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真是好眼力。”
男子从容淡定，称赞了陆正一句。
他转而一手抬起，一指点向侍女。
只见侍女周身闪烁一道灵光，整个身躯干瘪下去，然后变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纸人。
男子幽幽道：“想不到郑某的得意之作，居然被陆公子一眼识破，看来陆公子也是精于画道。”
陆正淡淡道：“勉强入门而已，只是陆某对气息很敏感。”
“是么。”男子好奇道，“陆公子还看出来什么？”
“这里，有点死气，有点阴气，是人身上的那种……”
陆正看着男子，“阁下本尊何在？”
男子沉默一阵，开口道：“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何必出来污了贵客的眼。”
陆正淡淡道：“既然当陆某是贵客，这主人家不露面，不是很失礼数？”
男子道：“阁下这般咄咄逼人，也很失礼数的。”
陆正道：“非是陆某故意上门找茬，是你有点过于自信了，居然请我进门……这里残留的一丝气息，让我似曾相识。”
“哦？”男子眉头一挑，“我可不曾见过你。”
陆正道：“这是自然，我们都是第一次见面。阁下听说过僵尸吗？陆某就曾遇到，僵尸的气息，和其它鬼物的气息，还是有略微不同之处，寻常修行之人，很难感觉到其中差别。”
“你一个儒道秀才，即便将死，身有死气和阴气，也不该有这样的气息。所以你应该是死了？还是半死不活，变成了僵尸？”
听到这些话，男子终于是绷不住脸。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在陆正眼中，处处是破绽。
恐怕对方没有进门的时候，就有所发现。
男子神情一板道：“阁下意欲何为？”
陆正淡淡道：“好奇而已，想见识一下……如果阁下是为恶之辈，陆某不介意为民除害。”
第203章 不人不鬼
出来四处游历，不就是为了增加见闻，增长学识？
陆正很是好奇，眼前男子的本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儒道文人变成的僵尸，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子见陆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心中生出一丝怪异。
男子道：“郑某若不曾为恶，阁下难不成就能当无事发生？”
“不行吗？”陆正反问道。
男子沉默一会儿，道：“郑某已经变得不人不鬼。”
陆正微微一笑，道：“说来阁下可能不信，陆某见过不少妖鬼，杀过不少，也放过一些……妖鬼而已，世人畏惧，我却不觉什么。”
男子神色一动，开口道：“若陆公子答应今日之事不外传，我可以先给你讲个故事。”
陆正点头道：“我答应了。君子一言……”
男子转而又给陆正倒了一杯热茶，“我天生体弱有疾，刚出生就是早夭之相，名医都说我活不了几个月……好在我家世不错，父母疼爱，请高人为我用天材地宝续命，我才勉强活着……之后读书学儒，成了儒道秀才，成了修行中人，但也免不了身体的缺陷，寿命难以长久。”
“我想活着，便自己去四处求道，道门的养生法、仙家炼气士的修行之法，还有其它种种法门。”
“可惜我终究命不长，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尝试死后化鬼，然后就用了一种法子……”
“如今这些年，我勉强苟活于世，人不人，鬼不鬼。家里人早以为我死去……”
“这么多年，我隐居四处，不曾为恶，一直行善积德，还诛灭过山间的一些害人妖鬼……也耐不住寂寞，与一些人交流过。”
男子不紧不慢讲着自己的故事。
许是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了他人，找到了倾诉的对象，男子内心莫名舒坦了很多。
男子看向陆正，神色恢复平静，“郑某想说的，大约就是这些事了。信与不信，阁下可以自行判断。”
陆正忍不住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谦。”男子叹道，“谦谦君子，我让父母双亲失望了。”
“洪州城人？”陆正问道。
“嗯？”男子表情微变。
陆正又道：“尊父郑玉，洪州郑大家？”
男子脸色再变，惊疑道：“你，你怎么知晓我的事？你是谁？”
他在世间，早已“故去”多年，家里人也不会传扬他的事情。
一般人，不应该知晓他的事迹。
陆正道：“我有一个长辈，和郑大家有些关系，陆某此去州城，就是去求画的……之前听说过郑大家的一些家事，这一番比较，两个故事里的某人，似乎就是同一个人。”
男子坐在那里，一脸颓然。
没想到倾听者，似乎还能和他扯上关系，莫名生起一种羞耻感。
