如面,可是这四个字的道理,李观一到现在才明白。
李观一怔住,看着那熟悉的笔触,仿佛还能够看到那位温雅的老者,还能听到老人那种带着揶揄的声音,这生死离别,往日种种,像是一下子就不再间隔在他们中间了。
道门洒脱,长者勘破。
李观一忽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祖老啊祖老。”
“您连这个也算到了吗?还是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技巧,您就这样相信,我可以再度过来吗?祖老啊祖老……”
李观一的笑意渐渐平息,他坐在这里。
秦王轻声道:
“我,我们。”
“是不是,没有辜负当年您的选择呢?”
李观一轻笑着,只是他的回答,注定得不到答案的,这个问题会留在他的心中,在他的余生不断的盘旋和回荡着,他看着这往日之地,终究还是要离去。
只是下来的时候,路过一处偏殿,看到里面有年长的道长皱眉,前面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死皮赖脸,缠着这道长说要拜师,直接就噗通一下跪下来了。
此时此刻,犹如当年,秦王路过,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年长道长抬起头看来,却是当日骑马狂奔,把祖老礼物送给他的那位道长。
当时年轻,此刻鬓角多少有了些白发。
那道长微怔,眸子收缩。
秦王微微颔首,只是如此一礼。
就此别过,似乎是今日道观不允旁人入内的,有人见李观一走出,颇为不服气,大喊着道:“他怎么能进去的?怎么,道长也讲究个三六九等,终生根器吗?”
李观一笑而不答,不再回应,走远了,却忽自语道:
“斩尽天下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主,只顾哓哓问姓名!”
追月道士疑惑:“这诗句颇气魄宏大,可是却不合乎场景。”
李观一道:“这是,我在……流浪,对,做流浪军团的时候,遇到了的一个和尚乞丐,他吟了一首诗,我记住了。”
“哈哈哈,我早就想要再多吟一次了。”
追月瞠目结舌。
李观一却放声大笑,已是翻身上马,道一句告辞,从容离去了,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并不迅速,有的消息是要几个月才能传递出去。
但是秦王讨陈的事情,还是太大了。
大到消息的传递几乎抵达这个时代的极限。
经过了数日的功夫,终于还是,传遍了这个天下。
世人,皆知。
而秦王的及冠礼,也已到来。
第56章 烈烈大势
长风浩瀚,飞鹰异兽,神驹走马,江州城的变化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各方势力的情报都和死了一样,完全不敢动弹半分,是等到局势渐稳渐缓下来的时候,才拼死力,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传递四方。
应国·皇宫之中。
太师姜素大步踏入皇宫之中,这位太师身材极高大,神色肃穆,白发白须,又是习惯性地穿着一身墨黑袍服,整个人的气质冷硬肃杀,犹如钢铁铸造出来的山峦,不怒自威。
旁人往日,对于太师姜素,都是惧高于敬。
只是今日,太师姜素的气质更为凌冽,犹如那冰冷的寒风一样,不要说是和太师搭话,就是靠近了太师,都会被这一种凛然肃杀的气机给触及到。
却不知,是什么人,是什么消息,竟然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师姜素都表现出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没有人敢于深究,姜素直接前去摘星楼,寻找姜万象。
姜万象正自煮茶,见姜素来,便是笑着道:“太师来了,哈哈哈,来得正好,来得正巧,朕新翻腾东西,找到了以前储藏的好茶,那时觉得是难得的珍品上品,舍不得喝。”
“如今想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索性把它彻底拆开来喝了,也算是对得住我苦心孤诣地把它搜集出来。”
姜素盘膝坐下,脊背笔直,道:“此茶可还好?”
姜万象大笑:“哈哈哈哈,和寻常的茶差距不大。”
“还发霉了!”
“如果不是打开来的话,怕是虫子都得要把这茶给蛀干了,到了那时,恐怕就连现在的品相都不如,也还幸亏打开来了,不然后世子孙,还以为我姜万象,这样没有品位。”
“哈哈哈哈。”
是这样有些倒霉,有些觉得遗憾的事情。
姜万象却颇豁达。
笑着道:“太师今日匆匆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陈国出事了?”
姜素道:“陛下如何得知。”
姜万象道:“朕虽已老而将死,心神之涣散,精力不如以往,不能够把天下的事情都握在手中,但是这些事情却都入我心中,我虽老,心里面却还是明镜也似。”
“天下的事情虽然多,但是没有几个能够入你姜素的眼。”
“能搅动你心境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
“放在当下,也就只有陈国了。”
姜万象从容煮茶,看着茶叶在水中翻腾起伏,道:“人之一生如茶,起落无常,国之一脉也如茶,始时热烈,终究还是归于冷寂,陈国,应国国祚三百余年,多有些疲惫。”
“秦王出手狠厉,以四路兵马做幌子,岳鹏武这天下顶尖的帅才才是主力,可是,大战吃的是国力和底蕴,秦虽勇烈,犹如人之少年,意气风发,但是底蕴后勤,还是不够的。”
“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太短暂了。”
“秦王缺钱。”
“秦国比他更缺钱。”
姜万象穿一身宽松衣裳,颇为得意地道:“还是立国太弱,国力反倒是拖累了岳鹏武的大军,后勤补给的速度跟不上,打下城池的收复速度也慢,掌控也要消耗人手。”
“如同蛇之吞象,如蚍蜉撼树。”
“若是以正常来讲,秦这一次,攻势迅猛,能够对陈国造成颇大的冲击,甚至于啃咬下来陈国一大片的疆土,但是却肯定没有办法把陈国灭掉的。”
“就只是啃下一大片疆土,其中的民生,经济,政令,律例,还有维持秩序,恐怕都要让李观一那小子焦头烂额了,哈哈哈,再怎么样,也得一两年时间消化掉。”
“自古大国,皆是如此,外部慢慢蚕食,内部自行崩溃,想要以一战而定天下,那是千古往来,才能够有的传说了,秦国的底蕴,还远远不到这样的层次。”
姜万象熟读青史,兵法,对于天下的局势之变化,视角老辣,狠厉,自有自己独到的想法,三言两语,言之凿凿,这是他成这天下一大国之主数十年来的经验。
是天下和青史常态的法则。
姜万象道:“所以,到底是何等事情?”
他给姜素继续倒茶,到了如今,仍旧还有着从容不迫。
儒家说,每逢大事有静气。
兵家说,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姜万象从容不迫,端茶啜饮。
姜素的回答言简意赅:
“陈国亡了。”
姜万象:“……………”
这老头子呆滞住,然后一口茶喷出去,喷了军神一脸。
“咳咳咳,你,你说什么?咳咳咳咳!”
姜万象剧烈咳嗽着。
军神姜素抬起袖袍擦了脸上的茶水,一丝不苟,动作肃穆毅重,顺便把脸颊的一根茶叶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