陆正淡然道：“阁下放心，你不让我说，陆某也不会多嚼舌根。”
男子愣愣看向陆正，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男子才缓缓道：“我来了。”
陆正闻言神色一动，当即迅速起身，走出了房间。
竹舍之外，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
男子面色不正常的惨白，一双眸子猩红无比，浑身散发着混乱的气息。
郑谦来到门口，看向地上还温热的小鹿尸体，伸手撕开一道口子，举起猎物，仰头痛饮鹿血，鲜血沾污了白衣，也毫无所觉。
陆正看了看旁边竹舍里养的家禽，这下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过了一会儿，郑谦这才丢下尸体，咧嘴笑道：“我的这副模样，你见到了吧，如何？”
百闻不如一见，陆正倒是觉得新奇。
他不禁说道：“还好。话说，你平日要喝多少血啊，不喝血不行么？”
郑谦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正的关注点在这种事情。
似乎在陆正眼里，他这个鬼样子，也没什么不寻常。
郑谦只好道：“看情况吧，不是每日都喝。主要不喝血的话，身体会僵硬，最后化为干尸，那就只能转为魂鬼，现在的我，应该算是尸鬼……”
“还真是书中所说的那样啊。”陆正不禁道，“我之前见到的那个僵尸，没你灵活，看来应该是这个原因。那你的五感还在？”
“有的，不过没生前那么敏锐。”郑谦回答道。
“还有文气？”陆正问道。
郑谦道：“有的。我试着留下来一部分文气，能够保存下来，还能作画，那屋中的我，其实算得上我的一个分身，其中有我的一道念头……以前我见的那些修行中人，都看不出我的破绽，你是第一个。”
郑谦善画，其天赋也是传承于郑玉。
他画出来的纸人，比画中人更贴近真实，足够以假乱真，让人难以分辨。
“我修浩然正气。”陆正解释道。
郑谦闻言恍然，“原来如此，浩然正气非一般文气。陆公子能觉察出来，看来不是我伪装得不够好。”
陆正这么一说，他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
毕竟修浩然正气的读书人，也不是那么好遇到的。
陆正问道：“你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没回去见过家人？”
郑谦摇头道：“我死前，就给家人写信说自己死了，之后便再没有回去，我这副模样，怎么敢回去见人？父母见了，只会更加伤心。若是让外人知晓，整个郑家都会颜面扫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让他们当我死了也好。”郑谦幽幽道。
郑谦表情有些僵硬，猩红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悲伤。
不过陆正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情绪波动。
陆正问道：“你这样活着，真没有问题？又能活多久？”
郑谦苦笑道：“这个样子，真不如当人……或许我还能活个几十年，或许过段时间，我就活腻了，谁知晓呢？”
这是他选择的路，也是唯一的路，没法回头，只能往前走。
好死不如赖活着，郑谦虽然觉得现在这副鬼样子确实难见人，但至少还活着。
或许什么时候，他内心放下了生的执念，也就不再做鬼了。
见此，陆正转而道：“多谢郑公子的茶，我还要赶路了，可需要我捎个话？”
郑谦闻言，摇头道：“不用。”
他顿了顿，又道：“郑某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陆正一脸认真道。
郑谦低声道：“如果陆公子之后顺路，将家中之事与我说说，我在这里等你。”
“好。”陆正毫不犹豫应道，“不过我的事或许有点多，而且你父母在不在州城，我还不知晓，可能会要你多等些时日。”
郑谦道：“无妨，我等得。”
“那就告辞了。”陆正拱手道。
郑谦躬身行礼，“陆公子一路保重。”
陆正微微点头，快步下山而去。
郑谦直勾勾盯着陆正，直到陆正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慢慢收回目光。
接着，郑谦动作僵硬地坐到地上，眼神愣愣望向洪州城的位置。
良久，他声音沙哑道：“鬼做久了，感情也快没了，回不去了啊。”
……
直到远离大山，青婉才偷偷冒了出来。
“那个人……”
青婉小声开口，但也不知该怎么说。
“怎么了？”陆正微笑问道。
青婉想了想道：“不像坏人，但也很奇怪！”
青婉晃了晃小脑袋，又目光闪闪盯着陆正。
“陆正，你要是死了，会变成那个样子活着嘛？”